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信——還是不信——?!!”

那嘶啞破碎、如同杜鵑泣血般的咆哮,裹挾着濃烈的血腥與玉石俱焚的決絕,如同最後一柄淬火的利刃,狠狠刺穿宮宴大殿凝滯死寂的空氣,直抵御座深處那片濃稠如墨的陰影!

巨大的聲浪在空曠殿宇中回蕩、撞擊、最終被冰冷的金磚與沉重的屏風無聲吞噬。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萬丈深海之底,連光線都被徹底湮滅的絕對靜默。數百道目光,帶着驚駭、恐懼、茫然、以及一絲被徹底震撼後的麻木,死死釘在大殿中央那片被濃稠污血浸透的狼藉之地!

門板上,那具如同被地獄業火反復灼燒後又強行拼湊起來的破碎軀體,在噴涌出那最後一股混合着內髒碎塊的污血後,徹底失去了所有聲息。覆蓋着血污粗布的臉龐微微側向一旁,緊抿的薄唇邊緣,那蜿蜒的暗紅血線似乎也凝固了。唯有那只被蘇念衾死死托舉着的、蒼白冰冷、青筋虯結的巨臂,依舊以一種極其僵硬、極其微弱的力道,懸停在半空,直指御座方向!如同凝固在時空中的、最悲壯的戰旗!

蘇念衾跪在血泊之中。滾燙粘稠的污血浸透了她的頭發、臉頰、脖頸、衣襟……將她整個人染成一個剛從血池地獄爬出的修羅。她昂着頭,任由污血順着額角滑落,模糊了視線。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燃燒着幽暗火焰的寒潭,穿透血污的阻隔,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鎖着那片象征至高權力的陰影!身體因巨大的悲慟和支撐的巨力而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如同風中殘燭,卻依舊死死地、用盡生命最後的力量,托舉着那只屬於蕭執的、沉重如山的手臂!

信?還是不信?!

這無聲的詰問,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砸在那高高在上的御座陰影之上!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無聲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終於——

“傳——旨——!”

一個低沉、沙啞、帶着金屬劇烈摩擦後特有的、如同砂礫滾過鐵板的嘶啞聲音,從御座屏風後那片濃重的陰影深處,艱難地、一字一頓地擠壓出來!每一個音節都仿佛承載着萬鈞重壓,帶着一種被強行壓抑的、如同火山即將噴發前的狂暴力量!

“即刻封鎖宮門!全城戒嚴!樞密院!兵部!五軍都督府!所有在京三品以上武將!即刻入宮議事!不得有誤——!”

轟!

無形的驚雷再次炸響!這道旨意如同投入冰海的巨石,瞬間打破了死寂的僵局!也徹底宣告了——皇帝信了!

信了那染血的將軍印!信了那以命相搏送來的軍情!信了青州危殆!玉門關危殆!

“陛下聖明——!”兵部侍郎李大人、張閣老等老臣率先反應過來,聲音帶着巨大的激動與如釋重負,轟然跪倒!

緊接着,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大殿內所有官員,無論先前立場如何,此刻都如同潮水般紛紛跪伏在地!山呼萬歲!

永寧侯蘇世誠臉色慘白如金紙,身體僵硬地跪在那裏,寬大的袍袖下,那只緊握成拳的手劇烈顫抖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滲出絲絲血跡。他低垂着頭,眼中翻涌着難以置信的驚駭、滔天的怨毒,以及一絲……深入骨髓的恐懼!完了!全完了!蕭執未死!軍情坐實!他之前所有的構陷都成了笑話!甚至……成了催命符!

蘇念柔癱軟在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精心妝飾的臉龐被血污糊得面目全非,眼中只剩下巨大的驚恐和徹底的絕望。她甚至不敢去看那血泊中的門板,不敢去看那個渾身浴血卻如同戰神般屹立不倒的女人!

三皇子李承昊緩緩跪倒在地。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上了一張完美的白玉面具。唯有那雙深不見底的桃花眼深處,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翻涌着劇烈而冰冷的暗流——震驚、憤怒、忌憚、以及一種被徹底打亂棋局後的、如同毒蛇般陰冷的算計。他低垂着眼瞼,掩去眸中所有情緒,只是那緊貼在地面的指節,因用力而泛出不正常的青白。

“蕭執……”御座陰影後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帶着一絲極其復雜的、難以言喻的疲憊與沉重,“……忠勇可嘉。着……太醫院院正周回春……即刻攜宮中秘藥……隨行診治!不惜一切代價!務必……保住將軍性命!”

“蘇念衾……”那冰冷的聲音微微一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最終化爲一句簡短的命令,“……護送將軍……回府。無旨……不得擅離。”

回府!無旨不得擅離!

這看似軟禁的旨意,在此刻,卻如同特赦的恩典!至少……暫時安全了!

“臣婦……領旨!”蘇念衾嘶啞的聲音帶着濃重的血沫氣息,艱難地從喉嚨深處擠出。緊繃到極限的神經驟然鬆弛,巨大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瞬間將她吞沒!眼前陣陣發黑,托舉着蕭執手臂的雙手再也支撐不住,猛地一軟!

就在她身體即將徹底癱倒的瞬間——

“夫人!”一聲低沉急促的呼喚在耳畔響起!是霍雲!

他不知何時已沖至近前!那張如同石雕般刻板的臉上此刻布滿了血污和焦灼,眼中卻燃燒着一種近乎狂熱的、劫後餘生的光芒!他動作迅疾如電,一把穩穩扶住蘇念衾搖搖欲墜的身體,同時另一只手臂如同鐵鉗般,穩穩地接替了她托舉的力道,將蕭執那只沉重的手臂小心地放回門板之上!

“快!送將軍回府!”霍雲的聲音嘶啞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雙眼如同鷹隼般掃過混亂的大殿,厲聲喝道:“將軍府親衛何在?!開路——!!!”

“喏——!!!”

數聲如同受傷猛虎般的嘶吼應聲炸響!幾名同樣渾身浴血、傷痕累累的將軍府親衛如同從地獄歸來的惡鬼,猛地從人群中沖出!他們手中刀鋒雖已卷刃,卻依舊閃爍着冰冷的殺意!蠻橫地撞開擋路的官員和驚惶的內侍!硬生生在擁擠混亂的大殿中開辟出一條通往宮門的血路!

沉重的烏木門板再次被抬起!四名親衛肩扛着那具毫無聲息、如同死亡山巒般的軀體,腳步沉重而堅定,一步一步,踏過潑灑着酒液瓜果和濃稠血污的金磚地面,朝着那洞開的、如同巨獸之口的宮門方向走去!

蘇念衾被霍雲半扶半架着,踉蹌地跟在門板之後。每一步都牽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劇痛,肺腑如同被燒紅的鐵板反復炙烤,每一次喘息都帶着濃重的血腥氣。眼前的光影晃動模糊,耳畔的喧囂仿佛隔着一層厚重的毛玻璃。唯有鼻尖那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以及前方門板上散發出的、如同極地寒冰般冰冷的死氣,無比清晰地提醒着她——她還活着!蕭執……也還活着!

冰冷的夜風如同無數把鋒利的刮骨刀,狠狠撲打在剛剛踏出宮門的衆人身上!瞬間驅散了殿內那令人窒息的暖香濁氣,卻帶來了更深沉的寒意和濃重的硝煙血腥味!

宮門外!早已亂成一團!火光搖曳!人影幢幢!禁軍如臨大敵!刀槍林立!將軍府殘存的親衛如同受傷的孤狼,渾身浴血,眼神凶狠,正與試圖封鎖道路的禁軍緊張對峙!

“讓開——!!!”霍雲一聲如同炸雷般的怒吼!他猛地推開架着蘇念衾的副手,一步踏前!渾身浴血如同修羅,腰間那柄沾滿血污的佩刀“鏘”地一聲半出鞘!冰冷的殺氣如同實質的冰牆轟然向前推進!

“奉旨!護送蕭將軍回府!擋路者——死——!!!”

死字出口!如同金鐵交鳴!帶着屍山血海中淬煉出的、不容置疑的煞氣!前方攔路的禁軍被這滔天殺氣所懾,下意識地後退半步!包圍圈瞬間裂開一道縫隙!

“走!”霍雲低吼一聲!親衛們立刻抬着門板,如同離弦之箭,從縫隙中猛沖而出!蘇念衾被另一名親衛緊緊攙扶着,緊隨其後!

冰冷的夜風如同鞭子抽打在臉上!馬蹄聲!呼喊聲!兵刃碰撞聲!在混亂的夜色中交織成一片!將軍府殘存的數十騎如同黑色的洪流,簇擁着那副承載着沉重希望與死亡氣息的門板,在混亂的帝都街道上亡命狂奔!撞開一切阻礙!朝着那座如同黑色巨獸般蟄伏在城西的將軍府邸沖去!

將軍府。玄甲樓。

月光清冷如霜,吝嗇地透過高闊的窗櫺,在冰冷光滑、鋪着整塊巨大墨玉地磚的室內投下幾道慘淡的光痕。空氣裏彌漫着濃得化不開的、混合着頂級金瘡藥苦澀、百年老參的微甘、以及某種更深沉、如同雪鬆與寒鐵交融的冷冽氣息。

室內空曠得驚人。沒有任何多餘的陳設。唯有正中央,一張巨大的、通體由整塊萬年寒玉雕琢而成的冰榻,在月光下散發着幽幽的、如同來自九幽地府的寒氣。冰榻之上,覆蓋着一層厚厚的、同樣冰冷刺骨的玄色冰蠶絲錦被。

蕭執靜靜地躺在冰榻之上。

他身上那件早已被血污浸透、如同破布般的墨色戰袍已被小心翼翼地除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層薄如蟬翼、近乎透明的、用天山雪蠶絲混合了秘制藥液織就的白色裹傷布。裹傷布緊緊纏繞着他龐大沉重的身軀,從肩頸一直覆蓋到腰腹。布面上,大片大片暗紅色的血暈正緩慢地、如同活物般無聲地洇開、擴大……如同冰面上綻開的死亡之花。

他的臉上覆蓋着一塊新的、同樣浸透了藥液的白色細棉布,只露出緊抿的、毫無血色的薄唇和線條冷硬的下頜。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胸膛的起伏在厚重的裹傷布下幾乎看不見,唯有靠近時,才能感受到一絲極其微弱、如同遊絲般的生命氣息,從那冰冷的軀體深處艱難地透出。

冰榻旁,數名穿着深青色勁裝、氣息沉凝如同山嶽的府衛如同雕塑般矗立。他們眼神銳利如鷹,周身散發着冰冷的煞氣,目光如同實質的鎖鏈,牢牢鎖定着冰榻上那具瀕臨死亡的軀體,以及……冰榻旁那個同樣狼狽不堪的身影。

蘇念衾。

她蜷縮在冰榻旁一張同樣冰冷堅硬的黑曜石矮凳上。身上那件早已被血污、泥漿、酒液徹底浸透、散發着濃烈腥臭的靛青布裙已被強行剝下,此刻裹着一件同樣寬大、冰冷、散發着淡淡皂角清氣的靛青色府衛備用外袍。溼透的長發被胡亂地用一根布帶束在腦後,露出蒼白得毫無血色、布滿細小血痕和凍傷的臉頰。頸側那片青紫灰白、泛着幽綠磷光的毒痕在月光下顯得更加刺目驚心。

府裏那位須發皆白、面容古板如同石雕的周老軍醫,剛剛爲她處理過身上那些細碎的傷口和被琉璃碎片劃破的掌心。此刻,他正用一把細長的、閃爍着幽藍寒光的銀質小刀,極其小心地刮除她頸側毒痕邊緣那些被腐蝕壞死的皮肉組織。冰冷的刀鋒每一次落下,都帶來一陣尖銳刺骨的劇痛!蘇念衾死死咬着下唇,齒間嚐到濃重的血腥味,身體因劇痛而微微顫抖,卻硬是沒發出一聲痛哼。額角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滾落,浸溼了鬢角。

“腐骨磷……北狄王庭秘毒……”周老軍醫的聲音平板無波,如同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手中的動作卻精準穩定得如同精密的儀器,“……見血封喉。夫人能撐到現在……已是奇跡。此毒……無解。只能……壓制。剜去腐肉……敷以‘冰魄散’……或可延緩毒發……七日。”

七日?!

蘇念衾的身體猛地一僵!巨大的冰冷瞬間攫住了心髒!她下意識地轉頭,目光越過老軍醫佝僂的肩膀,投向冰榻上那具毫無聲息的軀體。

無解……延緩七日……

那他呢?他身中數箭!毒入肺腑!腑髒重創!他……又能撐多久?

巨大的悲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剛剛因逃離宮宴而升起的一絲微弱的慶幸。

就在這時——

“唔……”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冰層下暗流涌動的、壓抑着巨大痛苦的悶哼,猝然從冰榻方向傳來!

聲音極其微弱,卻如同驚雷般在死寂的室內炸響!

蘇念衾猛地轉頭!

冰榻之上!蕭執那覆蓋着藥布的頭顱極其輕微地、如同被無形絲線牽引般,極其艱難地……向她的方向……側轉了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微小角度!

緊接着!

那只垂落在冰榻邊緣、蒼白冰冷、指骨關節因劇痛而微微蜷曲的巨手!那只曾經與她十指相扣、悍然舉起的手臂!竟……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一根食指!

那根食指微微顫抖着!仿佛耗盡了千鈞之力!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軍令般的冰冷意志!直直地……指向了——

蜷縮在矮凳上、正被劇痛折磨的蘇念衾!

“……”周老軍醫手中的銀刀猛地頓在半空!昏黃的老眼中閃過一絲極其罕見的驚愕!

周圍如同石雕般的府衛,眼神瞬間變得更加銳利!如同實質的刀鋒!齊刷刷地聚焦在蘇念衾身上!

蘇念衾的心髒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巨大的驚駭讓她瞬間忘記了頸側的劇痛!他……醒了?!他在……指她?!

他想……做什麼?!

下一秒!

那根微微抬起、指向她的食指,極其緩慢地、帶着一種令人心悸的沉重感……向下……移動!

最終!那冰冷僵硬的指尖!帶着一絲不容抗拒的威壓!重重地……點在了……她身下那張冰冷堅硬的黑曜石矮凳……旁邊的……冰冷墨玉地磚之上!

那位置……緊挨着她的腳邊!

意思……清晰無比!

不準……坐在凳子上!

要她……坐在地上?!坐在他冰榻之旁?!如同……守衛?!或者……囚徒?!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蘇念衾的心髒!她渾身僵硬!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牙齒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強壓住那一聲幾乎要沖口而出的悲憤質問!

憑什麼?!他憑什麼?!她拼死將他從地獄邊緣拖回!換來的是這般如同對待牲畜般的羞辱?!

然而——

“將軍……有令。”周老軍醫那平板無波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冰冷的宣判,“夫人……請。”

請?!

蘇念衾猛地抬頭!那雙燃燒着憤怒火焰的眼睛死死盯向冰榻上那具毫無聲息的軀體!那張被藥布覆蓋的臉龐!那根依舊固執地、帶着千鈞之力點在地磚上的、蒼白冰冷的食指!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巨大悲憤與更深處某種奇異悸動的情緒,如同冰火交織的狂潮,在她胸中瘋狂沖撞!

最終!

她猛地從冰冷的矮凳上站起!動作因劇痛和憤怒而微微踉蹌!她死死咬着牙!無視周老軍醫和府衛們冰冷審視的目光!拖着那條劇痛僵硬的傷腿!一步!一步!踉蹌着走到冰榻旁!走到那根依舊點在地磚上的食指所指的位置!

然後!

她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般!重重地!帶着一種近乎自虐般的決絕!跪坐在了冰冷堅硬、如同寒冰般的墨玉地磚之上!

冰冷的寒意瞬間穿透單薄的布料!刺入骨髓!膝蓋骨縫裏傳來尖銳的摩擦痛楚!但她渾然不覺!只是挺直了脊梁!如同被釘死在恥辱柱上的囚徒!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冰!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視着冰榻上那具近在咫尺的、散發着濃烈死氣的軀體!

她跪下了!如他所願!

冰榻上,那根點在地磚上的食指,似乎極其細微地……顫動了一下。隨即,如同耗盡了最後一絲力量,極其緩慢地、無聲無息地……垂落下去。重新搭回冰冷的冰榻邊緣,恢復了那僵硬蜷曲的姿態。

仿佛剛才那驚鴻一瞥的指令,從未發生過。

唯有空氣中彌漫的、更加凝重的冰冷威壓,無聲地宣告着某種不容置疑的秩序已然建立。

周老軍醫沉默地收回了銀刀。他打開一個通體漆黑的寒玉藥盒,用銀匙舀出一點散發着刺骨寒氣的、如同冰晶粉末般的“冰魄散”,極其小心地敷在蘇念衾頸側那片被刮去腐肉、露出鮮紅嫩肉的猙獰傷口之上。

冰寒刺骨的劇痛瞬間取代了之前的灼燒感!如同千萬根冰針同時扎入皮肉!蘇念衾猛地倒抽一口冷氣!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一顫!牙關死死咬緊!才沒讓痛呼溢出喉嚨!額角的冷汗瞬間如瀑而下!

“此藥……性極寒。敷之……如萬針攢刺。需……忍。”周老軍醫的聲音依舊平板,卻似乎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告誡?他動作麻利地用幹淨的細棉布將傷口包扎好,隨即收起藥箱,對着冰榻方向微微躬身,便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沉重的雕花木門被輕輕合攏。

偌大的玄甲樓頂層,徹底陷入了死寂。月光清冷,無聲地流淌在冰冷的墨玉地磚和寒玉冰榻之上。空氣裏只剩下濃重的藥味、血腥氣,以及……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無處不在的、屬於蕭執的冰冷死氣。

蘇念衾僵硬地跪坐在冰冷的地上。頸側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一陣陣沖擊着她早已疲憊不堪的神經。冰冷的寒意從膝蓋和地磚接觸的地方源源不斷地滲入身體,讓她忍不住微微顫抖。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冰榻上那具軀體散發出的、如同萬年玄冰般的寒氣,正絲絲縷縷地侵蝕着她的體溫。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酷刑。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蘇念衾的意識因劇痛、寒冷和巨大的疲憊而開始模糊、昏沉欲睡之際——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枯枝斷裂般的細微聲響,猝然從冰榻方向傳來!

蘇念衾猛地一個激靈!瞬間清醒!心髒狂跳!她駭然抬頭!

冰榻之上!蕭執那只垂落在榻邊、蒼白冰冷、指骨蜷曲的巨手!那只手的食指指尖……竟……極其極其緩慢地……極其極其艱難地……在冰冷光滑的寒玉榻面上……移動了起來!

動作僵硬!遲滯!如同生鏽的機器!每一次微小的挪動都仿佛耗盡了千鈞之力!

他在……寫字?!

蘇念衾屏住呼吸!巨大的驚疑瞬間壓倒了所有情緒!她死死地盯着那根微微顫抖、卻固執移動的指尖!

指尖在冰冷的玉面上艱難地劃動着。動作極其緩慢,留下的痕跡也極其淺淡,在月光下幾乎無法辨認。

第一個筆畫……橫折……

第二個筆畫……豎鉤……

第三個筆畫……點……

他在寫什麼?!

蘇念衾的心跳如同擂鼓!她下意識地向前微微傾身,試圖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她身體前傾的瞬間——

“咳……呃……”

一聲極其壓抑、如同破舊風箱被強行撕裂的、帶着濃重血腥氣的短促咳喘,猛地從冰榻上那覆蓋着藥布的口鼻位置……極其艱難地……擠壓了出來!

伴隨着這聲咳喘!蕭執那根正在艱難劃動的食指猛地一僵!隨即劇烈地顫抖起來!仿佛被無形的巨力狠狠抽打!緊接着!一股暗紅色的、帶着細小泡沫的鮮血,猛地從藥布邊緣的縫隙中……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迅速染紅了白色的藥布!

“將……將軍?!”蘇念衾失聲驚呼!巨大的驚恐讓她瞬間忘記了頸側的劇痛和冰冷的屈辱!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冰榻邊緣!慌亂地想要伸手去擦拭那涌出的鮮血!卻又在觸及那冰冷藥布的瞬間猛地頓住!指尖顫抖着,不知所措!

冰榻旁如同石雕般矗立的府衛瞬間動了!其中一人如同鬼魅般閃至榻前,動作迅疾卻輕柔地用一塊幹淨的、浸透了藥液的棉布,極其小心地按壓在藥布滲血的位置!

“夫……人……”一個嘶啞、破碎、如同砂紙摩擦着生鏽鐵管的、幾乎無法辨認的氣音,極其艱難地……從那被鮮血浸透的藥布下方……絲絲縷縷地……滲透了出來!

蘇念衾渾身劇震!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向那覆蓋着藥布的臉龐!

他……在叫她?!

那嘶啞的氣音極其微弱,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冰錐墜地的命令感:

“不……準……走……”

三個字!每一個字都如同從喉嚨深處用盡全力摳出來的!帶着濃重的血腥氣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與……一絲難以言喻的……強硬?!

不準走?!

蘇念衾的心髒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更深沉的、難以言喻的悸動瞬間席卷了她!

他拼死將她拖入這冰冷的囚籠!用一根手指將她釘在這恥辱的地上!此刻……在她因他咳血而驚慌失措時……他卻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命令她……不準走?!

這算什麼?!

冰榻上,那根剛剛還在艱難劃動的食指,在吐出這三個字後,似乎徹底耗盡了最後一絲殘存的力量,無力地垂落下去,搭在冰冷的玉榻邊緣,再無聲息。唯有那覆蓋着藥布的口鼻處,極其微弱、卻又異常艱難的喘息聲,如同風中殘燭,證明着這具軀體內部,那如同風中殘燭般微弱卻頑強的生命之火,尚未徹底熄滅。

月光清冷,無聲地灑落。

蘇念衾僵硬地跪坐在冰冷的地上,距離冰榻不過咫尺。她看着那根垂落的、蒼白冰冷的手指,看着那被鮮血浸透的藥布邊緣,看着那具在死亡邊緣無聲掙扎的龐大軀體……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悲涼、憤怒、屈辱、以及某種更深沉、更復雜難言的酸澀情緒,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徹底淹沒。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重新挺直了因劇痛和寒冷而微微佝僂的脊背。

然後。

她就在那裏。

一動不動。

如同冰雕。

守在這座由寒冰與死亡構築的囚籠之中。

守在這道不容置疑的命令之下。

守在這片……無聲的戰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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