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根管子,怎麼會在門外?”
凌墨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金屬隔離門,肩頭的傷口在剛才的撞擊和精神透支下傳來陣陣撕裂般的劇痛。
鼻血已經幹涸,在臉上留下黏膩的痕跡。他抬起頭,兜帽的陰影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緊抿的嘴唇。
精神透支帶來的眩暈感如同浪潮般沖擊着意識,但他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解釋?怎麼解釋?陰影壁壘?駕馭鬼怪?
任何解釋都只會暴露印璽的秘密,帶來滅頂之災!
羅罡不是劉紅霞,他見過真正的生死,嗅得出謊言背後的血腥味。
凌墨沉默着。
時間在死寂中一秒一秒地流逝,門外的撞擊聲似乎更加瘋狂了。
羅罡的耐心正在被迅速消耗,那銳利的眼神中,探究漸漸被冰冷的審視取代。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轟——!!!”
一聲遠比之前更加劇烈、更加接近的恐怖爆炸,如同巨錘狠狠砸在基地的鋼鐵骨骼上!整個掩體通道劇烈地搖晃!
頂部的應急燈瞬間熄滅!灰塵和鏽蝕的金屬碎片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
“啊——!”
“救命!”
孩子們再次發出驚恐的尖叫,混亂地擠成一團。
羅罡臉色劇變,瞬間顧不上凌墨,猛地抬頭看向劇烈震顫的通道頂部!
他身後的守夜人隊員也立刻舉起武器,緊張地指向四周!
“隊長!是上層區!
靠近中央通風塔的B區!”一個隊員通過頭盔通訊器急促地喊道,聲音帶着難以掩飾的驚駭,“‘巨噬之喉’徹底失控了!
它撕開了三層裝甲板!能量讀數……B級!絕對是B級!”
“巨噬之喉”!
地圖上那個“扭曲的嘴”符號!它突破了!
通道的震動更加劇烈,仿佛隨時會坍塌!刺耳的金屬撕裂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血月深紅的光芒透過隔離門微小的觀察窗縫隙滲入,將通道染成一片地獄般的暗紅!
“該死!”
羅罡低吼一聲,當機立斷,
“放棄C區掩體!
所有人!立刻向D區深層掩體轉移!快!帶上孩子!”
他猛地指向凌墨和那群瑟瑟發抖的孩子,“你!負責保護他們!
掉隊一個,老子扒了你的皮!”
危機暫時轉移了羅罡的注意力!凌墨心中瞬間繃緊的弦微微一鬆,但隨即又被更大的壓力攥住。
保護這些孩子?在如此混亂的鬼怪潮汐中?
沒有選擇!
“走!”凌墨低吼一聲,強忍着眩暈和劇痛,一把將小豆子拽起來,推着他向前,“跟上!
都跟上!”
守夜人隊員在前方開路,羅罡斷後。
凌墨夾在中間,如同趕羊一般,催促着驚恐哭泣的孩子們在劇烈搖晃、塵土彌漫的通道中跌跌撞撞地前進。
每一次震動都讓孩子們摔倒一片,每一次頭頂傳來金屬的呻吟都讓他們發出絕望的尖叫。凌墨不得不一次次停下,粗暴地將摔倒的孩子拽起,嘶吼着驅趕。
他的精神如同緊繃到極限的弓弦,不僅要對抗身體的虛弱和傷痛,還要時刻警惕着可能從任何縫隙鑽出來的鬼影!
混亂!絕望!如同奔涌的泥石流,裹挾着他們向着更深、更黑暗的地底亡命奔逃。
身後,隔離門方向傳來的撞擊聲越來越微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沉悶、更加令人心悸的……咀嚼聲?
仿佛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在貪婪地吞噬着金屬和血肉!
不知奔跑了多久,穿過了多少道吱呀作響的隔離門,前方終於出現了一扇更加厚重、閃爍着穩定藍色能量光弧的合金大門——D區深層掩體的入口!
守夜人隊員迅速上前操作,沉重的合金門緩緩開啓,露出裏面相對寬敞、燈火通明、擠滿了驚恐人群的空間。
如同溺水的人終於抓住浮木,孩子們哭喊着沖了進去。
凌墨最後一個踏入掩體,厚重的合金門在他身後轟然關閉,將外面地獄般的喧囂和血月深紅的光徹底隔絕。
一股混雜着汗臭、恐懼和劣質消毒水的沉悶空氣撲面而來。
他背靠着冰冷的合金門滑坐在地,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氣都帶着鐵鏽般的血腥味。
精神透支的劇痛和肩頭的傷口在暫時安全後,如同潮水般猛烈反撲,眼前陣陣發黑。
小豆子緊緊抱着他的胳膊,小臉上滿是淚痕和灰塵。
掩體內,燈光慘白。無數雙驚恐、麻木、絕望的眼睛望了過來。
羅罡那魁梧的身影分開人群,再次站到了凌墨面前。
他的呼吸面罩上凝結着水汽,銳利的眼神掃過凌墨慘白的臉、肩頭洇開的血跡、以及他身邊瑟瑟發抖的小豆子,最終落在他那雙布滿灰塵和幹涸血跡的手上。
那眼神,比之前少了幾分直接的質問,卻多了更加深沉的、如同鷹隼審視獵物般的探究。
“你,跟我來。”
羅罡的聲音依舊低沉,不容拒絕。
凌墨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該來的,終究躲不過。
他掙扎着想要站起,身體卻因爲劇痛和虛弱晃了一下。
小豆子緊緊抓着他的衣角,大眼睛裏充滿了恐懼。凌墨深吸一口氣,用盡力氣拍了拍小豆子的手背,示意他留在原地,然後咬着牙,扶着冰冷的牆壁,艱難地跟在羅罡身後。
羅罡沒有去守夜人臨時的指揮點,而是帶着凌墨穿過擁擠嘈雜的人群,來到了掩體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醫療站臨時設立的隔離區。
這裏彌漫着更濃烈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簡易的行軍床上躺滿了呻吟的傷員。
空氣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羅罡的腳步停在最裏面一張行軍床前。凌墨的目光也隨之投去。
是林薇。
那個在醫療站有過一面之緣的紅發女兵。此刻她躺在行軍床上,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幹裂,呼吸微弱。
她右臂的袖子被高高剪開,露出的景象讓凌墨瞳孔驟然收縮!
那根本不是一條手臂!
從肩膀開始,大片大片的皮膚呈現出一種不祥的、如同燒焦樹皮般的深黑色!
無數扭曲、凸起的暗紅色脈絡,如同活物般在焦黑的皮膚下瘋狂地蠕動、搏動!
它們一直蔓延到手肘,將原本健康的肌膚侵蝕得如同龜裂的焦土!
繃帶早已被染成暗紅近黑,緊緊纏繞在手腕上方,試圖阻止那黑色脈絡的擴散,但邊緣處依舊能看到黑色如同墨汁般緩緩洇出!
一股淡淡的、如同硫磺混合着腐爛血肉的惡臭,從傷口處散發出來。
污染!深度鬼氣污染!
而且已經侵蝕到了極其可怕的地步!
“89%。”一個穿着染血白大褂、滿臉疲憊的醫療官站在床邊,聲音沙啞沉重,帶着一種宣判般的絕望,“林薇隊長……污染值89%了。
強行壓制了三次爆發……但……快到臨界點了。”
羅罡沉默地站在床邊,如同鐵鑄的雕像。他那雙銳利的鷹眼死死盯着林薇手臂上那瘋狂搏動的黑色脈絡,眼神深處翻涌着極其復雜的情緒——有痛惜,有憤怒,有無奈,還有一種……深沉的、冰冷的疲憊。
他緩緩伸出手,似乎想碰一下那焦黑的手臂,但手指在距離皮膚幾厘米的地方停住了,最終緊緊攥成了拳頭,指關節捏得發白。
89%!
凌墨的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
他清楚地記得醫療官的話——臨界點!
一旦超過某個閾值,鬼契者就會被體內的鬼力徹底吞噬,淪爲失去理智、只知殺戮的“Lost Ones”!
林薇,這個眼神如寒冰般銳利的女戰士,正在滑向那個無底的深淵!
就在這時,林薇緊閉的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似乎被周圍的動靜驚醒。
她艱難地睜開眼,那雙如同淬火寒冰般的眸子,此刻卻布滿了血絲,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憊和虛弱。
她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掃過醫療官,然後落在羅罡身上,最後,落在了站在羅罡身後陰影裏的凌墨身上。
她的目光在凌墨慘白的臉、肩頭洇血的繃帶上停頓了一瞬。
沒有詢問,沒有關切,只有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
仿佛早已看透了自己的結局,也看透了這末世掙扎的徒勞。
羅罡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那沉重的目光終於從林薇身上移開,再次落回到凌墨身上。
這一次,眼神中的探究和審視幾乎化爲實質的壓力。
“小子,”羅罡的聲音低沉得如同悶雷滾動,每一個字都敲打在凌墨緊繃的神經上,“你的‘運氣’,還有你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巧合’……”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凌墨肩頭的傷,“在守夜人這裏,沒用。”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又像是在觀察凌墨的反應。
掩體頂部的慘白燈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深刻的陰影。
“想活命嗎?”
羅罡的聲音帶着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意味,“想讓你護着的那些小崽子活命嗎?”
凌墨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
他沒有回答,只是用那雙藏在陰影下的眼睛,平靜地迎視着羅罡。
羅罡的嘴角扯出一個沒有任何溫度的弧度,帶着一種近乎殘酷的直白:
“加入守夜人。”
“下一次高危任務,你跟林薇的小隊一起出發。”
“證明你的‘運氣’是真的,或者……證明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命令!不是邀請,而是赤裸裸的命令!
一個無法拒絕的、通往地獄的邀請函!用他的命,去證明他存在的價值!
或者,在任務中徹底暴露印璽的秘密,然後被當成怪物清除!
凌墨的身體瞬間繃緊!指尖深深掐進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
加入守夜人?在羅罡的眼皮底下?
和林薇這個隨時可能異化的高污染鬼契者一起執行高危任務?這簡直是自投羅網!
然而,拒絕?拒絕的後果是什麼?失去羅罡這層暫時的、脆弱的“庇護”?孤兒院暴露在劉紅霞和鐵爪幫的惡意之下?
在這血月狂潮的末世,失去力量的保護,他和磐石之家的孩子們,只會死得更快、更慘!
冰冷的現實如同絞索,套上了他的脖頸,緩緩收緊。
羅罡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捕捉着凌墨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變化。
他看到了少年瞬間繃緊的身體,看到了那緊握的拳頭,也看到了那雙在陰影下、此刻卻如同幽深寒潭般不見底的眼睛裏,一閃而過的……決絕。
沒有憤怒的質問,沒有恐懼的退縮,甚至沒有一絲猶豫的掙扎。
只有一種冰冷的、近乎認命的平靜。
“好。”
凌墨的聲音沙啞,低沉,卻異常清晰地響起,打破了壓抑的沉默。
只有一個字,卻仿佛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羅罡眼中閃過一絲意料之中、卻又帶着一絲難以言喻復雜的微光。
他不再說話,只是深深地、最後看了一眼行軍床上閉目喘息、手臂上黑色脈絡依舊在瘋狂搏動的林薇,然後轉身,邁着沉重的步伐離開了隔離區,魁梧的身影消失在擁擠嘈雜的人群中。
凌墨依舊站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合金牆壁。醫療站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林薇傷口散發的硫磺腐臭味,刺激着他的鼻腔。
耳邊是傷員壓抑的呻吟和遠處人群恐慌的低語。
他緩緩低下頭,看着自己沾滿灰塵和幹涸血跡的手。
掌心緊貼着胸口,那枚冰冷的印璽和染血的皮革地圖,如同兩塊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
荊棘之路,已無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