電話那頭，沈翊的睡意瞬間被這嘶啞絕望的呼救驅散得無影無蹤。
“陳銘？！老陳？！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你在哪？！”一連串急促的追問如同爆豆般砸了過來，聲音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擔憂。
“醫……醫院後巷……被追殺……重傷……”陳銘的聲音斷斷續續，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肋骨折斷般的劇痛，肺部的血腥味濃得化不開。他死死握着方向盤，視線因爲失血和眩暈而陣陣模糊，只能憑借本能辨認着前方被雨幕扭曲的昏暗街道。“去……去你那兒……安全屋……快……撐不住了……”
“操！你堅持住！位置共享開着！我馬上過去接應你！聽着，別走大路！往西郊老工業區那片廢棄的物流園開！我們在C區3號倉庫後面的小路匯合！我十分鍾內到！”沈翊的聲音斬釘截鐵，帶着一種技術宅在危急關頭爆發出的罕見果斷和效率。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急促的鍵盤敲擊聲和物品碰撞聲。
“好……”陳銘艱難地吐出一個字，眼前陣陣發黑。他顫抖着手指，在車載導航的殘破屏幕上點了幾下，勉強將位置共享發送出去。導航屏幕上代表自己的光點，正沿着一條偏僻的環線公路，朝着西郊的方向緩慢移動，軌跡飄忽，如同風中殘燭。
掛斷電話，陳銘將最後一點力氣都灌注在踩油門的右腳上。車子在空曠的雨夜公路上蹣跚前行，發動機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排氣管噴出帶血的濃煙（機油燃燒？）。每一次顛簸都像一記重錘砸在胸口，左小腿被粗暴包扎的傷口處，劇烈的灼痛混合着麻木感不斷蔓延。失血帶來的寒冷從骨頭縫裏往外滲，讓他控制不住地打着寒顫，牙齒咯咯作響。
他不敢看後視鏡。破碎的後窗像一個巨大的傷口，冰冷的雨水和夜風無情地灌入。他只能強迫自己盯着前方被雨刷器徒勞刮擦的前擋風玻璃，那兩道微弱的光柱在無邊的黑暗中顯得如此渺小無力。
蘇晴冰冷的記錄，王坤胸口噴涌的鮮血，周教授病床上驟然拉平的心電波形，還有雨夜中那冰冷的槍口……這些畫面如同失控的幻燈片，在他混亂、劇痛的大腦中瘋狂閃回、交織。恐懼、憤怒、絕望，還有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無數條冰冷的毒蛇，緊緊纏繞着他的心髒，越收越緊。
“記憶可以被篡改……”蘇晴最後那句警告，如同魔咒般在耳邊回響。關於那個雨夜……關於蘇晴的“自殺”……他一直以來深信不疑的記憶，難道真的是虛假的嗎？如果是真的……那“自己”是誰？一個被植入虛假記憶的傀儡？一個被精心設計的陷阱的一部分？
巨大的認知沖擊和精神上的痛苦，幾乎要壓垮他僅存的意志。他用力咬了一下早已傷痕累累的下唇，劇烈的刺痛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不行！不能倒下！真相就在那部加密手機和“黑曜石”密鑰裏！蘇晴和王坤的血不能白流！
他顫抖着，用左手艱難地從褲兜裏掏出那部老舊的加密手機。冰冷的屏幕在他沾滿血污的手中亮起，幽藍的光芒映着他蒼白如紙、毫無血色的臉。他再次點開【文檔】，蘇晴那份冰冷的觀察記錄再次呈現眼前。他的目光死死盯在“個人備注（加密）”那一行：
＞ **個人備注（加密）：**
＞ 我必須留下證據！這個加密記錄，還有我偷偷備份的核心數據碎片（存儲於“黑曜石”密鑰），是唯一的希望。如果我出事……陳銘，找到它！別相信他們公布的任何信息！特別是關於我的……**記憶可以被篡改！保護……自己……**
保護……自己……陳銘咀嚼着這四個字。蘇晴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最擔心的不是真相能否大白，而是他的安危。一股混雜着巨大悲傷和更強烈決心的熱流，沖淡了些許身體的冰冷。
“黑曜石”密鑰……物理密鑰激活……他低頭看向左手心那枚沉寂的、冰冷的黑色方塊。它表面那些繁復的紋路，在手機屏幕幽光的映照下，仿佛活了過來，流動着某種神秘的暗芒。這東西，是打開蘇晴備份數據的鑰匙，但同時也像一個致命的信標，可能隨時會引來追兵。
就在這時！
“嗡——！”
沉寂了片刻的“黑曜石”密鑰，毫無征兆地再次傳來一陣清晰的震動！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同時，密鑰表面深處，那絲微弱的淡藍色光芒驟然亮起，如同垂死掙扎的回光返照，持續了足足兩秒鍾才徹底熄滅！
幾乎在藍光亮起的瞬間——
“嗡——！”
大腦深處那股詭異的電流嗡鳴聲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轟然爆發！這一次，它不再是模糊的噪音！它像一道狂暴的、失控的閃電，瞬間劈開了陳銘混亂的意識！一幅極其短暫、卻無比清晰的畫面碎片，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印入他的腦海！
視角……是俯視的！高速移動的！
視野裏，是下方溼漉漉的、反射着昏暗路燈光的柏油路面！一輛黑色的轎車（是他的車！）正在一條空曠的環線公路上行駛，速度不快，車身明顯不穩！視角急速拉近，如同鷹隼鎖定獵物！他甚至能“看”到車後窗破碎的缺口，以及駕駛座上那個模糊、佝僂的身影（他自己！）！
緊接着，畫面猛地切換！視角拉升到高空！如同衛星俯瞰！在代表他自己車輛的光點（一個閃爍的紅色標記？）後方大約三公裏處，兩個高速移動的、代表追擊車輛的光點（刺眼的藍色三角！）正沿着同一條道路，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急速逼近！
畫面一閃而逝！如同幻覺！但帶來的信息卻冰冷刺骨！
追蹤！實時追蹤！對方擁有高空監視能力？！是無人機？還是……某種更可怕的監控技術？而且，他們鎖定了“黑曜石”密鑰的信號！
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水澆頭！陳銘猛地看向後視鏡！雨幕朦朧的公路盡頭，暫時還看不到車燈！但剛才那“俯視視角”的畫面清晰地告訴他，追兵距離自己不到三公裏！以對方車輛的性能，這點距離轉瞬即至！
他必須立刻改變路線！不能直接去物流園！否則會連累沈翊！
求生的本能再次壓倒了身體的劇痛和眩暈！陳銘猛地一打方向盤！車子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輪胎在溼滑的路面上劇烈摩擦，冒着青煙，硬生生從環線公路的一個緊急出口沖了下去！沖進了一片更加荒涼、路燈稀疏的城鄉結合部！
坑窪的土路劇烈顛簸，每一次起伏都讓陳銘痛得眼前發黑，幾乎昏厥。他強撐着，憑着模糊的記憶和對剛才“高空視角”畫面的反向利用，在迷宮般狹窄、泥濘的村道和小巷裏瘋狂穿梭，如同無頭蒼蠅，只想盡可能甩掉可能的追蹤，同時迂回接近西郊物流園。
不知過了多久，劇烈的顛簸終於稍微平緩。車子駛入一片被巨大陰影籠罩的區域。空氣中彌漫着鐵鏽、油污和塵埃的味道。西郊廢棄物流園到了。
導航早已失靈。陳銘只能憑着沈翊電話裏提到的“C區3號倉庫”，在如同鋼鐵叢林般巨大、沉默的廢棄倉庫群中艱難辨認方向。雨勢漸小，但天色依舊漆黑如墨。車燈掃過那些黑洞洞的倉庫大門和堆積如山的廢棄集裝箱，如同掃過巨獸的巢穴。
終於，在一個堆滿了生鏽集裝箱的偏僻角落後面，陳銘看到了一條被荒草淹沒的狹窄土路。土路盡頭，停着一輛毫不起眼的、沾滿泥點的灰色舊面包車。
是沈翊的車！
陳銘緊繃的神經瞬間鬆懈了一絲，隨之而來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憊和劇痛。他幾乎是憑着最後一點意志力，將車歪歪扭扭地停在了面包車後面，熄了火。
車門被猛地拉開。一個穿着連帽衛衣、身材瘦高、戴着黑框眼鏡的年輕男人沖了出來，正是沈翊。他看到陳銘的樣子，倒吸一口涼氣，鏡片後的眼睛瞬間瞪圓了！
“臥槽！老陳！你……你怎麼搞成這樣？！”沈翊的聲音都變了調，充滿了驚駭。
陳銘癱在駕駛座上，臉色灰敗，嘴唇幹裂，渾身溼透，沾滿了污泥、血漬和碎玻璃渣。胸前的衣服被撕破，露出下面青紫腫脹的皮膚。左小腿褲腿被血浸透了一大片，粘稠的血液正順着腳踝滴落。整個人如同剛從血與泥的修羅場裏爬出來。
“快……扶我……”陳銘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每一個字都耗盡力氣。
沈翊二話不說，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架起陳銘的胳膊，將他從駕駛座裏拖了出來。陳銘的身體軟得像一灘泥，大半重量都壓在沈翊身上。
“忍着點！”沈翊架着陳銘，快步走到面包車側面的滑動門前，迅速拉開。車廂內部經過改裝，拆除了後排座椅，鋪着厚實的防潮墊，堆放着一些雜亂的電子設備和工具箱。沈翊將陳銘小心地扶進車廂，讓他靠坐在防潮墊上。
“鑰匙……車鑰匙……”陳銘喘息着，艱難地指了指自己那輛傷痕累累的黑色轎車。
沈翊立刻會意，迅速跑過去拔下鑰匙，又飛快地檢查了一下陳銘的車，確認沒有明顯的追蹤器（至少表面沒有），然後回到面包車，迅速發動引擎，駛離了這個匯合點，朝着物流園更深處一個隱蔽的角落開去。
面包車最終停在一個巨大的、半塌陷的廢棄倉庫深處。這裏堆滿了破爛的機械殘骸和廢棄輪胎，形成了一個天然的隱蔽空間。沈翊熄了火，拉下車窗的遮光簾，車廂內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幾盞便攜式LED露營燈發出柔和的白光。
“安全了，暫時。”沈翊喘了口氣，立刻轉身，打開一個碩大的、印着紅色十字的急救箱。他的動作變得異常專業和冷靜，與平時那個沉迷代碼的宅男判若兩人。“我先給你處理傷口！忍着點！”
他剪開陳銘左小腿被血浸透的褲腿，露出猙獰的槍傷——一道深可見骨的撕裂傷，邊緣皮肉翻卷，還在不斷滲血，明顯是霰彈槍近距離擦傷造成的。接着，他又剪開陳銘的上衣，檢查胸腹部的傷勢。右側肋骨區域有大片觸目驚心的青紫腫脹，皮下出血嚴重，輕輕按壓就引來陳銘痛苦的悶哼，很可能有骨裂甚至骨折。後背肩胛骨附近也有一大片撞擊形成的淤傷。
“媽的……霰彈槍擦傷，肋骨至少骨裂兩根，還有多處軟組織挫傷和撕裂傷……失血不少……”沈翊一邊快速清創、消毒、上止血凝膠和加壓繃帶處理小腿傷口，一邊快速判斷着傷情，眉頭緊鎖，“老陳，你這他媽是去敘利亞打仗了嗎？！到底怎麼回事？！追殺你的人是誰？警察？”
“不是……警察……”陳銘靠在冰冷的車廂壁上，閉着眼，忍受着消毒藥水帶來的刺痛，聲音虛弱但清晰了一些，“是……一個組織……叫‘記憶宮殿’……他們……在搞活體實驗……抽記憶……蘇晴……蘇晴是被他們滅口的……王坤……也死了……”
“什麼？！”沈翊正在給陳銘肋骨處固定彈性繃帶的手猛地一抖，震驚地抬起頭，“蘇醫生？！王坤？！活體實驗？！老陳，你……你沒發燒說胡話吧？”
“你看……這個……”陳銘艱難地抬起左手，攤開。那部老舊的加密手機和那枚冰冷的“黑曜石”密鑰，靜靜地躺在他沾滿血污的掌心。
沈翊的目光立刻被那部樣式奇特、帶着明顯軍工或實驗室風格的加密手機吸引。他暫時停下包扎，用消毒溼巾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部手機。當他看到屏幕上那個冰冷的、象征“棱鏡”的復雜幾何圖案時，臉色瞬間變得凝重無比。
“這……這設備……不是民用的。”沈翊的聲音低沉下來，手指快速在手機邊緣摸索，找到了一個隱蔽的物理接口，“加密級別高得離譜……還有這個圖案……我好像在某個被封存的軍方技術論壇的加密帖子裏瞥到過類似的描述……”
他立刻放下手機，轉身打開一個沉重的黑色金屬箱。箱子裏是層層疊疊的泡沫海綿，保護着幾台造型奇特、閃爍着各種指示燈的小型儀器和連接線。他迅速取出一台巴掌大小、帶有折疊屏幕的黑色設備，又拿出一根特制的數據線，一端連接設備，另一端則對準了加密手機的那個物理接口。
“這是我自制的‘探針’，能繞過常規鎖屏，嚐試讀取底層數據碎片……但能不能成功，看運氣。”沈翊一邊飛快地操作着設備，一邊解釋，目光專注而銳利。
陳銘則拿起那枚“黑曜石”密鑰，遞到沈翊面前。“還有這個……蘇晴說……備份的核心數據……在裏面……需要……物理密鑰激活……”
沈翊的目光落在“黑曜石”密鑰上，瞳孔微微一縮。“嘶……這東西……能量特征很奇怪……”他接過密鑰，入手沉甸甸的冰冷觸感讓他眉頭皺得更緊。他將其靠近那台“探針”設備。設備的屏幕上，原本平穩的波形瞬間出現了劇烈的、毫無規律的尖峰和噪波！
“見鬼！這東西在主動釋放某種……非標準頻段的能量脈沖？像是加密信標，又像是……某種神經信號模擬？”沈翊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老陳！就是它在泄露你的位置！它像個燈塔！對方肯定有專門的接收裝置！我們這裏也不安全了！必須立刻轉移！”
仿佛是爲了印證沈翊的話——
“嗡——！”
陳銘掌心的“黑曜石”密鑰，再次傳來一陣強烈的震動！表面深處，那絲微弱的藍光驟然亮起，如同垂死掙扎的野獸發出的最後嘶鳴，持續了足足三秒，才不甘地徹底熄滅！
幾乎在藍光亮起的同時！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猛地從廢棄倉庫的入口方向傳來！巨大的沖擊波震得整個倉庫都在顫抖！灰塵和碎屑如同暴雨般從頂棚簌簌落下！
緊接着，刺耳的、如同金屬撕裂般的刹車聲在倉庫外響起！輪胎摩擦地面的尖叫劃破夜空！
“他們來了！！！”沈翊臉色劇變，猛地撲向駕駛座！“坐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