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無妄崖的第三個月,墨白已身在千裏之外的蒼莽城。
這座依傍着蒼莽山脈的城池是南域最大的交易樞紐,三教九流匯聚,隨處可見背着刀劍的武修和駕着靈舟的修士。墨白穿着最普通的粗布短打,將鐵劍用布裹了背在身後,混在人群裏毫不起眼,只有腰間那枚半黑半白的鎮魂玉,偶爾會在陽光下閃過一絲微光。
他找了家最便宜的客棧住下,房間狹小逼仄,窗戶正對着臭水溝,可他並不在意。這三個月來,他一路向南,躲避着血影閣殘餘勢力的追殺,也在暗中打探關於“無白”的消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只是夜深人靜時,總會想起無妄崖上那道消散的白影,想起掌心冰冷的黑羽和白羽,心口就像被剜去了一塊,空落落的疼。
“咕咕。”
窗台上傳來熟悉的鳴叫,墨白抬頭,只見一只純黑的鴿子正歪頭看着他,黑豆般的眼睛裏帶着幾分親近。這鴿子是從無妄崖一路跟着他過來的,起初他以爲是萬窟的眼線,幾次想趕它走,可它總能在他遇險時發出警示,甚至幫他引開追兵。
墨白漸漸明白,這或許是白鴿留下的最後念想。他起身走到窗邊,將手裏剩下的半塊麥餅掰碎了放在窗台上。
黑鴿低頭啄食起來,動作與木夕竟有幾分相似。墨白看着它,恍惚間仿佛看到了那只雪白的鴿子,眼眶不由得一熱。
“以後就叫你‘墨羽’吧。”他輕聲說,像是在對黑鴿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黑鴿似乎聽懂了,抬起頭叫了兩聲,然後振翅飛起,在他窗前盤旋兩周,才朝着城南的方向飛去。
墨白知道,它是去打探消息了。這三個月來,墨羽總能帶回一些有用的線索,比如哪家店鋪在售賣修士用的符籙,哪個方向出現了血影閣的蹤跡。
他揉了揉眉心,從懷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地圖。這是他從一個敗落的修士洞府裏找到的,上面標注着蒼莽山脈深處有一處“聚靈窟”,據說裏面藏着能穩固修爲的靈藥。經過無妄崖一戰,他體內的內勁變得有些紊亂,正好需要這樣的靈藥來調理。
正研究着路線,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喧譁,夾雜着桌椅翻倒的聲音。墨白皺了皺眉,走到窗邊往下看。
客棧大堂裏,幾個穿着黑衣的漢子正圍着一個青衣少年拳打腳踢。那少年看起來比墨白還小幾歲,背着個藥簍,身上沾滿了泥土,卻死死護着懷裏的一個小布包,嘴裏罵道:“你們這群混蛋!那是給我娘治病的藥!”
“治病?”領頭的刀疤臉一腳踹在少年胸口,獰笑道,“在蒼莽城,老子的話就是藥!這株‘凝露草’,老子看上了,識相的就交出來!”
少年被踹得噴出一口血,卻依舊死死抓着布包:“我就算死,也不會給你們!”
“找死!”刀疤臉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拔出腰間的鋼刀就朝少年砍去。
周圍的食客嚇得紛紛後退,沒人敢上前阻攔——誰都認得,那刀疤臉是蒼莽城城主的小舅子,仗着姐夫的勢力在城裏橫行霸道,得罪他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
就在鋼刀即將落在少年身上時,一道身影如閃電般從二樓躍下,“鐺”的一聲脆響,鐵劍精準地擋住了鋼刀。
“住手。”
墨白穩穩地站在少年面前,鐵劍斜指地面,眼神冰冷地看着刀疤臉。
刀疤臉愣了一下,隨即怒道:“哪來的野小子,敢管老子的事?”
墨白沒有廢話,鐵劍一挑,刀疤臉只覺得手腕一麻,鋼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還沒反應過來,墨白的劍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滾。”墨白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股令人膽寒的氣勢。
刀疤臉臉色煞白,看着近在咫尺的劍尖,喉嚨滾動了幾下,最終還是色厲內荏地撂下一句“你給老子等着”,帶着手下灰溜溜地跑了。
大堂裏一片寂靜,衆人都驚訝地看着這個突然出現的少年。
墨白收起鐵劍,轉身扶起地上的青衣少年:“你沒事吧?”
少年捂着胸口,感激地看着他:“多謝大哥救命之恩!我叫楊淘,是附近山村裏的,來城裏給我娘抓藥。”他頓了頓,從布包裏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株帶着露珠的碧綠色藥草,“這是我在山裏采的凝露草,據說能治我娘的咳疾,沒想到……”
墨白看着那株凝露草,正是聚靈窟附近常見的草藥,雖算不上珍稀,卻也確實有潤肺止咳的功效。他從懷裏掏出一個錢袋遞給楊淘:“這些錢你拿着,再去買些好藥。”
楊淘愣住了,連忙擺手:“不行不行,大哥已經救了我,我怎麼能再要你的錢?”
“拿着吧。”墨白把錢袋塞到他手裏,“你娘還等着藥呢。”
楊淘看着手裏的錢袋,眼眶一紅,對着墨白深深鞠了一躬:“大哥的恩情,楊淘沒齒難忘!不知大哥高姓大名?日後定當報答!”
“墨白。”他淡淡道,“報答就不必了,你快些回去吧,免得你娘擔心。”
楊淘用力點頭,又深深看了墨白一眼,才背着藥簍匆匆離開。
墨白回到樓上,剛關上門,就聽到窗外傳來“咕咕”的叫聲。他打開窗,墨羽正站在窗台上,嘴裏叼着一張紙條。
紙條是用炭筆寫的,字跡潦草:“血影閣餘孽在城西破廟聚集,似在密謀奪取聚靈窟靈藥。”
墨白眼神一凝。看來聚靈窟之行,怕是不會順利了。
第二天一早,墨白收拾好東西,準備前往蒼莽山脈。剛走出客棧,就看到楊淘等在門口,手裏拿着一個鼓鼓囊囊的布包。
“墨白大哥!”楊淘看到他,眼睛一亮,跑了過來,“我娘的藥已經買好了,我來給你送些東西!”他打開布包,裏面是幾個麥餅和一小袋傷藥,“這是我娘做的麥餅,路上可以充飢。這傷藥是我自己配的,效果很好!”
墨白看着他真誠的眼神,心中微動:“你怎麼知道我要走?”
“我聽客棧老板說的。”楊淘撓了撓頭,“墨白大哥,你是不是要去蒼莽山脈?我從小在那附近長大,對裏面的路很熟,我可以給你帶路!”
墨白想拒絕,卻看到楊淘眼中的期待,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山裏很危險。”
“我不怕!”楊淘拍着胸脯,“我跟着爹采了五年藥,什麼妖獸沒見過?再說,我還能幫你采藥呢!”
墨白看着他倔強的樣子,忽然想起了幾年前的自己,也是這樣天不怕地不怕。他沉默片刻,點了點頭:“也好。”
楊淘頓時喜笑顏開:“太好了!墨白大哥,我們快走吧,趁現在天早!”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蒼莽城,朝着蒼莽山脈走去。楊淘果然對山路很熟悉,不僅避開了幾處妖獸出沒的危險地帶,還時不時指着路邊的草木介紹:“這是‘止血草’,搗碎了敷在傷口上能止血……那是‘迷魂花’,聞多了會讓人頭暈……”
墨白安靜地聽着,緊繃了三個月的神經,竟漸漸放鬆下來。
走到一處峽谷時,楊淘忽然停下腳步,指着前方的山洞:“墨白大哥,這裏面有‘清泉石’,能淨化水質,我們去取幾塊路上用吧。”
墨白點頭同意。兩人走進山洞,裏面果然有一汪清泉,泉邊散落着幾塊晶瑩剔透的石頭。
楊淘興奮地跑過去撿石頭,剛彎下腰,臉色忽然一變:“不好!”
墨白心中一凜,只見山洞頂部忽然落下一張大網,將兩人罩在裏面!網絲漆黑,隱隱泛着藍光,顯然淬了劇毒!
“哈哈哈,果然有魚上鉤!”洞口傳來一陣狂笑,幾個穿着黑衣的漢子走了進來,爲首的正是昨天被墨白教訓的刀疤臉,“墨白小子,沒想到吧?老子在這等你很久了!”
他身後跟着十幾個打手,手裏都拿着刀棍,臉上帶着獰笑。
“是你!”楊淘又驚又怒,“你竟然設下陷阱害我們!”
“害你們?”刀疤臉嗤笑,“老子是來報仇的!昨天讓你小子威風,今天就讓你嚐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他揮了揮手,“給我打!往死裏打!”
打手們一擁而上,揮舞着刀棍朝網裏的兩人打來。
墨白將楊淘護在身後,鐵劍在網內揮舞,勉強擋住攻擊。但這網不知是用什麼材料做的,異常堅韌,他的劍砍在上面竟只留下幾道白痕。
“這是‘玄鐵網’,專門用來對付你們這種武修的!”刀疤臉得意地笑着,“我看你今天怎麼破!”
墨白眉頭緊鎖,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網內空間狹小,他根本施展不開,遲早會被耗死。
就在這時,楊淘忽然從藥簍裏掏出一個小瓷瓶,拔掉瓶塞往網絲上倒去。奇怪的是,那透明的液體落在網絲上,竟發出“滋滋”的聲響,黑色的網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了!
“這是我用‘腐心草’提煉的汁液,能融鐵!”楊淘解釋道。
墨白眼睛一亮,趁着網絲融化的瞬間,鐵劍橫掃,硬生生劈開一個缺口:“走!”
兩人從缺口躍出,墨白反手一劍,將沖在最前面的打手劈倒在地。楊淘則從藥簍裏掏出一把藥粉,朝着人群撒去,那些打手頓時捂着眼睛慘叫起來——竟是些能讓人暫時失明的迷藥。
“好小子,還有兩下子!”刀疤臉又驚又怒,拔出鋼刀親自沖了上來。
墨白迎了上去,鐵劍與鋼刀碰撞,發出密集的脆響。他的劍法經過這幾個月的實戰,越發凌厲,不過十招,就將刀疤臉的鋼刀挑飛,劍尖抵住了他的咽喉。
“饒……饒命……”刀疤臉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墨白看着他,想起那些被他欺壓的百姓,眼神冰冷:“作惡多端,留你不得。”
劍光一閃,刀疤臉的慘叫戛然而止。
剩下的打手見狀,嚇得屁滾尿流,紛紛四散逃竄。
山洞裏恢復了平靜,只剩下墨白和楊淘的喘息聲。
楊淘看着地上的屍體,臉色有些蒼白,卻還是強作鎮定:“墨白大哥,我們快走吧,免得被官府發現。”
墨白點了點頭,看着楊淘:“你不怕嗎?”
楊淘撓了撓頭:“有點怕,但他們是壞人,死有餘辜。”他頓了頓,看着墨白,眼神堅定,“墨白大哥,我跟定你了!以後你去哪,我就去哪!”
墨白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這三個月來,他一直獨來獨往,早已習慣了孤獨,可楊淘的出現,卻像一縷陽光,照進了他沉寂的心底。
他想起白鴿說的“活下去,替我們活下去”,或許,活下去不僅僅是一個人走下去。
“蒼莽山脈很危險,可能會遇到比這更可怕的事情。”墨白說。
“我不怕!”楊淘挺了挺胸脯,“只要能跟着墨白大哥,再危險我也不怕!”
墨白看着他,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走吧,去聚靈窟。”
兩人走出山洞,陽光灑在他們身上,將影子拉得很長。墨羽從空中落下,落在墨白的肩頭,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臉頰。
楊淘好奇地看着黑鴿:“墨白大哥,這是你的鴿子嗎?真好看!”
“嗯,它叫墨羽。”墨白說。
“墨羽?好名字!”楊淘笑着說,“以後我們就是同伴了!”
墨羽似乎聽懂了,對着楊淘叫了兩聲,像是在打招呼。
一人一少年一鴿,朝着蒼莽山脈深處走去。前路依舊充滿未知和危險,但墨白的心中,卻不再像從前那樣空落。
他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聽風殿的前輩說過,他的身邊會聚集同伴,一起面對未來的風雨。楊淘是第一個,或許,後面還會有更多的人。
而在蒼莽山脈的深處,聚靈窟的陰影裏,幾道身影正靜靜地等待着,眼中閃爍着貪婪的光芒。血影閣的餘孽,以及一些聞風而來的修士,都將目標鎖定在了聚靈窟的靈藥上。
一場新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而墨白,正帶着他的第一個同伴,一步步走向這場風暴的中心。他不知道,在那裏,他將遇到更多影響他一生的人,也將離“無白”的秘密,更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