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樓檐下的積水順着排水管蜿蜒成細蛇，陳嶼攥着那把黑色格子傘的手指泛白。第七節課的下課鈴還在走廊裏撞出餘響，窗外的烏雲已沉甸甸地壓在操場欄杆上，像被人揉皺的灰紙。
“要下雨了。” 林婉的聲音帶着剛從物理題裏抽離的茫然，她把紅筆插進筆袋時，金屬卡扣發出輕響。陳嶼瞥向她攤開的筆記本，受力分析圖旁邊畫着只歪歪扭扭的小雨滴，筆尖暈開的墨痕像場微型雨。他注意到那雨滴的眼睛畫成了兩個小黑點，還歪歪扭扭地咧着嘴，活像個調皮的精靈。
他喉結動了動，想說 “我帶傘了”，卻被三樓樓梯口傳來的哄笑截住。李虎正把一本物理練習冊頂在轉校生頭上，後者背着洗得發白的帆布包，淺藍色校服袖口沾着塊顯眼的油漬 —— 看起來像是紅燒排骨的油印。雨珠突然砸在玻璃窗上，先是稀疏的幾點，很快就連成白茫茫的線，像有人在天上往下撒珍珠簾子。
“喂，新來的，知道這棟樓哪個角落漏雨最嚴重嗎？” 李虎的聲音混着雨聲撞過來，他身後的幾個男生開始踢腳下的積水，水花濺到轉校生的褲腳。轉校生低着頭，手指反復摩挲書包帶磨出的毛邊，像在數上面的線頭，那認真的模樣，仿佛在研究什麼重大課題。
陳嶼的傘骨在掌心硌出印子。上周在圖書館，他撞見這名叫蘇哲的轉校生蹲在書架後，用透明膠帶粘一本被撕壞的《時間簡史》，膠帶在書頁間拉出細密的銀絲，像他此刻繃緊的神經。當時蘇哲專注得連陳嶼走到身邊都沒發現，直到陳嶼忍不住咳嗽了一聲，他才像受驚的小兔子般猛地抬頭，眼鏡都差點滑下來。
“別理他們。” 林婉突然合上筆記本，塑料封面的碰撞聲讓李虎等人回過頭。她把長發別到耳後，露出半截泛紅的耳垂，“蘇哲，你住哪個方向？”
蘇哲猛地抬頭，眼鏡片上沾着的雨霧讓他的眼神顯得模糊：“呃…… 應該是往南門那邊。” 他說話時，眼鏡順着鼻梁往下滑了滑，他慌忙用手指推了推，結果沒拿穩，眼鏡差點掉地上，引得林婉輕笑出聲。
“正好，我們也是走南門。” 林婉自然地接過話頭，轉頭看向陳嶼，“那我們一起走吧？”
陳嶼點點頭，心裏卻有些莫名的煩躁。他撐開傘，黑色的傘面像一片小小的天空，將三人籠罩在下面。李虎他們還在身後起哄，李虎甚至學起了青蛙叫，說是爲他們 “送行”，但雨聲越來越大，那些聲音很快就被淹沒了，只留下李虎自己尷尬地站在原地，對着空氣 “呱呱” 叫了兩聲，發現沒人理他，悻悻地閉了嘴。
雨下得比預想中更大，地面上的積水已經沒過了腳踝。每走一步，都能濺起一圈水花。蘇哲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總是刻意地往邊上站，盡量不碰到陳嶼和林婉，結果因爲太靠外，半邊肩膀都被雨水打溼了，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的落湯雞。
“你不用這麼拘謹的。” 林婉察覺到了他的局促，微笑着說，“大家都是同學，一起走很正常啊。你再往外站，就要變成蘇哲牌醃肉了。”
蘇哲愣了一下，然後也靦腆地笑了笑：“謝謝。” 他往中間挪了挪，卻不小心踩到了陳嶼的鞋，他嚇得趕緊道歉，臉都紅了，像個熟透的西紅柿。陳嶼擺擺手說沒事，心裏卻想着這轉校生是不是屬兔子的，咋這麼容易受驚。
陳嶼默默地聽着他們說話，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林婉。雨水打溼了她的發梢，幾縷碎發貼在臉頰上，看起來有種別樣的溫柔。他突然想起上周運動會，林婉也是這樣笑着給跑完八百米的他遞水，結果遞水時沒拿穩，半瓶水都灑在了他身上，她當時的表情，比他這個跑八百米的還緊張，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裏掏出紙巾給他擦，結果把紙巾盒都打翻了，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對了，蘇哲，你以前是哪個學校的啊？” 林婉好奇地問，腳下不小心踩到一塊青苔，差點滑倒，幸好陳嶼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她站穩後吐了吐舌頭，小聲說：“這路比物理題還滑。”
“我以前在鄉下的學校讀書，因爲爸媽工作調動，才轉來這裏的。” 蘇哲的聲音有些低，似乎不太願意提起過去。他說着，突然打了個噴嚏，估計是剛才淋雨着涼了，那噴嚏聲大得像小炮仗，把陳嶼和林婉都嚇了一跳。
林婉看出了他的窘迫，趕緊轉移了話題：“那你覺得我們學校怎麼樣啊？雖然比鄉下的學校大，但可能也會更吵一點。”
“挺好的，” 蘇哲連忙說，“這裏的老師和同學都很友好，就是…… 就是我不太習慣這裏的節奏，感覺大家都好忙啊。不像在鄉下，課間還能去田埂上追追蝴蝶。” 他說着，臉上露出向往的神情，逗得林婉直笑。
“慢慢就習慣了，” 林婉安慰道，“剛開始都這樣，我剛上高中的時候也覺得很不適應呢。我那時候連教學樓都能走錯，有一次想去廁所，結果跑到了教師辦公室，還跟班主任說‘老師，你們這兒的廁所怎麼沒有隔間啊’，現在想起來都覺得丟人。”
陳嶼聽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聊着，自己卻插不上話。他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被隔絕在他們的對話之外。雨還在下，傘下的空間很小，他能聞到林婉身上淡淡的洗發水香味，混合着雨水的清新氣息，讓他有些心神不寧。他悄悄往林婉那邊挪了挪，想讓她少淋點雨，結果不小心撞到了蘇哲，蘇哲一個踉蹌，差點踩到水坑裏，嚇得他趕緊抓住傘柄，結果把傘骨拽得 “咯吱” 響。
突然，蘇哲腳下一滑，差點摔倒。陳嶼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才沒讓他跌進旁邊的水窪裏。那水窪裏還漂着一片落葉，要是蘇哲掉進去，估計就成了 “落葉陪襯人”。
“謝謝你。” 蘇哲感激地說，臉上滿是不好意思。他站穩後，發現自己的鞋帶開了，彎腰系鞋帶時，腦袋又不小心撞到了傘骨，發出 “咚” 的一聲，疼得他齜牙咧嘴，捂着腦袋直吸涼氣，像只被砸了一下的小烏龜。
“沒事。” 陳嶼淡淡地說，鬆開了手，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這轉校生，怕不是個行走的笑點制造機。
林婉也關切地問：“你沒事吧？這裏的路太滑了，你小心點。要不要我幫你拿着書包，減輕點負擔？”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 蘇哲連忙搖頭，更加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像在走鋼絲一樣，每一步都恨不得量好了再落下去。
經過一個十字路口時，紅燈亮了。他們停下腳步，站在斑馬線旁等待。旁邊有幾個撐着傘的行人，大家都默默地站着，只有雨聲在耳邊不斷回響。突然，一只溼漉漉的小狗跑到他們傘下躲雨，抖了抖身上的水，濺了蘇哲一褲子，蘇哲嚇得差點跳起來，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引得林婉和陳嶼都笑了。那小狗倒是不怕生，搖着尾巴蹭蘇哲的腿，蘇哲僵硬地站着，一動不敢動，表情既害怕又有點想摸，可愛得緊。
陳嶼無意間瞥見蘇哲的書包側面，掛着一個小小的籃球掛件，已經有些褪色了。他心裏一動，問道：“你喜歡打籃球？”
蘇哲沒想到陳嶼會主動跟他說話，愣了一下才回答：“嗯，以前在鄉下的時候經常打，就是打得不好。有一次投籃，沒投進籃筐，反而砸到了鄰居家的雞，把雞嚇得飛了起來，還下了個軟殼蛋。”
“我也喜歡打，” 陳嶼說，“我們班周末有時候會去學校球場打球，你要是有空的話，可以一起來。” 他想起上次李虎打球，因爲太激動，把球投到了場外的垃圾桶裏，還振振有詞地說 “這是精準投放，垃圾分類從娃娃抓起”，當時大家笑了他一個星期。
蘇哲的眼睛亮了起來：“真的可以嗎？”
“當然，” 陳嶼笑了笑，“人多熱鬧點。李虎也經常去，他打球可有意思了，上次他想扣籃，結果沒跳起來，還把自己的鞋給甩飛了，砸中了場外看球的同學，那同學拿着鞋追了他半條街。”
“那太好了，謝謝你。” 蘇哲開心地說，臉上的靦腆少了很多，開始跟陳嶼聊起籃球的話題，從投籃技巧說到球星軼事。他說自己最崇拜的球星是科比，結果把科比的名字說成了 “可比”，還一本正經地說 “我覺得他打籃球可比別人厲害多了”，逗得陳嶼和林婉笑個不停。
林婉看着他們終於有了交流，也欣慰地笑了。綠燈亮了，他們繼續往前走，氣氛比剛才融洽了很多。走了沒幾步，林婉突然指着路邊的一朵小野花說：“你們看，下雨天這花還開得這麼精神。” 蘇哲湊過去看，結果被花叢裏的小蟲子嚇了一跳，往後退時又差點滑倒，陳嶼和林婉趕緊一左一右扶住他，三人相視一笑，之前的拘謹蕩然無存。
快到南門的時候，雨勢漸漸小了。蘇哲停下腳步，對他們說：“我到這裏就可以了，謝謝你們送我這麼遠。今天真是太開心了，還知道了李虎扣籃甩鞋的事。”
“不客氣，” 林婉說，“路上小心點。下次有空再給我們講講你在鄉下的趣事。”
“嗯，你們也是。” 蘇哲說完，便轉身跑進了雨裏，跑了幾步又回過頭揮了揮手，結果沒注意腳下，差點撞到電線杆上，他尷尬地笑了笑，然後一溜煙跑遠了，那背影像只慌慌張張的小鬆鼠。
看着蘇哲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陳嶼和林婉繼續往前走。傘下的空間突然變得寬敞了很多，兩人之間的距離也顯得有些微妙。
“剛才謝謝你啊，” 林婉突然說，“主動邀請蘇哲一起打球，他肯定會很開心的。你沒看到他剛才聊起籃球時，眼睛都在發光，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
“沒什麼，” 陳嶼有些不自然地說，“就是覺得他好像不太合群，多認識點人總是好的。而且他講的鄉下趣事還挺有意思的，特別是砸到雞那件事，我現在想想還覺得好笑。”
林婉點點頭：“你說得對。其實蘇哲看起來人挺好的，就是有點害羞。不過跟我們熟了之後，應該會好很多。對了，你剛才說李虎扣籃甩些是真的嗎？太搞笑了，下次一定要親眼見識一下。”
兩人沉默地走着，雨已經停了，空氣中彌漫着泥土的芬芳。陳嶼收起傘，發現林婉的肩膀還是溼了一小塊，像幅水墨畫不小心暈開了一點。
“你的肩膀溼了，” 他說，“剛才傘沒撐好。”
林婉摸了摸肩膀，笑着說：“沒事，一點而已。再說，下雨的時候哪能顧得上那麼多啊。而且跟你們一起走，就算淋溼點也很開心，總比一個人走在雨裏，像個被世界拋棄的落湯雞強。”
陳嶼看着她的笑容，心裏突然有種莫名的悸動。他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默默地往前走，耳朵卻紅得像熟透的櫻桃。
“對了，” 林婉像是想起了什麼，“下周就要月考了，你復習得怎麼樣了？我感覺我好多知識點都還沒掌握，特別是物理的力學部分，簡直像天書一樣。”
“還行吧，” 陳嶼說，“就是物理有點難，可能還需要再看看。我上次做物理題，把摩擦力算成了萬有引力，被老師點名批評了，說我想把桌子扔到太空去。”
“哈哈，你太逗了。” 林婉笑得前仰後合，“我物理也不太好，要不我們周末一起去圖書館復習吧？互相請教一下，可能會好點。說不定我們還能組成‘物理困難戶互助小組’。”
陳嶼的心猛地一跳，連忙點頭：“好啊，沒問題。” 他心裏樂開了花，像揣了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
“那太好了，” 林婉笑着說，“那就周六上午九點，圖書館門口見？可別遲到了，不然我就把你當成物理題解不出來哦。”
“嗯，好。” 陳嶼答應着，感覺心裏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連腳步都變得輕快了。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走到了林婉家小區門口。小區門口的保安大叔看到他們，笑着說：“小姑娘，這是你同學啊？下雨天一起走，關系不錯嘛。” 林婉的臉一下子紅了，連忙說：“是啊大叔，我們是同學。” 那模樣，像被戳破了小秘密的孩子。
“我到了，” 林婉說，“謝謝你送我回來。周六圖書館見。”
“不客氣。” 陳嶼說，心裏還在回味保安大叔的話。
“那周六見。” 林婉揮了揮手，轉身跑進了小區，跑了幾步又回過頭，對着陳嶼做了個鬼臉，然後才消失在樓道口。
陳嶼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樓道口，才轉身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雨後的天空格外藍，空氣也格外清新，他的心情也像被雨水洗滌過一樣，變得明朗起來。他想起剛才林婉的笑容，想起她說要一起去圖書館復習，心裏就甜甜的，連走路都哼起了小調，結果沒注意腳下的台階，差點摔了一跤，他扶了扶眼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六很快就到了。陳嶼提前十分鍾就到了圖書館門口，心裏既期待又緊張。他不停地看着手表，覺得時間過得格外慢，仿佛手表的指針被膠水粘住了一樣。終於，他看到林婉的身影出現在街角，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連衣裙，背着一個小小的雙肩包，看起來格外清爽，像一朵盛開的梔子花。
“不好意思，我沒遲到吧？” 林婉走到他面前，笑着問，額頭上還帶着點薄汗，估計是怕遲到跑過來的。
“沒有，我也是剛到。” 陳嶼說，眼神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幾秒。
兩人一起走進圖書館，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他們拿出書本和筆記本，開始認真地復習起來。一開始，兩人都有些拘謹，只是偶爾會因爲一道題而低聲交流幾句。但漸漸地，他們就放開了，遇到不會的問題會主動向對方請教，有時候還會因爲一個知識點爭論起來。林婉爲了證明自己的觀點，不小心拍了一下桌子，引來周圍人的側目，她吐了吐舌頭，趕緊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中午的時候，他們一起去圖書館附近的餐廳吃了午飯。吃飯的時候，他們聊了很多，從學習聊到生活，從興趣愛好聊到未來的夢想。陳嶼發現，林婉不僅善良可愛，而且很有想法，和他有很多共同話題。他越來越覺得，能認識林婉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林婉說起她小時候學騎自行車，把鄰居家的菜園子壓了個遍，最後被鄰居追着跑了三條街，逗得陳嶼哈哈大笑，差點把嘴裏的飯噴出來。
下午回到圖書館，他們繼續復習。夕陽透過窗戶灑進來，在書頁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陳嶼看着林婉認真的側臉，心裏突然涌起一股暖流。他覺得，這樣的時光真好，安靜而美好，像一首悠揚的歌。
復習結束後，他們一起走出圖書館。夕陽已經西下，天空被染成了一片溫暖的橘紅色，像一塊巨大的調色板。
“今天謝謝你啊，” 林婉說，“我感覺復習得差不多了，希望月考能考個好成績。要是考好了，我請你吃冰淇淋。”
“我也是，” 陳嶼說，“跟你一起復習，效率高多了。要是我考好了，我請你吃大餐。”
“那我們以後有空再一起復習吧？” 林婉提議道，眼睛亮晶晶的。
“好啊。” 陳嶼開心地答應了，心裏像吃了蜜一樣甜。
他們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陳嶼看着身邊的林婉，心裏充滿了幸福和滿足。他知道，自己對林婉的感覺已經不僅僅是同學那麼簡單了，他好像…… 喜歡上她了。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的臉頰就開始發燙，像被火燒一樣。
月考的成績很快就出來了，陳嶼和林婉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