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莽城的夜色漸深,貧民窟的矮屋裏,油燈的火苗忽明忽暗。墨白將追蹤盤小心翼翼地收好,指尖仍殘留着羅盤冰涼的觸感。顧九的話在他腦海中盤旋,那句“棋子嘛”的尾音帶着若有似無的嘲弄,讓他心頭始終縈繞着一絲不安。
“墨白大哥,顧九說萬窟內部亂了,是不是意味着他們暫時不會來找我們麻煩了?”楊淘抱着膝蓋坐在草堆上,聲音裏帶着一絲疲憊後的茫然。
墨白搖頭,目光落在窗外:“恰恰相反。越是混亂,他們越需要找到鎮魂歷來穩固局面。我們現在就像揣着塊燙手山芋,走哪都可能被盯上。”他頓了頓,看向楊淘,“明天我們就離開蒼莽城,去青雲山附近躲一躲。”
清心劍派的地界總該安全些,至少那裏的修士不會對他們抱有敵意。更重要的是,他想借這個機會打聽白真的消息——那位贈劍的清修,或許能給些關於萬窟的線索。
楊淘用力點頭:“聽你的。”經歷了連番追殺,少年早已沒了最初的好奇,只剩下對墨白無條件的信任。
次日天未亮,兩人便收拾妥當,借着晨霧的掩護離開了貧民窟。墨白特意繞了幾條小路,確認身後沒有尾巴,才朝着蒼莽城東門走去。
剛走到城門附近,懷中的追蹤盤忽然微微發燙,指針瘋狂轉動起來,指向城門外西北方向的密林。
“有情況!”墨白心中一凜,拉着楊淘躲進旁邊的巷口。
追蹤盤的紅光越來越亮,顯然有萬窟的人正在靠近,而且不止一個。墨白屏住呼吸,透過巷口的縫隙向外望去——只見五個穿着灰衣的修士正站在城門口,爲首的是個獨眼漢子,臉上刻着猙獰的刀疤,腰間掛着塊黑色令牌,正是萬窟的標志。
“那小子肯定還在城裏,尊主有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獨眼漢子的聲音粗啞,帶着不容置疑的狠厲,“給我仔細搜,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
其餘四人應了一聲,分散開來,朝着城內走去,目光銳利地掃視着來往行人,顯然是在搜尋墨白的蹤跡。
“是萬窟的人!”楊淘嚇得捂住嘴,聲音發顫,“他們怎麼找到這裏的?”
墨白眉頭緊鎖。追蹤盤顯示對方在城外,可這些人卻在城內搜查,難道是調虎離山?他握緊流光劍,正想帶着楊淘從另一側的小巷繞走,追蹤盤的指針忽然猛地一轉,竟指向了城內——就在他們西北方向百丈之外!
“不好!是陷阱!”墨白瞬間反應過來。城外的氣息是誘餌,真正的殺招藏在城裏!
他拉着楊淘剛想後退,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破風聲,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屋頂躍下,擋住了巷口的退路。爲首的是個面色陰柔的青年,手裏把玩着一把折扇,嘴角掛着若有似無的笑,眼神卻冰冷刺骨。
“墨白小兄弟,別來無恙?”青年的聲音帶着幾分戲謔,正是顧九!
墨白瞳孔驟縮:“是你?!”他怎麼會在這裏?難道追蹤盤有問題?
“別緊張。”顧九輕搖折扇,笑容溫和,“我只是來提醒你,萬窟的‘影蛇衛’已經到了,領頭的是新晉護法‘鬼面’,實力不在之前的影衛之下。”他指了指城外的方向,“外面那幾個只是幌子,真正的殺招在城西的廢棄糧倉。”
墨白心頭一震,卻不敢輕信:“你爲什麼要告訴我們這些?”
“我說過,我們是盟友。”顧九笑得坦然,“看着你被萬窟的人抓走,對我可沒好處。”他從懷裏掏出一張地圖,扔給墨白,“從這條密道走,能繞開糧倉,直接出城。記住,千萬別去西北方向,那裏布了天羅地網。”
墨白接住地圖,展開一看,上面用朱砂標注着一條蜿蜒的路線,確是通往城西的一處暗渠。他抬頭看向顧九,青年的笑容依舊溫和,眼神卻深邃得像潭水,讓人看不透真假。
“墨白大哥,別信他!”楊淘急道,“他說不定和萬窟是一夥的!”
顧九也不生氣,只是攤了攤手:“信不信由你。不過我得提醒你們,影蛇衛的追蹤術天下一絕,你們現在走大路,不出半柱香就會被圍住。”
話音剛落,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着獨眼漢子的怒吼:“在那邊!追!”
墨白臉色一變,追蹤盤的紅光已經亮得刺眼,顯然萬窟的人已經發現了他們的蹤跡!
“走!”他不再猶豫,拉着楊淘就往顧九所說的密道方向跑。事到如今,只能賭一把了。
顧九看着兩人消失在巷口的背影,臉上的笑容緩緩斂去,眼神變得冰冷。他對着空氣低聲道:“通知鬼面,按原計劃行事,別傷了那小子的性命。”
陰影裏傳來一聲極輕的回應,隨即恢復寂靜。顧九輕搖折扇,轉身沒入人群,仿佛從未出現過。
墨白和楊淘按照地圖的指引,在錯綜復雜的小巷裏狂奔。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夾雜着影蛇衛特有的哨聲,如同催命符般緊追不舍。
“這邊!”墨白根據地圖的標注,拐進一處廢棄的酒坊,從後院的枯井裏找到了密道入口。
密道狹窄潮溼,彌漫着一股黴味。兩人摸黑前行,只能聽到彼此的喘息聲和身後隱約傳來的水聲——顯然影蛇衛也追進了密道。
“快到了!”墨白看到前方的光亮,精神一振,拉着楊淘加快腳步。
鑽出密道,竟是一處堆滿幹草的倉庫後院。兩人剛喘了口氣,就聽到倉庫裏傳來一陣詭異的笑聲,陰柔而冰冷。
“墨白小兄弟,別來無恙?”
墨白心頭一沉,握緊流光劍,警惕地看向倉庫門口。只見那個被稱爲“鬼面”的新晉護法正斜倚在門框上,臉上戴着一張猙獰的青銅面具,與無白的面具如出一轍,手裏把玩着一柄淬毒的短刃。
他身後站着十幾個影蛇衛,個個氣息陰冷,將倉庫團團圍住,顯然早已在此等候。
“顧九果然騙了我們!”楊淘又氣又急,從藥簍裏掏出藥粉,做好了拼命的準備。
鬼面輕笑一聲,聲音透過面具傳來,帶着金屬摩擦般的刺耳:“顧九那小子,果然沒讓人失望。墨白,把鎮魂玉交出來,本尊可以給你個痛快。”
“你是誰?爲什麼戴着無白的面具?”墨白沉聲問道,心中疑竇叢生。這鬼面的氣息雖然陰邪,卻與無白截然不同,可這面具……
“無白?”鬼面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嗤笑道,“不過是尊主棄掉的殘魂罷了,也配和本尊相提並論?”他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別廢話了,交出鎮魂玉,否則,這小子就得死!”
話音未落,一個影蛇衛忽然出手,短刃直指楊淘的咽喉!
“小心!”墨白怒吼一聲,揮劍格擋,同時將楊淘推開。
“鐺!”
流光劍與短刃相撞,迸出一串火花。墨白只覺得一股陰寒的內勁順着劍身蔓延上來,手腕陣陣發麻,顯然對方的內勁中蘊含着劇毒!
“桀桀……中了我的‘蝕骨毒’,滋味如何?”鬼面獰笑着,親自出手,短刃如毒蛇吐信,招招不離墨白的要害。
墨白不敢大意,將流風劍法施展到極致,劍光如網,勉強擋住鬼面的攻勢。但影蛇衛的配合太過默契,十幾個修士如同鬼魅般遊走,不斷騷擾,讓他疲於應對。
更麻煩的是,手腕上的毒素正在蔓延,漸漸麻痹了他的知覺,握劍的力道越來越弱。
“墨白大哥!”楊淘急得團團轉,將藥粉不斷撒向影蛇衛,卻只能暫時逼退他們,無法造成實質性傷害。
鬼面看出了墨白的窘境,攻勢越發凌厲:“放棄吧,你鬥不過我們的!鎮魂玉本就該屬於萬窟,你一個凡夫俗子,根本不配擁有!”
墨白咬緊牙關,體內的內勁瘋狂運轉,試圖壓制毒素。就在這時,懷中的鎮魂玉忽然發燙,一股溫和的力量順着血脈蔓延開來,竟與毒素產生了對抗,麻痹感頓時減輕了不少!
“咦?”鬼面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鎮魂玉竟然能壓制蝕骨毒?有點意思。”
他攻勢更猛,短刃帶着破風聲直取墨白胸口,顯然想連人帶玉一起奪走!
墨白眼中閃過一絲決絕,體內的內勁與鎮魂玉的力量交織,全部灌注於流光劍中——
“流風劍法——歸墟!”
劍光暴漲,如同一道白色的閃電,瞬間吞噬了鬼面的身影。影蛇衛們只覺得眼前一花,再看時,鬼面已經踉蹌後退,青銅面具上裂開一道縫隙,嘴角溢出一絲黑血。
“你找死!”鬼面又驚又怒,眼中閃過一絲瘋狂,周身爆發出濃鬱的黑氣,顯然要動用殺招。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倉庫外忽然傳來一陣清越的劍鳴,如同龍吟般響徹雲霄!
“萬窟妖孽,也敢在此放肆!”
一道青影如閃電般掠過,劍光凌厲,瞬間將圍攻的影蛇衛逼退。白真手持長劍,立於倉庫中央,清俊的臉上滿是寒霜,目光如劍般射向鬼面。
“白真大哥!”楊淘又驚又喜,像是看到了救星。
墨白也鬆了口氣,握緊流光劍,與白真背靠背站在一起:“多謝。”
白真微微點頭,目光始終鎖定鬼面:“清心劍派白真,特來討教萬窟護法的高招!”
鬼面看着白真,眼中閃過一絲忌憚,卻依舊嘴硬:“一個小小的劍派弟子,也敢在本尊面前放肆?”
“是不是放肆,試過便知!”白真話音未落,劍光已至,靈動飄逸的流雲劍法如同水銀瀉地,瞬間將鬼面包圍。
墨白趁機調息,鎮魂玉的力量不斷壓制着體內的毒素,讓他漸漸恢復了力氣。他看向楊淘:“你沒事吧?”
“我沒事!”楊淘搖了搖頭,指着激戰中的兩人,“白真大哥好厲害!”
墨白也看得心驚。白真的劍法比在山神廟時更加凌厲,顯然之前並未出全力。清心劍派的流雲劍法在他手中收發自如,每一劍都直指鬼面的破綻,逼得對方連連後退,狼狽不堪。
“可惡!”鬼面被白真的劍法壓制,怒喝一聲,周身黑氣暴漲,竟不顧自身傷勢,硬生生逼退白真,轉身就跑,“撤!”
影蛇衛們見狀,也紛紛虛晃一招,跟着鬼面逃離了倉庫。
“追嗎?”墨白問道。
白真搖了搖頭,收劍回鞘:“影蛇衛擅長隱匿,追也無用。而且他們的目標是你,我們貿然追擊,只會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他看向墨白,眉頭微皺,“你身上的毒素……”
“無妨,鎮魂玉能壓制。”墨白道,“多謝白真兄再次相救。”
“舉手之勞。”白真淡淡道,“我恰巧路過蒼莽城,感應到你的氣息有危險,便過來看看。沒想到竟遇到了萬窟的新晉護法。”他頓了頓,眼神變得凝重,“那鬼面的功法很詭異,既像萬窟的魔功,又帶着一絲清心劍派的影子,很是奇怪。”
墨白心中一動:“清心劍派的影子?”
“嗯。”白真點頭,“他剛才那招‘破風式’,起手式與我派的基礎劍法極爲相似,只是被他用魔功扭曲了,變得陰狠毒辣。”
墨白想起鬼面的青銅面具,又聯想到無白,心中隱隱有了一個猜測,卻又不敢確定。
“對了,這是你的劍。”墨白將流光劍遞還給白真,“多謝白真兄相借,此劍救了我數次性命。”
白真卻沒有接,只是擺了擺手:“此劍與你有緣,便贈予你吧。我清心劍派弟子,劍在人在,劍亡人亡,但前提是,劍要認主。流光既已認你,留在我身邊也是浪費。”
墨白愣住了:“這……太過貴重了……”
“劍的價值,在於護善除惡,而非蒙塵於鞘中。”白真看着他,眼神清澈,“你用它斬殺了不少邪魔,已不負此劍之名。拿着吧。”
墨白看着手中的流光劍,劍身瑩白,仿佛有靈性般微微震顫。他握緊劍柄,對着白真深深一揖:“多謝白真兄!墨白定當用此劍守護正道,絕不辜負所托!”
白真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贊許:“我要回青雲山復命了。萬窟最近動作頻頻,你多加小心。若遇危難,可持此劍前往青雲山,清心劍派定會相助。”
說完,他便轉身離去,青衫在陽光下飄動,很快消失在巷口,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話語隨風傳來:
“守心,守劍,方得始終。”
墨白握緊流光劍,又摸了摸懷中的鎮魂玉,心中百感交集。顧九的算計,鬼面的詭異,白真的信任,還有青石鎮的血海深仇……無數線索交織在一起,讓他越發看不清前路,卻也更加堅定了前行的決心。
“墨白大哥,我們現在去哪?”楊淘問道。
墨白抬頭望向青雲山的方向,眼神堅定:“去青雲山。”
他要弄清楚鬼面功法的秘密,要找到萬窟屠滅青石鎮的真相,更要變得更強——強到足以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強到足以揭開所有的陰謀,強到足以……報仇。
兩人收拾妥當,朝着青雲山的方向走去。陽光灑在他們身上,將影子拉得很長。墨羽從空中落下,落在墨白肩頭,黑豆般的眼睛裏閃爍着警惕,仿佛預示着前路依舊殺機四伏。
而在蒼莽城的閣樓裏,顧九看着手中的水鏡,鏡中映出墨白和楊淘前往青雲山的身影。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輕聲道:“青雲山……倒是個好去處。”
身後的黑衣老者躬身道:“公子,鬼面那邊……”
“讓他繼續跟着,別暴露。”顧九淡淡道,“好戲才剛剛開始。”
水鏡中的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在群山之中。一場圍繞着鎮魂玉、牽扯着萬窟、清心劍派甚至更多勢力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而墨白,正一步步走向風暴的中心,渾然不知自己早已被卷入一張巨大的棋局,而他自己,既是棋子,也可能是破局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