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院長枯槁冰冷的屍體,被兩個穿着厚重防化服、面無表情的基地收殮工,像處理一件廢棄的垃圾般,粗暴地塞進裹屍袋拖走了。
沾血的皮革殘片被凌墨死死攥在手心,那粘稠的溫熱早已散去,只剩下刺骨的冰涼,硌得掌心生疼。
孤兒院破敗的門內,壓抑的、細弱的哭泣聲如同背景噪音,持續不斷地鑽進耳朵。
“都閉嘴!”一個尖利的女聲響起,帶着濃重的不耐煩和優越感。是基地派來的臨時“管理員”劉紅霞。
她裹着一件半新不舊的毛呢大衣,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噴了劣質香水也無法掩蓋她身上那股官僚特有的冷漠氣息。她叉着腰,用鞋尖不耐煩地踢了踢擋路的破毯子,“哭喪着臉給誰看?
基地供你們吃喝已經是天大的恩情!再哭哭啼啼,今天的營養膏減半!”
哭聲瞬間被壓抑下去,只剩下恐懼的抽噎。孩子們蜷縮在角落,像一群受驚的鵪鶉,無助地看着這個陌生而刻薄的女人。
劉紅霞的目光掃過凌墨,落在他肩頭厚厚的、滲出一點淡黃色藥漬的繃帶上,撇了撇嘴:“喲,這不是我們的小英雄嗎?
聽說你差點被鬼剪了腦袋?命挺大啊!”語氣裏沒有絲毫關心,只有毫不掩飾的譏諷,“不過命大也得幹活!院長沒了,孤兒院開銷可不小!淨水廠的工位給你留着呢,傷沒好利索?那就去清理三號通風井的濾網!
那兒‘幹淨’,省得你傷口再感染!”她刻意加重了“幹淨”二字,誰都知道三號通風井連接着下層垃圾處理區,常年彌漫着腐臭和有害粉塵。
凌墨低着頭,額前碎發遮住了眼睛,沉默地接過劉紅霞扔過來的、散發着黴味的粗布手套和簡易的防塵面罩。
肩膀的傷口在動作時傳來陣陣撕裂般的抽痛,但他仿佛感覺不到。
磐石院長臨終前咳血的畫面、皮革殘片在血月下浮現的地圖、還有通道深處那令人靈魂凍結的“吱嘎”聲……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着他的思緒。
劉紅霞似乎很滿意凌墨的沉默順從,哼了一聲,扭着腰肢去清點倉庫裏那點可憐的物資了。
角落裏,一個叫小豆子的男孩,偷偷蹭到凌墨身邊,小手緊緊抓住他沾滿污漬的褲腿,大眼睛裏噙滿了淚水,無聲地望着他。
凌墨身體僵了一下。他蹲下身,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極其笨拙地、輕輕拍了拍小豆子瘦弱的肩膀。入手是硌人的骨頭。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那片冰冷的皮革殘片,用一塊幹淨的布頭仔細包好,塞進貼身的衣袋最深處,緊挨着那塊同樣冰涼的印璽。
力量。他需要更多的力量。不是爲了逞英雄,而是爲了在這座吃人的鋼鐵囚籠裏,抓住一絲活下去的主動權。
爲了院長那句未盡的遺言,爲了手中這片染血的地圖,也爲了……身邊這些如同風中殘燭般隨時會熄滅的小小生命。
淨水廠巨大的轟鳴聲震耳欲聾,油膩的過濾轉輪緩慢轉動,濺起渾濁的水花。
凌墨戴着破手套,動作略顯僵硬地刮着轉輪上的粘稠污垢。每一次抬起手臂,肩胛處的肌肉都傳來尖銳的抗議。汗水混着濺起的污水,順着額角流下,蟄得眼睛生疼。
監工的電棍不時在視野邊緣晃動,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聽說了嗎?西七區配給點又被搶了!死了三個普通人,守夜人趕到時,毛都沒抓到!”
“媽的,這日子沒法過了!
上面那群吸血鬼就知道克扣我們的配給!”
“噓!小聲點!讓巡邏隊聽見,有你受的!”
工友的低語如同蚊蚋,在機器的轟鳴中時隱時現,傳遞着壓抑和絕望的信息。
資源,像磐石基地地底深處日漸枯竭的淨水一樣,越來越緊張。而緊張,意味着混亂和……機會。
傍晚,拖着疲憊不堪、傷口隱隱作痛的身體回到磐石之家,迎接凌墨的是更加沉重的氣氛。劉紅霞叉着腰站在倉庫門口,臉色鐵青。
“少了三支營養膏!整整三支!”她尖利的聲音刮擦着每個人的耳膜,冰冷的目光掃過角落裏瑟縮的孩子們,“誰幹的?
自己站出來!否則,今晚所有人都別想吃飯!”
孩子們嚇得瑟瑟發抖,小豆子更是把臉死死埋在膝蓋裏。倉庫的門鎖完好,窗戶緊閉。劉紅霞的眼神最終落在了凌墨身上,帶着毫不掩飾的懷疑:“哼,手腳不幹淨?
看來守夜人羅隊長看走眼了?”
凌墨沉默地承受着那刀子般的目光,心中卻是一片冰冷。
他需要食物,孤兒院需要食物。但偷竊?太低級,風險也太高。他需要一個更安全、更隱蔽的渠道。
目光掃過窗外,遠處基地上層區隱約的燈火,和下層區無邊的黑暗,如同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纏繞上他的心頭。
深夜。確認劉紅霞和孩子們都已睡下(或者假裝睡下),凌墨如同一道沒有重量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滑出了磐石之家。
他熟稔地避開巡邏隊稀疏的探照燈光,貼着冰冷粗糙的金屬牆壁,向着基地更深層、更黑暗的區域潛行。
空氣越來越污濁,彌漫着濃重的鐵鏽、黴變和某種難以形容的、仿佛無數物質緩慢腐爛發酵的混合氣息。
這裏的燈光更加稀疏,間隔很遠才有一盞昏黃的應急燈在頭頂苟延殘喘,投下大片大片令人心悸的陰影。管道外露,凝結着滑膩的水珠,滴答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這裏是基地的“灰域”——非官方管轄、秩序崩壞的邊緣地帶,也是各種見不得光交易的溫床。
凌墨在一個巨大的、鏽蝕的廢棄閥門組後面停下。
前方不遠處,一盞接觸不良、光線搖曳的應急燈下,幾個模糊的人影正在低聲交談。他們衣着破爛,眼神卻像暗夜裏的老鼠,閃爍着警惕和貪婪的光。
空氣中飄來劣質煙草和酒精的刺鼻氣味。
凌墨沒有貿然靠近。他屏住呼吸,精神高度集中,意念沉入胸口那塊冰冷的印璽。
一種奇妙的感知如同漣漪般悄然擴散開來。
並非視覺或聽覺,而是一種對“存在”的模糊感應。
他能感覺到前方那幾個人影散發出的、微弱卻混亂的生命氣息,感受到角落裏幾只變異蟑螂窸窣爬行的軌跡,甚至能隱約捕捉到空氣中飄散的、屬於煙草和酒精的分子氣息……
【影蛛駕馭】。
一個意念下達。腳下濃稠的陰影仿佛活了過來,無聲無息地貼着地面向前蔓延,如同最隱秘的觸手,悄然探向那盞搖曳的應急燈下方。
陰影貼着冰冷的金屬地面,蜿蜒繞過障礙,最終在距離那幾個交易者幾步之遙的、一片更深的黑暗角落裏潛伏下來。
“老疤,這次的‘貨’成色不行啊,糊弄鬼呢?”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帶着不滿。
“放屁!愛要不要!現在上面查得緊,就這點‘沉渣’,老子也是冒了掉腦袋的風險搞來的!”另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反駁。
“沉渣”…凌墨心中一動。
那是淨水廠過濾系統底層沉澱的、富含微量金屬和有機質的粘稠廢物,對普通人有害,但對某些地下作坊改造的低級能量塊有點用,在黑市上能換點硬通貨。
“行行行,算老子倒黴!三支營養膏,不能再多了!”
“成交!”
模糊的交談聲和物品交換的窸窣聲通過陰影的感知傳遞回來。
凌墨的眼神在黑暗中閃爍着冰冷的光。三支營養膏……目標鎖定。
交易結束,人影分散,各自隱入更深的黑暗。那個被稱爲“老疤”的矮壯男人,警惕地環顧四周,將一個小布包(營養膏)塞進懷裏,轉身朝着一條堆滿廢棄管道的狹窄岔路走去。
凌墨動了。
他如同融入夜色的獵豹,無聲地跟上。借助【影蛛駕馭】對陰影的親和,他的腳步聲被徹底吞噬在金屬地面的冰冷回響中。
老疤似乎有所察覺,猛地回頭!
狹窄的通道裏空無一人,只有應急燈投下自己搖晃的影子。他啐了一口,罵罵咧咧地繼續走。
就在他轉過一個堆滿鏽蝕法蘭盤的拐角時!
腳下的陰影驟然沸騰!
無數條冰冷、堅韌、布滿詭異吸盤的陰影觸手猛地從地面彈射而出,如同捕食的巨蟒,瞬間纏上了老疤的雙腿和腰腹!
“什……?!”老疤的驚呼卡在喉嚨裏!
一股難以抗拒的巨大力量將他猛地拽倒在地!他拼命掙扎,手伸向腰間別着的粗糙匕首,
但陰影觸手的力量遠超想象,死死禁錮着他的四肢!
一個身影如同鬼魅般從拐角後的陰影中浮現。
凌墨戴着兜帽,大半張臉隱藏在黑暗中,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
他沒有任何廢話,一步上前,膝蓋狠狠頂在老疤的後腰!
“呃!”老疤痛得身體弓起,瞬間失去了反抗能力。
凌墨的手快如閃電,精準地探入老疤懷中,摸到了那個鼓囊囊的小布包。三支硬邦邦的管狀物入手冰涼。
他毫不猶豫地抽出布包,看都沒看地上如同被巨蟒纏住的獵物一眼,轉身便消失在來時的黑暗中。
整個過程,從發動到結束,不超過五秒。只有老疤徒勞的嗚咽和陰影觸手勒緊皮肉的細微摩擦聲在狹窄的通道裏回蕩,很快又被無邊的死寂吞沒。
凌墨靠在遠離“灰域”的冰冷牆壁上,微微喘息。肩頭的傷口因爲剛才劇烈的動作而傳來陣陣刺痛。
他攤開手掌,三支印着基地徽記的、廉價的灰色營養膏靜靜地躺在掌心。
沒有興奮,只有一種冰冷的、劫掠後的麻木。他將營養膏塞進懷裏,那冰冷的觸感和印璽的涼意混在一起。
力量,帶來了食物,也帶來了更深的……黑暗。
他抬頭,望向基地上層區那片遙遠的、虛假的燈火,眼神幽深如古井。
這只是開始。爲了活下去,爲了揭開謎底,他必須更快地適應這黑暗的規則。灰域,將成爲他的獵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