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話音落處,平權司這片廢墟孤島上的“法”字光芒似乎都微微凝滯了一瞬。

他這平平無奇的一句“蘇晚大人當面了”,不是質問,不是呵斥,更像是一種確認,一種溫和的寒暄。

但其分量,遠比那擲地有聲的“褻神、窺秘、悖逆”三宗罪狀更沉重!

他端坐在流光溢彩的暗金符文步輦上,青袍玉帶,油頭粉面,在這斷壁殘垣、碎石遍地的廢墟之中,宛如濁世中降下的玉淨琉璃。

溫和的話語與那沉重如巒、帶着濃鬱城隍香火粘滯感的威壓,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反差!

那威壓無聲無息,卻如同最粘稠的泥沼,要將石案後那片剛被淨化的秩序之光徹底拖垮、吞噬、同化!

蘇晚立於石案之後的光影中。

素裙依舊,筆持手中。

劉顯那份“溫和”的問詢與沉重的神道官威撲面而來,她卻如同一塊被投入激流的礁石,周身沒有任何劇烈的魂力波動去硬撼那無形的壓力,唯有周身繚繞的幽藍火焰似乎更加內斂、沉靜,轉化爲一種極致的冰冷穩定。

她幽藍的瞳孔深處,倒映着步輦上劉顯那張溫潤得令人作嘔的臉,以及他話語背後那比趙老鬼之流深邃可怕百倍的心機——他在試探!

用最溫和的方式,試探這位甫立司衙、根基未穩的正判官,其意志的極限在何處!

沒有立刻回答劉顯的“問候”,蘇晚的目光緩緩偏移,如同無形的刻刀,掃過劉顯身邊那四名煞氣內斂的鬼卒,掃過兩名捧簡垂目的鬼吏,最後,落在那位捧着玉簡、正對着她宣讀“褻神窺秘”罪名的鬼吏身上。

她的聲音響起,比劉顯更平靜,更冰冷,帶着一種毫無情緒波動的穿透力:

“報職銜。”

簡簡單單三個字。

沒有任何稱謂,如同在呵斥一個路邊的陌生小卒。

那宣讀罪名的鬼吏捧着玉簡的手猛地一顫,臉上那程式化的表情瞬間僵住!

他感受到了石案後那道平靜目光下的徹骨冰寒!

那是一種源自上位規則,無視他是否身披吏服、手捧城隍敕諭的絕對審判意志!

“回……回稟大人……”

鬼吏的聲音再無法保持之前的平直,帶上了不自覺的顫抖,“小吏……小吏乃城隍廟內庫司……錄事……杜康……”

“報職銜。”

蘇晚重復了一遍,聲音毫無變化。

鬼吏杜康額頭上的冷汗瞬間浸溼了鬢角:“內庫司……七品……錄事!”

七品錄事!

一個微不足道、在城隍廟核心體系中毫不起眼的小吏!

蘇晚的目光終於轉向步輦上的劉顯:

“劉判官?爾城隍廟內庫司,七品錄事,攜廟屬鬼卒,無有通傳,擅闖本司衙署重地,當庭咆哮公堂,誣指上官,妄加‘褻神、窺秘、悖逆’三宗重罪。”

她的語速不快不慢,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如同冰珠砸落玉盤,“此等行徑,是爾城隍廟規矩?亦或是你劉顯……授意縱容?”

嘶——!

廢墟內外死寂更甚!無數道目光帶着難以置信的驚駭死死盯在蘇晚身上!

她沒有直接對那三宗足以將普通鬼吏打入無間地獄的指控進行辯解!

更沒有急於展示香火圖景作爲反擊!

而是直接揪住了對方程序上的漏洞——杜康的身份!

他只是一個內庫司七品錄事!

連直接向平權司正判官問話的資格都沒有!

更遑論攜帶武裝鬼卒擅闖司衙宣讀罪狀、指控上官!

這是最直接、最凶狠的反擊!

如同亮劍直刺對方喉間!

瞬間將劉顯那包裹着溫和禮數下的攻擊撕得粉碎!

若劉顯承認是杜康自己所爲,便是嚴重瀆職馭下無方,威信掃地!

若他承認是自己授意,則坐實了縱容下屬沖擊正司衙署、咆哮上官之罪!

更大的把柄便落入了對方手中!

廢墟中響起幾聲極其壓抑的抽氣聲!

那些旁觀的鬼影只覺得一股寒意從魂核直沖頭頂!這位蘇判官……

好狠!好絕!

步輦上的劉顯,那張溫潤如玉、保養得宜的臉上,終於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

仿佛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顆極其微小的石子。

他細長眼尾那兩撇油亮的八字胡,極其細微地向下抿了一瞬。

杜康更是嚇得魂飛魄散,雙腿一軟,差點直接跪倒!

他求救般地望向步輦上的劉顯。

“呵……”

一聲極輕、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無奈與歉意的笑聲從劉顯口中溢出,打破了這死寂。

他微微搖頭,那張溫潤的臉上依舊掛着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

“蘇大人息怒。都是下官管教無方,約束不嚴,致使這小小的錄事見大人威儀深重,心中惶恐,亂了方寸。”

他輕輕抬手,對着杜康的方向虛虛一點,語氣溫和中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杜錄事,還不向蘇大人請罪?”

杜康如蒙大赦,“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朝着蘇晚連連磕頭:

“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冒犯了大人!求大人開恩!開恩啊!”

姿態卑微到了塵埃裏。

“罷了,既是無心之失,蘇大人雅量高致,又豈會與你計較。”

劉顯輕飄飄一句話便將杜康“不懂規矩”的行爲定性爲“無心之失”,隨即話鋒一轉,目光帶着一種悲憫望向石案上方那還未散去的香火圖景,聲音帶上了一絲沉重:

“只是這功德簿殘片……唉……說來也是廟務不周。近來陰司屢生異動,香火流轉路徑時有紊亂,疏漏在所難免。或許是哪個環節出了岔子,殘片遺落,爲遊魂所拾,倒也怨不得趙老鬼他們粗鄙不曉事,畢竟職責在身,追回聖物心切……”

他將殘片遺失歸咎於“陰司異動”、“疏漏難免”,將趙老鬼的劫奪、傷人、誣陷美化成“職責在身,追回心切”!更巧妙地將平權司卷入其中——若非你們搞出“異動”,香火怎會出“岔子”?你們才是源頭禍根!

“至於蘇大人以無上法筆顯化香火流轉圖景,溯源求理,其心至誠,其法精絕,下官更是嘆爲觀止。”

劉顯繼續道,語氣充滿了誠摯的贊賞,話鋒卻如同毒蛇般悄然纏繞,“然……城隍金身之秘錄,皆由廟祝親掌,受城隍正神法印封禁!此乃陰司神道傳承萬載之鐵律!非爲藏私,實乃金身牽涉神道根本,稍有不慎,引動天地香火反噬,輕則一廟神跡消亡,重則……動搖輪回秩序!此等幹系,非一司、一殿所能承擔!”他聲音漸漸肅穆,“大人引動神力窺探源流,雖本意爲公,然則法印無形,若無意觸及金身隱秘,引動神道反噬,屆時滔天之禍臨於酆都萬魂,又當如何?”

他不動聲色地將平權司的“查案”行爲,上升到“可能引發天地反噬,禍及酆都萬魂”的高度!

用心險惡狠毒至極!

而他劉顯,成了“維護神道秩序、保護輪回安危”的悲憫之臣!

“下官忝爲廟務屬吏,護持法印、守護金身,責無旁貸。”

劉顯的聲音沉了下來,那股如同廟宇香灰沉澱般的沉重威壓驟然增強!

“故而,爲顧全大局,爲保萬魂安穩,這殘片……”

他目光轉向朱七手中那塊黝黑的功德簿殘片,“以及大人手中這沾染了金身秘錄氣機的圖景符文……”

他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蘇晚手中那支裂痕遍布的判官筆!

“皆須交由廟屬法司帶回,即刻送歸廟祝手中,焚香禱告,重受封禁!待風波平息,廟中自當行文平權司,稟明緣由,斷無爲難之意,此乃本分,亦是……規矩。”

歸還殘片?交出圖景符文?

甚至暗示要帶走那支“沾染氣機”的判官筆?!

他以最溫和有禮的言辭,包裹着最赤裸的掠奪與威脅!

還搬出“神道規矩”、“輪回安危”作爲虎皮!若蘇晚不從,便是置萬千亡魂安危於不顧!

“蘇大人以爲……如何?”

劉顯最後一句“詢問”,語氣溫和依舊,目光卻如同毒蛇盯住了獵物。

他身下的暗金符文步輦光芒流轉,侍立的四名鬼卒身上陰冷的煞氣如同鎖鏈般悄然擴散。

整個廢墟都籠罩在他那粘稠的、帶着神道香火僞裝的威壓之中!

朱七死死攥着殘片,感受到從劉顯身上傳來的恐怖吸攝力,枯瘦的身體抖得像風中殘燭,眼中充滿了絕望。

柳煙兒強忍着肩頭傷痕的刺痛,看向蘇晚的目光充滿擔憂。

老鬼吏、疤臉鬼吏更是心中冰涼。

完了……這位劉判官,遠非趙老鬼之流可比!

這是真正的毒蛇!

不動聲色便能將人剝皮拆骨!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石案後那道依舊挺立的身影上。

蘇晚沉默着。

她手中的判官筆在劉顯那冠冕堂皇的威逼下,依舊穩定如山。

筆杆上的裂痕在幽藍、玄黑、淡金三色光芒的交匯點閃爍着微光。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劉顯那層溫潤如玉的皮囊,直視着他魂靈深處那貪婪吞噬香火的惡魂核心。

她緩緩抬起了另一只手。

蒼白的指尖,輕輕拂過懸空圖景中那個刺眼的、代表城隍廟內庫的黑色光斑。

“規矩?”

蘇晚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

不再冰冷,而是帶着一種奇異的上揚,仿佛是聽到了世間最可笑的故事前的那聲輕嘲。

“神道規矩?護法印?保金身?”

她的話音微微一頓,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錐,猛地刺向步輦上的劉顯:

“本官只問爾一句——”

“爾城中城隍廟內庫司主判官劉顯!”

聲音陡然拔高,帶着金戈交鳴的殺伐之音,響徹廢墟!

“爾食陰司俸祿,掌廟宇神庫!爾祖祠何在!爾父祖名諱爲何!爾族譜可載爾名!爾魂籍可述爾功!!”

轟——!!!

這一連串的質問!如同九天神雷,狠狠劈在了所有鬼魂的心頭!

食俸祿?掌神庫?

祖祠何地?父祖名諱?

族譜可載?魂籍有功?

這是陰司最根本的拷問!

是戳穿一切僞神泥胎最鋒利的匕首!

這世上享人間香火者,不外乎兩類!

一類是天庭正神、陰司閻羅,其名載於天律,其功昭於輪回!

另一類,則是生前有功於國於民、德行高潔、受萬民敬仰而自發祭祀的賢人英烈,死後其名刻入宗祠族譜,享受後人香火!

此爲天理人倫!

而城隍廟神像金身所代表的,乃是受陰司敕封的、代管一方生魂輪回秩序的城隍之神!

其名諱神職自有天律記載!

其香火根本,來自陰司法度與萬民對其神職的敬奉!

一個廟中的小小判官,一介胥吏,哪怕他權勢再重,名冊不入族譜,魂籍若無特功,如何敢竊據“金身香火根本”的大位?!

若劉顯敢自稱其名諱神格載於天律,那便是僭越!

是大不敬!

若他不敢承認,那他口中那所謂的“護法印、保金身、非廟祝掌印不可察的金身隱秘”,豈不正是他自己盤踞在香火鏈頂端、行那竊取神恩、吞噬信衆香火、褻瀆金身的彌天大罪時……

用來遮掩惡行、恐嚇他人的遮羞布?!

蘇晚這一問,毒!辣!狠!準!直指要害!剝皮見骨!

將劉顯那張“金身隱秘”的虎皮,瞬間撕成了赤裸裸的遮羞破布!

步輦之上,劉顯那溫潤如玉的笑容驟然凝固!

那張保養得宜的白皙面皮如同被狠狠抽了一巴掌,瞬間變得鐵青!

他細長的眼眸驟然收縮,瞳孔深處,一道無法抑制的、純粹的、足以焚燒一切的怨毒與暴戾如岩漿般噴薄而出!

他那副溫和守禮的假面徹底撕碎!

“大膽!!!”

一聲如同九幽惡鬼撕破喉嚨的尖利咆哮從劉顯口中炸響!

比之前杜康宣讀的“三宗罪狀”更凶戾百倍!

他身下的暗金符文步輦光芒暴漲!

一股遠超之前的、粘稠如萬年屍膠、腐朽若千年朽木的污穢神道威壓轟然爆發!

不再有任何僞裝!

這威壓之中充滿了被拆穿後極致的羞惱與凶戾!

帶着濃鬱的、腐朽的香灰氣息和貪婪的惡念!

仿佛一頭被捅破了膿瘡的腐爛巨獸徹底蘇醒!

“法言褻神!悖逆無狀!罪無可赦!”

劉顯的聲音尖利扭曲,完全失去了之前的圓潤,“杜康!持本判官青玉法祭壇!請城隍神道法印!予我——鎮!壓!這!妄!神!逆!賊!”

轟隆隆——!

廢墟上方的灰蒙蒙天空驟然陰沉!

無數如同腐朽香灰般的暗沉氣流瘋狂匯聚!

侍立在一旁的鬼吏杜康猛地從懷中掏出一方巴掌大小、通體翠綠欲滴、形似微縮廟壇的青色玉印!他臉上再無半分惶恐,只剩下狂熱的猙獰與戾氣!

雙手將玉印高高舉起,口中念念有詞!

嗡——!

青色玉印光芒大放!

一道翠綠的光柱沖天而起!

光柱在半空驟然擴散,化作一座龐大無比、由無數閃爍着暗綠符文的巨大青玉祭壇虛影!

祭壇之上,一座更加巍峨、散發着無盡威嚴卻又透着一絲陳腐之氣的城隍神像虛影緩緩凝實!

神像虛影手中端着一方散發着恐怖威壓的暗金色法印!

這便是真正的——城隍神道法印投影!

雖非實體,但蘊含城隍神祇的部分意志與權柄!

祭壇之下,更是瞬間凝聚起無窮無盡的、來自城隍廟外圍區域無數底層信衆那摻雜着怨念與無知盲目虔誠的駁雜香火願力!如同污濁的血海洪流,咆哮着涌入青玉祭壇!

污穢的信仰!陳腐的威嚴!

貪婪的法印!

“落!”

劉顯面目猙獰,帶着滔天恨意,一指蘇晚!

轟——!!!

青玉祭壇虛影攜着那方暗金色法印投影,裹挾着億萬駁雜香火形成的惡念血海,如同萬鈞崩塌的青色神山,散發着鎮壓一切、污穢一切、碾碎一切的恐怖威能,朝着石案後那道素白身影、朝着平權司這片廢墟孤島……狠狠壓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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