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的門沒有鎖。
李維撞開門，跌入一片黑暗之中。腳踝傳來鑽心的疼痛，但他不敢停留，拖着傷腿，憑借求生的本能向前摸索。
這裏似乎是一個廢棄的植物培育室，空氣中彌漫着腐土和枯葉的味道。巨大的空置花架像沉默的骷髏，在黑暗中投下猙獰的影子。屋頂上方傳來的混亂聲響變得模糊不清，仿佛被一層厚厚的玻璃隔絕。
但他能感覺到另一種“聲音”。
那不是通過耳朵聽到的，而是直接作用於他的神經，沖刷着他的意識。是無數細微的、破碎的、矛盾的信號碎片：一段模糊的童年記憶碎片突兀地閃過、一段從未聽過的旋律片段、冰冷的數學公式與灼熱的恐懼感交織、眼前物體的輪廓微微波動仿佛水下倒影……
現實的“底噪”正在變得清晰可聞，不再是宇宙背景的低吟，而是即將沖破堤壩的、混亂的洪流。“基石”的壓制正在失效，被強行“平滑”掉的無限可能性正瘋狂地試圖重新涌入這個現實。
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大口喘息，試圖集中精神。必須離開這棟建築。追兵很快會找到下來的路，或者有其他人從下面包抄。
那個神秘的短信——“向上”——是誰發的？是友軍嗎？還是另一個更復雜的陷阱？
他摸索着向前，穿過一個個空蕩的房間。突然，他經過一扇窗戶，窗外校園的景象讓他驟然停下腳步，寒意直沖頭頂。
遠處的圖書館大樓，像信號不良的電視圖像，正在極其快速地“閃爍”——並非明暗變化，而是在幾種不同的建築形態間瘋狂切換：有時是現代的玻璃幕牆，有時卻變成了古樸的石砌結構，甚至偶爾會完全消失，露出一片虛無的黑暗，下一秒又重新出現。
操場上，幾個夜跑的學生身影變得透明而重疊，仿佛有幾個來自不同時間線的他們同時存在。
天空中的星辰軌跡雜亂無章，如同被打翻的鑽石盒。
“裂隙”不再僅僅是感覺，它們正在變成可見的、宏觀的現象！“基石”所維持的“平滑現實”正在高速崩解！
他必須找到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不是躲避追兵，而是躲避這場現實本身的風暴！U盤裏的資料是唯一的希望，他必須讀懂它，在一切無法挽回之前！
就在這時，前方走廊盡頭一扇標着“設備間”的門突然打開了一條縫。一只手伸出來，再次向他招了招。
李維的心髒猛地收緊。又是這樣？
他猶豫了。這可能是救援，更可能是精心策劃的捕捉。但此刻，他似乎沒有更好的選擇。身後的異常現象正在加劇，整條走廊的牆壁都開始泛起水波一樣的漣漪。
他咬咬牙，蹣跚着走向那扇門。就在他靠近的瞬間，門被猛地拉開，一股力量將他拽了進去，門隨即關上。
設備間裏擁擠而嘈雜，巨大的老舊服務器機櫃轟鳴着，散發出熱量。一個身影轉過身，看着他。
是陳婧。
那個在實驗室裏安慰他、讓他“別擔心”的陳婧。
但此刻，她臉上沒有了往常的溫和與平靜，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緊張和焦慮的神情，眼神裏充滿了復雜的光芒——有恐懼，有決絕，還有一絲……歉意。
“李維！快，沒時間解釋了！”她語速極快，聲音壓得很低，同時遞給他一個造型奇特的、類似大容量移動硬盤的設備，“這是‘錨點’，能在一定範圍內暫時穩定局部現實，基於張教授早期對抗‘基石’技術的設計原理，但效果很不穩定，持續時間很短！”
李維沒有接，只是死死地盯着她：“是你？那條短信？爲什麼？”
陳婧的臉上掠過一絲痛苦：“我沒辦法！他們用我家人的安全威脅我！我一直被迫爲他們監視張教授……但我從沒想過會變成這樣！”她看着窗外越發詭異的現象，聲音帶着哭腔，“教授是對的！‘基石’是錯的！他們不是在穩定現實，是在勒死它！我看到P-Block的最終模擬報告了，崩潰是必然的，只是時間問題！”
她強行將“錨點”塞進李維手裏：“拿着！這是我能做的唯一補償！他們會直接去‘源點’嚐試強行重啓壓制系統，那只會加速崩潰！你必須阻止他們！”
“源點？在哪裏？”李維急問。
“超算中心地下三層！那裏有一個不對外公開的隔離實驗室，‘基石’本地節點的核心就在那裏！入口在冷卻水循環系統的維護通道後面！”陳婧語速飛快，“現在混亂剛起，他們的防御會有漏洞，這是唯一的機會！”
外面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喊聲。
“他們來了！”陳婧臉色煞白，猛地將李維推向房間另一側的一個通風管道入口——這個更大，顯然是維護通道，“從這裏下去，能通往地下管網！快走！”
“你呢？”李維問。
“我拖住他們！我有我的辦法！”陳婧說着，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巧的控制器，眼神決絕，“總得有人爲錯誤付出代價。”
李維不再猶豫，深深看了她一眼，鑽入了通道。在他最後回頭的一瞥中，看到陳婧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控制器上的按鈕。
整棟樓的燈光瞬間熄滅，然後應急紅燈亮起，刺耳的消防警報響徹雲霄！
巨大的噪音和混亂掩蓋了他的行蹤。
李維在黑暗的管道中下滑，心中充滿了震撼和一種沉重的悲涼。陳婧……原來也是這巨大棋盤上的一顆棋子，一顆終於決定反叛的棋子。
他握緊了手中的“錨點”和U盤。
現在，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了。他有了武器，有了目標。
超算中心地下三層。源點。
他必須去那裏。不僅要揭開最終的真相，還要阻止“基石”那可能導致萬物歸零的、絕望的最後一搏。
現實的噪音在他耳邊轟鳴，仿佛無數個被壓抑的可能性在歡呼、在咆哮、在指引着他，沖向那風暴的最中心。
第九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