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污水裹挾着油污和腐爛的碎屑，瞬間淹沒了陳銘的腳踝。每一次被沈翊拖拽着向前踉蹌，污水便如同冰冷的毒蛇，順着褲管向上蔓延，帶來刺骨的寒意和滑膩的觸感。肋骨的劇痛在冰冷的刺激下變得如同鈍刀反復切割，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胸腔深處撕裂般的痛楚。左小腿徹底失去了知覺，像一截沉重的、不屬於自己的木頭，在渾濁的水流中拖曳。大腦如同被塞滿了滾燙的砂礫，那場失控爆發的後遺症——撕裂的劇痛、被徹底抽幹的疲憊、以及某種更深層的、仿佛靈魂被灼傷的虛弱感——持續不斷地沖擊着搖搖欲墜的意識壁壘。視野裏的一切都籠罩着一層晃動的水紋和灰敗的陰影，只有前方吳小斌那染血的、蹣跚卻異常堅定的背影，像一盞在狂風中搖曳的殘燈，指引着方向。
“這邊！快！”吳小斌嘶啞的聲音在狹窄、扭曲的通道中回蕩，帶着金屬摩擦般的質感。他動作僵硬地攀爬過一堆橫亙在通道中央、鏽蝕得如同巨大骸骨的管道殘骸，太陽穴和頸後的傷口在劇烈動作下再次崩裂，暗紅的血珠混合着污水滾落。他毫不在意，那雙燃燒着復仇火焰的眼睛在應急燈慘白的光線下，銳利地掃視着前方如同巨獸腸道般錯綜復雜的黑暗。
沈翊架着陳銘，緊隨其後。他肩頭的槍傷被污水浸泡，火辣辣地疼，每一次發力都牽扯着肌肉的撕裂感。他咬緊牙關，汗水混合着污水從額角滾落，眼神卻如同鷹隼般警惕，不斷掃視着身後和兩側黑暗的岔路。沉重的腳步聲、金屬刮擦聲、以及壓低的口令聲如同附骨之蛆，緊緊咬在身後，越來越近！
“噠噠噠——！”
一串子彈如同毒蜂般尖嘯着從後方通道拐角掃射過來！狠狠打在三人剛剛經過的、布滿鏽蝕孔洞的艙壁上！火星四濺！灼熱的金屬碎片擦着沈翊的後背飛過！
“臥倒！”沈翊嘶吼，猛地將陳銘撲倒在一堆被水流沖積形成的、相對厚實的油污淤泥後面！渾濁腥臭的污水瞬間灌滿了口鼻！
陳銘被嗆得劇烈咳嗽，冰冷的污水和窒息感如同冰冷的鐵鉗扼住了喉嚨，眼前陣陣發黑。混亂的意識碎片中，駁船爆炸的轟鳴、老鬼倒下的身影、吳小斌撕心裂肺的哭嚎、以及那狂暴失控的藍色電弧……如同破碎的幻燈片，瘋狂地閃爍、重疊！大腦深處那撕裂的劇痛再次洶涌襲來！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帶着強烈幹擾感的電流嗡鳴，毫無征兆地在陳銘顱內深處炸開！這一次，嗡鳴中夾雜着一種冰冷的、粘稠的、如同無數竊竊私語匯聚而成的噪音——是“調音師”的記憶噪音！他們就在後面！而且啓動了幹擾裝置！
這股噪音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間侵入陳銘本就混亂不堪的識海！那些痛苦的記憶碎片被強行攪動、放大！蘇晴躺在培養艙中蒼白的面容、葉嵐被烈焰吞噬的瞬間、王坤在“鏡廳”中扭曲的臉、老鬼圓睜的、空洞的眼睛……無數張痛苦絕望的臉孔在噪音中旋轉、哀嚎！一股無法抑制的、毀滅一切的狂暴情緒，如同沉睡的火山，在劇痛和噪音的雙重刺激下，開始劇烈地翻騰、醞釀！
“呃啊……”陳銘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起來，喉嚨裏發出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雙眼瞬間布滿了駭人的血絲！
“老陳！撐住！”沈翊焦急地低吼，一邊朝着後方追兵出現的方向盲射壓制，一邊死死按住陳銘顫抖的身體，“別被噪音影響！守住心神！”他經歷過“鏡廳”的記憶噪音沖擊，深知其恐怖！更何況陳銘現在精神極度脆弱，一旦再次失控，後果不堪設想！
就在這時！
“轟隆——！！！”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悸的巨響，伴隨着劇烈的震動，猛地從貨輪殘骸更深層傳來！整個通道如同巨獸的腹腔般劇烈痙攣！頭頂鏽蝕的鋼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大塊大塊的鏽片和灰塵如同暴雨般落下！渾濁的污水劇烈地晃蕩起來！
“是船體結構！剛才的爆炸和撞擊……它撐不住了！要解體了！”吳小斌的聲音帶着一絲絕望的嘶啞，他死死抓住旁邊一根扭曲的管道穩住身體。
這突如其來的劇變，讓後方的追兵也出現了短暫的混亂！槍聲和腳步聲停滯了一瞬！
“機會！”沈翊眼中爆發出驚人的亮光，他猛地架起幾乎失去行動能力的陳銘，朝着吳小斌大吼：“帶路！找最近的出口！快！”
吳小斌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不再猶豫，轉身朝着通道深處一條被劇烈震動撕開更大裂縫、向上傾斜的狹窄岔路沖去！“這邊！往上！可能是……通風管道或者……破損的甲板！”
通道在劇烈的震動中扭曲變形，腳下的污水變得更加洶涌湍急，夾雜着更多的油污、垃圾和鏽蝕的碎片。攀爬變得異常艱難。吳小斌憑借着被改造後殘留的身體機能和對船體結構的模糊記憶，動作僵硬卻異常頑強地在前面開路。沈翊則如同負重的蠻牛，用盡全身力氣拖拽、推頂着陳銘向上攀爬。陳銘的身體如同灌了鉛，每一次移動都伴隨着骨骼摩擦的劇痛和肌肉撕裂的呻吟，冰冷的污水不斷沖刷着傷口，帶走體溫。大腦中，“調音師”的記憶噪音如同附骨之蛆，持續不斷地沖擊着他搖搖欲墜的意志，那些痛苦的幻象在眼前瘋狂閃爍，刺激着那股狂暴的毀滅能量在體內左沖右突，幾乎要破體而出！
“堅持住……陳銘……”沈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着粗重的喘息和不容置疑的力量，“想想蘇晴……想想葉嵐和老鬼的犧牲……想想那些等着你去救的人！別在這裏倒下！”
蘇晴……那個名字像一道微弱卻堅韌的光，刺破了記憶噪音的陰霾。陳銘混亂的腦海中，瞬間閃過蘇晴在密鑰中留下的最後影像——她躺在冰冷的培養艙裏，睫毛微弱地顫動了一下……她還活着！她還在等着他！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比毀滅欲望更強大的求生意志猛地爆發！他死死咬住下唇，鮮血的腥鹹味在口中彌漫，用盡最後一點清醒的神志，死死壓制住體內那股翻騰的、毀滅性的能量風暴！
“走……我……能行……”陳銘從牙縫裏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布滿血絲的眼睛裏，重新凝聚起一絲微弱卻異常堅定的光芒。
三人如同在崩塌地獄中掙扎求生的螻蟻，在劇烈震顫、不斷剝落鏽蝕鋼板的通道中艱難上行。身後，追兵的腳步聲和槍聲再次響起，越來越近！更可怕的是，貨輪殘骸深處傳來的金屬撕裂聲和結構坍塌的轟鳴越來越密集、越來越近！冰冷的河水正從下方通道的裂口瘋狂倒灌進來，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
“到了！前面！”吳小斌猛地停住，聲音帶着一絲狂喜和絕望的混合。前方通道的盡頭，劇烈的震動撕裂了厚重的艙壁和上方的甲板！露出了一個不規則的、僅容一人鑽過的破口！破口外面，是濃得化不開的、灰蒙蒙的雨幕和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冰冷的雨水正順着破口邊緣的扭曲鋼板，如同瀑布般倒灌進通道！
生路！也是絕路！破口下方，是湍急、冰冷、深不見底的渾濁河水！
“跳！沒時間了！”沈翊嘶吼！身後的槍聲和追兵的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腳下的水位已經淹沒了膝蓋，冰冷刺骨！整個通道都在發出最後的、瀕臨徹底解體的哀鳴！
吳小斌沒有絲毫猶豫，回頭最後看了一眼沈翊和陳銘，眼神裏是刻骨的仇恨和一種托付般的決絕：“替我……毀了它！” 話音未落，他猛地助跑幾步，如同撲火的飛蛾，縱身躍出了那個扭曲的破口！身影瞬間被濃密的雨幕和黑暗吞噬！
“跳！”沈翊架着陳銘，用盡全身力氣沖向破口！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地砸下！就在他們即將躍出的瞬間——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到極致的記憶噪音沖擊波，如同無形的海嘯，猛地從後方通道席卷而來！這一次，噪音的強度和惡意遠超之前！仿佛無數根冰冷的鋼針，瞬間刺穿了陳銘本已脆弱不堪的精神屏障！
“呃啊啊啊——！！！”
陳銘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大腦如同被投入了沸騰的鋼水！蘇晴的影像、葉嵐的烈焰、王坤扭曲的臉、老鬼空洞的眼睛……所有被壓抑的痛苦記憶碎片，在這股狂暴噪音的催化下，瞬間被點燃、引爆！一股無法形容的、毀滅性的能量洪流，如同掙脫了所有束縛的遠古凶獸，以陳銘爲中心，轟然爆發！
這一次，不再是可控或半可控的電流！而是一種更加原始、更加混亂、更加具有破壞性的能量風暴！
深藍色的光芒不再是電弧，而是如同實質般的、粘稠的液態能量！瞬間從陳銘的身體表面噴薄而出！瘋狂地扭曲、膨脹、席卷！所過之處，鏽蝕的鋼板如同被強酸腐蝕般發出刺耳的“滋滋”聲，迅速融化、汽化！冰冷的污水瞬間沸騰、蒸發！形成一片翻滾的、散發着恐怖高溫的白色蒸汽雲！
狂暴的能量力場以陳銘爲圓心，朝着四面八方瘋狂擴散！如同一個不斷膨脹的毀滅氣泡！
“轟隆——！！！”
首當其沖的通道結構，在這股無法形容的恐怖能量沖擊下，如同紙糊般瞬間扭曲、撕裂、崩解！大塊大塊的鋼鐵碎片如同炮彈般被炸飛！後方追到近前的“清潔工”和兩名穿着白色密封防護服的“調音師”，甚至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卷入這毀滅性的能量風暴！他們的身體在深藍色的粘稠能量中瞬間扭曲、分解、汽化！連同他們手中的武器和裝備，一同化作了虛無！
巨大的爆炸沖擊波混合着狂暴的能量亂流，如同失控的洪流，順着通道向上、向下、向四面八方瘋狂宣泄！整個貨輪殘骸發出了最後一聲震耳欲聾、如同垂死巨獸般的哀鳴！本就瀕臨解體的結構，在這股內部爆發的毀滅力量推動下，轟然加速了崩潰的進程！
“走——！！！”
沈翊在能量爆發的前一瞬，憑借着千錘百煉的戰鬥本能和對危險的極致感知，爆發出超越極限的力量！他死死抱住被深藍色能量風暴包裹、身體劇烈痙攣、發出非人慘嚎的陳銘，用盡全身的力氣，如同投擲標槍般，朝着那個扭曲的破口，朝着外面冰冷的雨幕和黑暗，狠狠地撲了出去！
就在他們身體脫離破口的瞬間——
“轟——！！！”
身後，毀滅性的能量風暴徹底撕碎了通道！狂暴的深藍色光芒混合着爆炸的烈焰、扭曲的鋼鐵碎片和沸騰的蒸汽，如同火山爆發般，從那個破口以及貨輪殘骸無數撕裂的傷口中，噴薄而出！直沖灰暗的雨幕！
巨大的沖擊波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沈翊和陳銘的後背！兩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被狠狠拋飛出去！
冰冷！刺骨！窒息！
渾濁腥臭的河水瞬間淹沒了他們！巨大的沖擊力將兩人狠狠砸向水底深處！冰冷的水流如同無數根鋼針，刺穿着全身的傷口！陳銘身上那狂暴的深藍色能量風暴在接觸到冰冷的河水後，如同被澆滅的火焰，瞬間黯淡、收縮、消失！只留下他癱軟的身體和更加慘白的面容。意識徹底沉入了冰冷的黑暗。
沈翊強忍着被沖擊波震傷的內腑劇痛和窒息感，死死抓住陳銘下沉的身體，用盡最後的力氣，拼命蹬水，朝着渾濁的水面上方那微弱的光亮掙扎而去！
“譁啦——！”
兩人終於沖破水面！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河水劈頭蓋臉地砸下！沈翊劇烈地咳嗽着，貪婪地呼吸着帶着濃重鐵鏽和硝煙味的空氣。他死死托住失去意識的陳銘，環顧四周。
他們被爆炸的沖擊波拋到了距離貨輪殘骸幾十米外的河面上。身後，那如同巨大鋼鐵墳墓般的貨輪殘骸，正發出最後垂死的呻吟，在無數撕裂的傷口噴涌出烈焰和濃煙中，緩緩地、不可逆轉地向着渾濁的河底沉沒！燃燒的碎片漂浮在河面上，如同地獄的篝火。
更遠處，追兵的快艇在爆炸的沖擊波和沉船引發的湍急漩渦中劇烈搖晃，暫時失去了追擊能力。
冰冷的河水浸泡着傷口，帶走僅存的體溫。陳銘的身體冰冷而沉重，氣息微弱得如同遊絲。沈翊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拖着陳銘，奮力朝着最近一處漂浮的、巨大的、被炸飛的貨輪艙門殘骸遊去。
就在他耗盡最後一絲力氣，將陳銘拖上那塊相對平坦的金屬殘骸時，他的目光，猛地凝固在陳銘緊握的左手上。
那枚一直緊握在陳銘掌心、冰冷灰暗的“黑曜石”密鑰，在經歷了剛才那場失控的毀滅風暴後，表面那些繁復的紋路，竟然在黯淡中，極其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不再是藍色，而是一種……如同初生晨曦般、極其微弱的、溫暖的金色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