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湖水吞沒了最後一絲氣泡，湖面重歸死寂，仿佛什麼都未曾發生。只有空氣中殘留的那一絲極淡的苦杏仁味，和沈淵指尖尚未完全褪去的、觸碰屍體時的冰冷觸感，提醒着剛才那短暫而致命的交鋒。
“幽影”……死士……類幽能探測器……
這些詞匯在他腦中盤旋，帶着沉甸甸的分量和刺骨的寒意。他以爲自己只是在經營一個負債千億的破落樂園，卻不知不覺一腳踏進了某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帶着水腥味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管暗處藏着什麼，眼前的危機並未解除。網絡上的風暴，官方的調查，就像懸在頭頂的鍘刀，隨時可能落下。
他快步返回售票大廳，那台老舊的終端屏幕上，依舊不斷有新的輿情提示閃過。他發布的那段挑釁視頻，果然如同預想中一樣，掀起了更大的狂瀾。
【狂！太狂了！這老板是真不怕死啊！】 【正面硬剛？有點意思了！粉了粉了！】 【挑釁公衆！藐視安全！相關部門還不行動嗎？！】 【已舉報！坐等封園！】 【地址呢？誰給個精準坐標！老子現在就組隊去教他做人！】 【樓上傻逼？沒看掘金小哥都栽了？你去送菜？】 【內部消息：文旅局和安監的人已經在路上了！最快明天就到！】
文旅局和安監……
沈淵的目光凝在這條信息上。該來的，終究要來。而且速度比他預想的更快。
不能再等了。必須在那之前，讓樂園擁有至少一絲“合規”的外衣，哪怕只是勉強糊弄過去的程度。
他的意識沉入系統。
【怨念工坊】的界面展開，原料庫因爲之前的網絡能量收獲和幽能井的微弱汲取，又積累了一些——【恐懼能量】：587單位，【怨念能量】：330單位，【驚悚能量】：210單位……種類繁多，但每一樣都透着不祥。
他的目光掠過那些散發着陰冷氣息的可制造選項。
【驚魂碎片】、【怨念之塵】……這些直接增強恐怖效果的東西暫時用不上。
【劣質的恐嚇護符】……已經變異成了那個連名字都是問號的危險玩意兒。
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一個之前未曾注意到的、需要較多怨念能量才能解鎖的新選項上——【環境僞裝模塊（臨時）】。
【環境僞裝模塊（臨時）】：消耗怨念能量300單位，恐懼能量200單位。效果：可對指定小型區域進行視覺及能量場層面的低級僞裝，使其看起來符合“安全”、“無害”、“符合常規認知”的淺層標準。效果持續時間：24小時。可疊加使用。 【提示：本模塊僅能欺騙常規觀測手段及淺層意識，無法對抗高精度儀器或深度精神探測。請注意使用時機。】
就是它了！
雖然只能臨時僞裝，而且有被戳穿的風險，但至少能應付一下初步的現場檢查！給他爭取到寶貴的時間！
“制造！目標區域：‘幽冥古道’入口及通道前二十米！”沈淵立刻下令。
【材料充足。制造【環境僞裝模塊（臨時）】x1。是否立即部署？】
“部署！”
一股無形的、帶着微弱精神幹擾力量的波動，以售票大廳後方那扇小門爲中心，悄然擴散開來，覆蓋了入口附近的一小片區域。在沈淵的感知中，那片區域的氣息似乎變得……“正常”了一些，那種縈繞不散的陰冷和絕望感被強行壓抑了下去，視覺上雖然還是破舊，但不再那麼令人本能地排斥和恐懼。
希望能糊弄過去。
做完這一步，他稍微鬆了口氣，但緊繃的神經並未放鬆。他又看了一眼原料庫，咬咬牙，再次投入材料。
“再制造一個【驚魂碎片】！”
【消耗恐懼能量10單位，制造成功。】
看着物品欄裏那枚新生的、散發着微弱不祥波動的碎片，沈淵猶豫了一下，沒有用它來強化任何東西，而是將其提取出來，握在手心。
冰涼的觸感順着掌心蔓延。
他轉身走出大廳，再次走向廢棄景觀湖。
湖心平台上，林薇依舊蜷縮着，但似乎感知到他的靠近，身體微微動了一下，發出細微的嗚咽。
沈淵蹚水過去，將那塊【驚魂碎片】放在她身邊。
“預付的‘薪金’。”他聲音幹澀，“盡快恢復。接下來……可能需要你‘幫忙’。”
那枚碎片一出現，林薇虛弱的身體立刻像是被無形的線拉扯了一下，猛地轉向碎片的方向。她甚至沒有用手去拿，那碎片就如同投入水中的冰塊般，悄無聲息地沉入她周身彌漫的淡淡黑霧中，消失不見。
她發出一聲極其滿足的、仿佛嘆息般的呻吟，身體的顫抖明顯減輕了許多，周身的能量波動也稍微穩定了一些。
【員工林薇（001）吸收高品質恐懼能量，狀態穩定度小幅提升。忠誠度+5（當前：35-危險）】
沈淵不再多言，轉身離開。能做的準備，他都做了。
現在，只能等。
這一等，就是一夜。
沈淵幾乎沒合眼，靠着塑料椅，時刻關注着網絡輿情和系統地圖的任何風吹草動。幽能井的汲取速率在夜間網絡活動降低後，回落到了8單位/日。那沉屍的湖面沒有任何異常。一切都安靜的可怕，仿佛暴風雨前最後的死寂。
第二天上午，太陽剛剛升起不久，將荒蕪的樂園鍍上一層虛假的金色。
來了。
三輛印着不同部門標識的公務車，帶着一股公事公辦的冷硬氣勢，碾過荒草甸，停在了售票大廳門口。
車上下來七八個人，穿着不同的制服，表情嚴肅，帶着各種檢測設備——攝像頭、空氣質量檢測儀、聲波分析儀、甚至還有一套看起來相當精密的、像是腦波活動捕捉器的古怪頭盔。
爲首的兩人，一個矮胖，戴着金絲眼鏡，手裏拿着公文包，是文旅局的科長。另一個高瘦，臉色黝黑，眼神銳利如鷹，是安監局的執法隊長。
昨天那個“都市熱點速遞”的女記者和她的攝像師也跟在後面，顯然是不甘心，想拿到第一手消息。
“沈淵先生？”文旅局的科長推了推眼鏡，拿出證件亮了一下，語氣公式化，“我們是聯合調查組的。接到大量群衆舉報，反映你經營的‘星海遊樂園’及其項目‘幽冥古道’存在重大安全隱患，涉嫌違規經營。現在依法進行檢查，請你配合。”
安監的隊長沒說話，只是用那雙鷹眼上下掃視着沈淵和破敗的大廳，目光如同探照燈，不放過任何細節。
“配合，一定配合。”沈淵臉上擠出恰到好處的、帶着點疲憊和緊張的笑容，搓着手，像一個沒什麼見識、突然被大陣仗嚇到的年輕業主，“各位領導辛苦了，我這小地方……唉，真是沒想到驚動大家。”
他一邊說着，一邊暗中啓動了【環境僞裝模塊】。
那股微弱的精神幹擾波動再次彌漫開來。
文旅局科長和安監隊長似乎都下意識地微微晃了一下頭，仿佛要甩掉某種不適感，但眼神裏的審視並未減少。
“帶我們去那個‘幽冥古道’項目入口。”安監隊長言簡意賅，聲音低沉有力。
“哎，好，好，這邊請。”沈淵連忙引路，走向那扇小門。
女記者和攝像師立刻緊跟上來，鏡頭對準了入口。
調查組的人員拿出各種設備，開始對入口區域進行檢測。
“空氣成分正常。” “輻射水平背景值。” “未檢測到次聲波或異常聲波發射。” “環境噪音……略高，但符合廢棄環境特征。”
一系列常規檢測下來，結果全部正常。
文旅局科長皺起了眉，顯然對這個結果不太滿意。他看向那扇門：“打開，我們要進去實地檢查。”
沈淵的心提了一下，臉上卻露出爲難和害怕的表情：“領導……裏面……裏面其實挺黑的，就是條廢置的通道，沒什麼好看的，而且……可能有點不太幹淨的東西，我是說老鼠蟲子什麼的……”
“打開。”安監隊長的語氣沒有任何商量餘地，他的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執法記錄儀上。
沈淵只好“無奈”地拿出終端，操作了一下（其實什麼都沒做）。
小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露出後面那條被【僞裝模塊】覆蓋的、看起來就是普通破舊水泥通道的入口。昏暗，潮溼，但似乎……沒什麼特別。
調查組的人互相看了一眼，拿着手電和檢測設備，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女記者也壯着膽子讓攝像師跟上。
沈淵跟在最後，手心微微冒汗。【僞裝模塊】只能覆蓋前二十米，再往裏……
前面的調查組成員緩慢推進，檢測設備發出滴滴的輕響。
“溫度持續降低……14度了。” “溼度飆升，90%以上。” “磁場有輕微波動……但仍在正常閾值邊緣。” “未發現明顯結構安全隱患。”
一切數據都處在一種“詭異但勉強能解釋”的邊緣。
直到他們走到大約十五米處，即將超出僞裝範圍的位置。
突然！
嗚——！
一陣極其微弱、卻清晰可辨的、仿佛女人哭泣的風聲，毫無征兆地從通道深處吹來！
這風聲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陰冷和悲傷，瞬間鑽入每個人的耳朵！
“什麼聲音？！”文旅局科長猛地停下腳步，手電光柱掃向深處黑暗，聲音有些發緊。
安監隊長猛地舉起手中的能量探測儀，屏幕上的數值開始輕微跳動！“有微弱能量反應！類型未知！”
女記者和攝像師嚇得一個激靈，鏡頭都晃了一下。
沈淵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僞裝要失效了？還是林薇在搞鬼？
就在這緊張關頭！
【警告！檢測到高強度外部能量幹擾試圖突破僞裝！來源：未知（與昨日襲擊者同源）！】 【僞裝模塊負荷過載！即將失效！】
幾乎在系統警報響起的同一瞬間！
通道深處，那女人的哭泣聲陡然變得尖銳！並夾雜進了瘋狂的、用指甲刮撓牆壁的刺耳噪音！
咔嚓！
調查組手中，那台最精密的、類似腦波捕捉器的設備屏幕猛地爆出一片雪花，然後直接黑屏！冒起一縷青煙！
“設備燒了！”操作它的技術人員失聲驚呼！
與此同時！
砰！砰！砰！
通道兩側，那些原本看起來只是粗糙水泥的牆壁內部，猛地傳出巨大的、瘋狂的撞擊聲！仿佛有無數被困的野獸正在拼命想要破牆而出！整個通道都在微微震動！
“啊——！”女記者第一個忍不住尖叫起來，扭頭就往回跑！
文旅局科長臉色煞白，手裏的公文包都掉在了地上。
安監隊長也是瞳孔一縮，但他強自鎮定，一把拉住想要逃跑的技術員，厲聲道：“記錄！全部記錄下來！能量反應峰值！異常聲響分貝！”
然而，更大的混亂發生了！
嗚嗚——嗚——！
淒厲的、老舊的防空警報聲，毫無征兆地、瘋狂地從樂園各個角落的廢棄喇叭中炸響！聲音扭曲尖銳，撕破天空！
同時，衆人腳下猛地一震！
遠處傳來“轟隆”一聲巨響！仿佛有什麼巨大的結構坍塌了！
調查組的人徹底亂了陣腳，再也顧不上檢測，連滾爬爬地朝着出口狂奔！
“撤！先撤出去！”安監隊長終於也變了臉色，護着其他人後退。
沈淵跟在最後面沖出來，臉上同樣寫滿了“驚魂未定”和“不知所措”。
一群人狼狽不堪地逃出通道，沖回大廳，一個個臉色發白，氣喘籲籲。
文旅局科長扶着膝蓋，手都在抖：“瘋了！真是瘋了！這地方絕對有問題！”
安監隊長看着手中因爲過載而報廢的昂貴設備，臉色鐵青，盯着沈淵：“你這裏面，到底搞了什麼鬼名堂？！”
沈淵一臉無辜和後怕，攤着手：“領導……我也不知道啊！這地方荒廢太久，老是有些奇奇怪怪的動靜……我都習慣了……但今天這……也太嚇人了！”
這時，那個一直在操作設備的技術員，驚魂未定地插話，聲音發顫：“隊、隊長……剛才設備燒毀前，好像捕捉到一段極其異常的、類似……類似集體精神哀嚎的波段……強度高得離譜！根本不可能是自然現象！”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沈淵身上。
沈淵背後滲出冷汗，腦子飛速運轉，正想着如何狡辯。
嗚啦——嗚啦——！
由遠及近，急促而響亮的警笛聲突然劃破樂園的死寂！
數量警車和一輛消防車，閃着刺目的藍紅光芒，沖進了廣場，粗暴地停在調查組的車輛旁邊！
車門打開，一群警察和消防員沖了下來，爲首的警察大聲喊道：“剛才是誰拉的防空警報？還有報警說這裏有大規模結構坍塌？怎麼回事？！”
現場頓時一片死寂。
文旅局、安監、記者、沈淵……所有人都愣住了。
防空警報？結構坍塌？他們沒報警啊！
沈淵猛地看向系統地圖——只見代表樂園各個區域的無數破損點中，有一個位於邊緣地區的、標記爲“廢棄大型設備堆放場”的點，狀態剛剛從【嚴重破損】變成了【部分坍塌】！
是巧合？還是……
他猛地想起昨天那個死士設備裏記錄的、指向城市中心的坐標……和那個名爲“幽影”的組織！
調虎離山？制造更大的混亂，把水攪渾，迫使調查中斷？甚至……借官方之手直接封了這裏？
好狠的手段！
文旅局科長和安監隊長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事情徹底失控了。突如其來的警報、坍塌、現在又來了警察和消防……這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簡單項目安全檢查的範疇！
安監隊長深吸一口氣，看了一眼報廢的設備，又看了一眼一臉“茫然”的沈淵，最終對文旅局科長沉聲道：“這裏情況復雜，涉及公共安全事件，已經不是我們能單獨處理的了。必須先疏散現場，設立警戒區，等待進一步調查。”
他拿出封條，看向沈淵：“沈先生，基於重大安全隱患，現依法對‘星海遊樂園’進行臨時查封！在徹底排除風險前，嚴禁任何人進入！請你配合！”
刺眼的黃色封條，啪的一聲，貼在了售票大廳破舊的門上。
在警察和消防員忙碌的背景中，在女記者興奮的拍攝下，調查組的人面色陰沉地乘車離去。
沈淵站在被封的大門門口，看着車隊揚起的塵土，臉上那點驚慌和無辜慢慢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平靜。
他低下頭，看着手中那台老舊的終端。
屏幕亮着，一條新的提示剛剛閃過。
【幽能井汲取速率大幅提升！當前：35單位/日。】 【來源：現場人員強烈恐懼、困惑、憤怒及……遠方傳遞來的冰冷惡意。】
恐懼和混亂，果然都是養分。
他轉過身，看着被封條交叉封鎖的入口，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查封？
遊戲，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