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嬸把錢收好,聊了會家常後,不大好意思地對雷鳳蘭說。
“之前你和辛衛東幹架,我一外人......也不好插手,不過砸菜葉子時,我可是第一個。”
雷鳳蘭理解,畢竟杏花胡同這一片大多是鍋爐廠的職工,辛衛東那狗東西也在廠裏,難免抬頭不見低頭見,大家夥確實沒必要弄得太難看。
辛美夭安靜坐着,接着便聽雷鳳蘭問起郭大有的侄女,沒想的牛愛花還真的知道。
“郭冬生早在廠裏放出屁,說他那堂姐要進全北城最牛的大院工作,沒準將來被哪家高枝看中,就嫁裏頭了,後來我一打聽,嘿,你們猜怎麼着......”
從牛嬸家離開後,有了線索的辛美夭心情不錯,雷鳳蘭卻心事重重。
“夭妹兒,真要去幹那個?你身體才剛好點,要不咱再想想?”
高挑的辛美夭攬住雷鳳蘭的肩膀,已經定了主意。
“媽,我現在的身體很好,不願意老呆在家,想去試試。”
雷鳳蘭有點焦慮:“可那是當保姆的活兒,要伺候人的,你......”
辛美夭正經安慰她。
“革命工作不分貴賤,媽,我們要用平等發展的眼光看待所有的工作,而且還能給郭大有那夥人添堵,多好。”
雷鳳蘭望着閨女臉上的天真,心裏更焦慮了。
她哪是看不起當保姆的工作,她其實是想問閨女:你能行嗎!
整整傻了十八年,那是從小傻到大啊,沒做過飯、沒洗過衣裳、連笤帚都沒拿過的人,這就要上人家裏頭當保姆了?
別是聘進去,人東家反過來伺候她......
這些話,雷鳳蘭猶豫又猶豫,到底沒說。
算了,閨女想去,那就去試吧,走一步看一步,到時候實在不成,不還有她呢嗎。
三天後的清早。
辛美夭剛起床,身上還只穿着小背心,便去翻大姐二姐的衣服箱子。
“小妹,咋不把衣服穿上,小心着涼,是不是找新做的裙子,姐剛拿熱水瓶熨平,這就給你取去。”
“不要那個,大姐二姐,我要你們帶補丁的衣服,越破越好......”
至於辛美夭爲啥不去自己的箱子裏找,顯而易見,家裏就她穿的衣服最好,自然一件破的都找不着。
半個小時後,辛美夭穿着一身發白起毛邊、綴着好幾塊補丁的舊衣服出了家門。
牛愛花早等在了路口,一見到辛美夭,就牽起她的手打量。
“夭妹兒,你咋不穿昨天去我家那身呢,那身多好看,這身有點破啊.......”
辛美夭不好意思地笑笑。
“牛嬸,昨天那身是我唯一的好衣服,不小心弄溼了,正曬着呢,您也知道,我家就這條件,只能穿這個了。”
牛愛花瞅着辛美夭口齒伶俐的模樣,心裏有了數,鳳蘭說的真,這丫頭果然是病好了,說話都利索了。
她沒太糾結,點頭誇道。
“實誠的好孩子,沒事,咱雖然穿得破,但咱幹幹淨淨,利利整整的,不丟人,再說咱夭妹兒長得好看......”
一個多小時後。
辛美丫和牛愛花坐着公共汽車到了城東,兩人又走了一段,終於到了北城第一軍區大院附近。
大院崗哨亭旁,一位中年嬸子正踮着腳朝大馬路上張望。
過了會,她看到牛愛花,招手喊人。
“愛花,這兒,這兒呢。”
牛愛花帶辛美夭快步走過去,麻利介紹。
“姐,這就是我外甥女,親眼看着長大的丫頭,你瞧瞧,多伶俐一孩子。”
“夭妹兒,這是我老鄉,叫了十幾年的姐,關系好着呢,你喊周嬸。”
辛美夭恬淡一笑,乖巧地鞠了一躬,喊人。
“周嬸好,我叫辛美夭。”
周嬸看清辛美夭的長相,心裏咯噔了一聲,當下就覺得不大合適,因爲眼前這丫頭長得太豔了......
可孩子上來就行這麼大禮,又聽愛花說過這孩子家裏頭的艱難,她心一軟,趕緊把人拉過來。
“老實孩子,喊人就行,鞠啥躬啊,怪有禮貌的,好了好了,愛花我得先帶人進去,裏頭等着呢,咱們回頭再聊......”
周嬸去崗亭裏籤字後,便帶着辛美夭進了大院。
牛愛花不大放心,在門口喊:“夭妹兒咱大大方方地表現,別怕,啊。”
辛美夭揮手:“知道了嬸,您放心回去吧。”
牛愛花撇手讓她快走,自個兒在外頭看着人走遠,才搭車回鍋爐廠上班。
路上,周嬸怕孩子緊張,便說起家常。
氣氛熟絡後,辛美夭狀似無意地問起郭大有的侄女,周嬸回答。
“郭大有?我不認識這人,不過早上來的那丫頭,好像是姓郭,但你倆是公平競爭,不用因爲人家有廠長親戚你就怵她。”
雖然才聊幾句,周嬸儼然很喜歡眼前的丫頭,加上和牛愛花的好關系,話語間自然偏幫自己人。
“啥廠長不廠長的,在這大院裏都不夠看,而且你也看到了,普通人可進不來,哪怕是胡家的人,也得請崗亭往家裏打了電話確認,才能把人領進來,以後要是你能留下,一定要注意,進出門要先登記......”
周嬸熱心說着大院裏的注意事項,辛美夭得到想要的信息後,未免周嬸生疑,弄巧成拙,沒再問胡家的事。
她安靜聽着,時不時應着,且不動聲色地觀察。
這北城大院很安靜,環境也異常整潔,周遭排布的林木皆挺括高大,一座座頗具年代感的獨棟小洋樓整齊矗立,還時有列隊巡邏的警衛兵經過......
所經的每一處都透着無聲的威嚴,並非普通大院可比。
二人走過一條寬闊筆直的白樺大道,便到達其中一棟洋樓。
周嬸熟門熟路地打開院外的雕花鐵門,招呼辛美夭進來後,正好遇見從洋樓裏出來的美婦人。
美婦人一眼便注意到周嬸後方的年輕丫頭,她視線停了幾秒,皺起眉毛。
辛美夭並沒被對方打量得縮手縮腳,反而報以微笑。
那笑讓美婦人愣了愣,隨即她淡淡開口。
“我跟你們一起進去,再聽聽老太太的意思。”
周嬸應好,帶人上了台階,然後小聲提醒。
“一會到了裏頭,不用緊張,問什麼說什麼就是,這家人都很好相處,不會爲難你的。”
辛美夭嗯了聲,跟着周嬸的腳步踏了進去。
進了大廳站定,才仰起頭。
二樓欄杆邊,一個高昂挺拔的身影出其不意地落進她的視線。
這一刹那,她琉璃般的瞳孔微縮,指尖也不受控制地輕顫了顫。
但僅是一瞬間的失神罷了。
下一刻,她已收回視線,垂首而立,平靜得像什麼也沒發生過,除了......那很淺很淺勾起的唇。
真巧,這就讓她找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