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的夏夜總是裹挾着潮溼的風,鹹腥氣從維多利亞港漫上來,鑽進我租住的十八樓小公寓。手機支架支在飄窗上,屏幕裏映出我略顯局促的臉,直播界面的在線人數始終停在“3”——除了系統默認的機器人,就只有閨蜜南宮月頂着她那只卡通貓頭像掛在列表裏。
“今天……給大家唱首《白月光》吧。”我對着麥克風小聲說,指尖攥着吉他背帶,指節泛白。作爲新人主播,我既不會玩梗也不懂炒熱度,開播半個月,最高在線人數從沒超過十個。和弦剛撥響第一個音,屏幕上方突然閃過一道刺眼的金色特效,緊接着,“傅明年”這個ID後面跟着一串璀璨的禮物圖標,密密麻麻地鋪滿了整個屏幕。
“用戶‘傅明年’贈送主播100個火箭——”
“用戶‘傅明年’贈送主播100個火箭——”
系統提示音此起彼伏,我愣住了,手指懸在琴弦上忘了動。直到南宮月在評論區發了一連串驚嘆號,我才反應過來,那些火箭折算成人民幣,竟是整整一百萬。
在線人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飆升,從幾百到幾千,再到一萬、五萬……彈幕瞬間淹沒了屏幕,滿屏都是“老板大氣”“新人主播後台這麼硬?”“求老板ID”的留言。我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看着“傅明年”的ID安靜地掛在榜一,沒有發一條彈幕,也沒有申請連麥。
那天之後,傅明年仿佛成了我直播間的一道獨特風景線。他總是默默地出現在觀衆列表中,很少發言,但每次進來都會慷慨地刷一些禮物,用這種方式默默地支持着我。
我注意到他的存在後,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感激之情。盡管他不常說話,但他的禮物讓我感受到了他的關注和認可。漸漸地,我不再像剛開始直播時那樣緊張,而是能夠更加放鬆地與觀衆互動。
有一次,我在唱歌時不小心唱錯了一句歌詞,正感到有些尷尬時,屏幕上突然彈出了傅明年的留言:“別急,重新來。”這簡單的一句話,卻像一股暖流涌上心頭,讓我瞬間恢復了自信。
從那以後,我對他的印象愈發深刻。每當我在直播中遇到一些小失誤或者不順利的情況時,我都會下意識地去看一眼他是否在直播間裏。而他似乎總能在我最需要鼓勵的時候,給我送來一句溫暖的話語。
隨着時間的推移,我和傅明年之間的交流也逐漸增多。我開始主動跟他分享我在港城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比如今天在茶餐廳遇到的那位和藹可親的阿婆,她不僅熱情地跟我打招呼,還特意給我多放了一勺美味的菠蘿油;又比如下班路上看到的那片絢爛的晚霞,它把整個海面都染成了橘子汽水的顏色,美不勝收。
傅明年不僅會適時地回應我,而且他的回復總是簡潔明了,卻又能讓我深切地感受到他在全神貫注地聆聽我講述的故事。這種簡潔而純粹的交流方式,使我對他萌生出一種別樣的親近感。
記得有一次,我無意間順口說了一句:“最近老是加班,真的好想喝銅鑼灣那家的凍檸茶啊!”當時,我並沒有將這句話放在心上,只是隨口一說而已。然而,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第二天我進行直播的時候,突然有一個外賣小哥送來了整整十杯凍檸茶!當我看到外賣單上的備注欄裏赫然寫着“傅明年”三個字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他也在港城!
這樣的陪伴持續了一年。除夕夜那天,我直播完剛關掉攝像頭,就收到了傅明年的私信:“要不要見一面?”
見面的地點定在尖沙咀的一家西餐廳,我提前十分鍾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直到一個身影推開玻璃門走進來,我才猛地站起身,手裏的水杯差點晃灑。
他穿着一件黑色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一塊簡約的手表。燈光落在他臉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頜線,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時帶着幾分疏離,可眼神落在我身上時,又透着溫和。我見過不少好看的人,卻從沒像此刻這樣,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蘇念晚?”他走到我對面坐下,聲音比直播間裏聽着更低沉,帶着點磁性。
我點點頭,臉頰發燙,“你……你好。”
他笑了笑,指尖敲了敲菜單,“想吃點什麼?這裏的惠靈頓牛排不錯。”
那天我們聊了很多,從我的直播聊到港城的天氣,從他的工作聊到小時候的趣事。離開時他送我到公寓樓下,路燈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他忽然說:“以後別叫我‘老板’了,叫我傅明年就好。”
再後來,他開始喊我“念晚”。從“蘇念晚”到“念晚”,不過是去掉了一個姓氏,卻讓我心裏某個角落,悄悄開出了花。
我們順理成章地在一起,搬進了他在半山的別墅。那棟房子大得有些空曠,落地窗外是一望無際的維多利亞港夜景,可自從有了傅明年的存在,連晚風穿過走廊的聲音都變得溫柔起來。他從不要求我改變什麼,反而把我的喜好當成了自己的習慣,那些藏在細節裏的偏愛,曾讓我以爲自己握住了一輩子的安穩。
他會記得我不吃香菜,哪怕是在米其林餐廳點餐,也會放下身段跟侍應生反復確認“所有菜品都不要放香菜,一點碎末也不行”。有次我們去一家老字號茶餐廳,老板打趣說“姑娘家哪有不吃香菜的,多香啊”,傅明年當時正用公筷給我夾蝦餃,聞言抬眼看向老板,語氣平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持:“她不愛吃,就不放。”那天的蝦餃蒸得格外鮮嫩,我咬着皮薄餡足的點心,看着他認真跟老板討論“香菜對部分人味蕾的刺激性”,忽然覺得,原來被人放在心上,是這種連空氣都甜絲絲的
那天港城下着淅淅瀝瀝的冷雨,窗外的霓虹燈被雨霧暈成一片模糊的光斑。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裏捧着沒看完的設計稿,等傅明年回來——他下午說有個重要的應酬,讓我不用等他,可我還是習慣性地亮着玄關那盞暖黃色的燈。
門鎖傳來“咔嗒”一聲輕響,我立刻站起身迎上去。門推開的瞬間,一股濃烈的酒氣混着雨水的寒氣撲面而來,傅明年扶着門框,身形晃得厲害,黑色西裝的肩頭沾了些雨水,發絲也溼漉漉地貼在額前,平日裏總是挺拔的背影,此刻竟透着幾分狼狽。
“你回來了。”我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他的胳膊。他的手臂很沉,我幾乎要用上全身的力氣才能穩住他,指尖觸到他襯衫領口的皮膚,是滾燙的溫度,想來是喝了不少酒。“怎麼喝這麼多?不是說少喝點嗎?”我輕聲念叨着,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往臥室走。
走廊的燈光柔和,映着他閉着眼的側臉,長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平日裏銳利的眉眼此刻被酒意浸得柔和,倒有了幾分難得的脆弱。我心裏軟了軟,想着等會兒給他煮碗醒酒湯,又盤算着明天早上要提醒他吃點養胃的粥。
可就在我扶着他快要走到臥室門口時,傅明年突然停下了腳步。他原本搭在我肩上的手猛地收緊,轉而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我疼得“嘶”了一聲,剛想開口叫他鬆開,卻聽見他嘴裏含糊地吐出幾個字,聲音又輕又啞,還帶着酒後的顫意。
“清漪……”
我整個人瞬間僵住,連手腕上的疼痛都仿佛消失了。這兩個字像一顆冰冷的石子,猝不及防地砸進我心裏,激起一陣密密麻麻的寒意。我從未聽過這個名字,可他念得那樣輕,那樣繾綣,尾音裏還帶着一絲我從未見過的、近乎哀求的溫柔——那是傅明年對着我的時候,從未有過的語氣。
“傅明年,你說什麼?”我試探着問,聲音有些發顫,指尖冰涼。
他沒有回答,頭微微垂着,額前的碎發遮住了眼睛,只有溫熱的呼吸落在我的手背上。緊接着,他又輕輕念了一遍,這一次比剛才更清晰些,每個字都像細小的針,扎進我的耳膜:“清漪……別走……”
我扶着他的手不自覺地鬆了些,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走廊的暖光落在我們身上,可我卻覺得渾身發冷,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我看着他緊攥着我手腕的手,那只手曾經無數次溫柔地牽過我,替我整理過被風吹亂的頭發,在我直播時悄悄放在我桌上一杯熱牛奶,可現在,這只手卻因爲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將我攥得生疼。
“傅明年,你醒醒,我不是……”我想叫醒他,想告訴他我是蘇念晚,不是他嘴裏的“清漪”,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他像是沒聽見我的話,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嘴裏反復念着那個名字,偶爾還會發出幾聲模糊的囈語,那些話語零碎又模糊,卻每一句都繞着“清漪”。
我咬着下唇,忍着眼淚,用力想掙開他的手,可他抓得太緊了。最後我沒辦法,只能半拖半扶地把他弄進臥室,讓他靠在床頭。他終於鬆開了我的手腕,我低頭一看,手腕上已經留下了幾道清晰的紅痕,觸目驚心。
我站在床邊,看着傅明年靠在床頭,閉着眼,眉頭微微蹙着,嘴裏還在斷斷續續地念着“清漪”。窗外的雨還在下,敲打着玻璃,發出“嘀嗒嘀嗒”的聲音,像是在爲我敲着心碎的節拍。我忽然想起他那間從不讓我進的書房,想起他偶爾看着我時,眼神裏一閃而過的、我從未讀懂的復雜情緒。
原來那些我以爲的溫柔和偏愛,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是給我的。我像個闖入者,不小心闖進了他爲另一個人編織的夢境裏,還傻傻地以爲,自己是那個被偏愛的主角。
“清漪”這兩個字,像一根淬了冰的細針,猝不及防地扎進我心口最軟的地方。沒有撕心裂肺的痛,卻是密密麻麻的麻,那麻意順着血管蔓延,瞬間竄遍四肢百骸,讓我連指尖都開始發涼。
我從未聽過這個名字。過去五年,傅明年的世界裏似乎只有“蘇念晚”——他會在清晨的餐桌上記得我不吃蔥,會在雨天提前半小時繞路來接我下班,會在我生日時把整個頂樓都鋪滿我最愛的白玫瑰。我曾無數次沉溺在他的溫柔裏,以爲那些獨一份的偏愛,足夠支撐我們走過歲歲年年。可此刻,他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語氣念着另一個女人的名字,那語氣裏的溫柔與繾綣,像浸了蜜的棉花,輕輕裹住那個名字,卻把我刺得遍體鱗傷。
那是怎樣的一種溫柔啊?他喊我“念晚”時,總是帶着幾分慵懶的寵溺,偶爾還會故意逗我,看我臉紅的樣子;可他念“清漪”時,聲音放得那樣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易碎的珍寶,尾音裏甚至纏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委屈,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呢喃。我站在原地,扶着他的手臂微微發顫,突然覺得過去五年的時光像一場模糊的夢——那些我以爲的專屬記憶,會不會只是他把對另一個人的溫柔,不小心錯落在了我身上?
“傅明年,”我張了張嘴,聲音幹澀得像被砂紙磨過,“清漪是誰?”
沒有回應。他的頭輕輕靠在我的肩上,溫熱的呼吸帶着濃烈的酒氣,拂過我的脖頸。我能感覺到他的身體漸漸放鬆,原本攥着我手腕的手也緩緩鬆開,垂落在身側,連眉頭都舒展開了些,像是在夢裏找到了慰藉。他真的醉得不省人事了,連我剛才的追問,都沒能闖進他的意識裏。
我扶着他,一步步挪到臥室的床邊,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柔軟的被褥上。他翻了個身,側躺着,嘴角甚至還帶着一絲淺淺的笑意,仿佛在夢裏與那個叫“清漪”的女人重逢。我坐在床邊,看着他熟睡的側臉,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悶得發慌。
窗外的雨還在下,雨點敲打着玻璃,發出“嘀嗒嘀嗒”的聲音,像是在爲我數着那些被忽略的細節。我想起他書房裏那扇總是鎖着的門,想起他偶爾看着我時眼神裏一閃而過的恍惚,想起他第一次帶我去逛市集時,看到一個賣手工發簪的攤子,愣了很久,最後卻什麼也沒買……那些曾經被我歸結爲“工作太忙”“心情不好”的瞬間,此刻突然有了新的解釋。
我伸出手,想幫他把額前的碎發撥開,可指尖剛碰到他的頭發,又猛地縮了回來。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是怕從他眼裏看到不屬於我的溫柔,還是怕承認自己不過是個替身?
我站起身,輕輕帶上門,把他和那個叫“清漪”的名字,都關在了臥室裏。客廳裏只剩下我一個人,玄關那盞暖黃色的燈還亮着,可我卻覺得渾身發冷。我走到沙發邊坐下,拿起手機,手指在搜索欄裏輸入“清漪”兩個字,又飛快地刪掉——我怕看到任何我不想看到的答案,又忍不住想知道,那個能讓傅明年露出那樣溫柔語氣的女人,到底是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窗外的天漸漸亮了些,雨也小了。我坐在沙發上,一夜未眠,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我必須知道真相。哪怕那個真相會讓我遍體鱗傷,我也不想再活在自己編織的謊言裏了。
夜裏我輾轉難眠,腦海裏反復回響着“清漪”兩個字。我想起他那間從不讓我進的書房,每次我靠近,他都會下意識地擋住門,說“裏面都是工作文件,亂得很”。好奇心驅使着我,悄悄起身,走到書房門口
後半夜的困意像是被“清漪”這兩個字徹底驅散,我睜着眼睛躺在床上,天花板在夜色裏模糊成一片暗沉的輪廓,耳邊卻反復回響着傅明年醉酒時的呢喃。那聲音裹着酒氣,卻帶着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像一根細絲線,纏得我心髒發緊。我翻了個身,身旁的位置早已沒了溫度——傅明年睡熟後總愛往床邊滾,此刻正背對着我,呼吸均勻,仿佛夜裏那場讓我心驚的囈語,只是我的一場幻聽。
可指尖觸到手腕上那幾道淡淡的紅痕時,真實的痛感又在提醒我,一切都是真的。我想起他那間從不讓我靠近的書房,心裏像被貓爪撓着似的,翻涌着按捺不住的好奇。過去五年,那扇門對我來說就像一道無形的屏障,每次我路過時多停留幾秒,傅明年總會不動聲色地走過來,要麼用話題岔開我的注意力,要麼輕描淡寫地說“裏面都是公司的機密文件,亂得很,別進去添亂”。我曾以爲是他對工作的嚴謹,此刻卻突然意識到,那或許是他刻意藏起來的秘密。
不知熬了多久,窗外的天色泛起一層極淡的灰藍,我終於按捺不住,悄悄掀開被子下床。赤着腳踩在冰涼的木地板上,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既緊張又急切。走廊裏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直到走到書房門口,我停下腳步,指尖懸在門板上,猶豫了片刻——我怕推開門看到的真相,會把我這五年的歡喜徹底碾碎。
可“清漪”的名字又在耳邊響起,我深吸一口氣,輕輕推了推門板。沒想到門竟然沒有鎖,只發出一聲極輕的“吱呀”聲,像劃破了深夜的寂靜。月光從書房的落地窗斜斜照進來,在地板上灑下一片銀白,空氣中彌漫着傅明年常用的雪鬆味香薰,混着淡淡的紙張油墨氣息,本該是熟悉的味道,此刻卻讓我莫名心慌。
我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書桌中央,那裏放着一個黑色的相框,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澤。我放輕腳步走過去,心髒跳得幾乎要沖出喉嚨。指尖剛碰到相框的邊緣,就像被燙到似的頓了頓,隨後才鼓起勇氣拿起。
看清照片的瞬間,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間凝固了。照片裏的女人站在陽光下,烏黑的長發披在肩頭,嘴角揚着明媚的笑,眼睛彎成了月牙——那眉眼,那鼻梁,甚至連笑起來時嘴角的梨渦,都與我有七分相似。我拿着相框的手開始發抖,照片背後的冰涼透過指尖傳到心底,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原來傅明年每次看着我的時候,眼神裏偶爾閃過的恍惚,不是我的錯覺;原來他對我那些恰到好處的偏愛,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是爲我而準備的。
相框旁邊還放着一個深棕色的皮質筆記本,封面上印着小小的燙金花紋,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我咽了口唾沫,伸手翻開第一頁,泛黃的紙頁上,是傅明年熟悉的字跡,遒勁有力,卻寫着一句讓我瞬間淚目的話:“清漪,等我回來。”
字跡旁邊還畫着一朵小小的白玫瑰,花瓣的線條細膩,顯然是用心畫的。我記得傅明年第一次送我花,就是一大束白玫瑰,當時他說“看你直播時背景裏擺着白玫瑰,想着你應該喜歡”。原來不是我喜歡,是“清漪”喜歡;原來我直播間裏隨手擺放的裝飾,竟成了他選中我的理由。
我繼續往下翻,每一頁都寫滿了關於“清漪”的日常:“今天清漪說想喝巷口的紅豆湯,明天要記得早點去排隊”“她怕黑,晚上要給她留着客廳的小夜燈”“清漪說以後想住能看到海的房子,等我賺夠了錢,就帶她去港城的半山”……那些瑣碎的小事,每一件都與我如今的生活重合——傅明年會記得我不愛喝紅豆湯裏的豆子,會在我熬夜直播時留着客廳的燈,會帶我住進這棟能看到維多利亞港的半山別墅。
原來我五年來的幸福,不過是踩着另一個女人的影子,過着本該屬於她的生活。筆記本從我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砸在書桌上,在寂靜的書房裏顯得格外刺耳。我慌忙撿起,卻在最後一頁看到一張夾在裏面的機票——日期是五年前的,目的地是國外,乘客姓名那一欄,寫着“林清漪”。
月光依舊溫柔地灑在書桌上,可我卻覺得渾身冰冷,像掉進了冰窖裏。我把相框和筆記本放回原位,盡量還原成原來的樣子,可指尖的顫抖卻怎麼也停不下來。走出書房時,我回頭看了一眼那扇門,心裏的某個角落徹底坍塌了——原來我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替身。
第二天早上,傅明年醒了,像往常一樣給我準備了早餐,笑着說“念晚,今天要不要去看電影?”。他的語氣自然,仿佛昨晚的醉酒和那個名字從未存在過。我看着他的眼睛,想從裏面找到一絲愧疚,可看到的只有溫柔,那溫柔卻讓我覺得刺眼。
我沒有拆穿他,只是點了點頭,心裏卻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港城的早報總愛用醒目的標題搶占版面,那天我在廚房煮咖啡時,隨手拿起玄關報箱裏的報紙,財經版頭條的黑體字像根刺,直直扎進眼裏——“林氏集團千金林清漪歸國,將執掌亞太區業務”。照片上的女人穿着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裝,站在機場的落地窗前,陽光落在她烏黑的長發上,眉眼間那股熟悉的輪廓,與書房相框裏的身影完美重合。
手裏的咖啡杯晃了一下,褐色的液體濺在報紙上,暈開一小片污漬。原來“清漪”叫林清漪,是林氏集團的千金,是傅明年放在心尖上藏了五年的人。我把報紙疊好塞進垃圾桶,轉身繼續攪動鍋裏的牛奶,可指尖的顫抖卻怎麼也壓不住——我知道,屬於我的“偷來的時光”,快要結束了。
下午三點,傅明年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當時正坐在客廳看文件,看到來電顯示的瞬間,原本放鬆的脊背猛地繃緊,連握着鋼筆的手都頓了頓。他起身走到陽台接電話,聲音壓得很低,可我還是能隱約聽到“清漪”“機場”“等我”幾個字眼。掛電話時,他的臉色已經完全變了,平日裏沉穩的眼神裏滿是慌亂,甚至忘了跟我解釋一句,抓起沙發上的外套就往門口沖。
“念晚,”他走到玄關,手搭在門把上,才回頭看了我一眼,語氣裏的急促藏都藏不住,“我有點急事,晚點回來陪你。”話音未落,門已經“砰”地一聲關上,留下我一個人坐在滿室陽光裏,手裏還捏着剛給他洗好的水果。
我沒有等他,只是把水果放回冰箱,然後坐在沙發上翻着之前沒看完的設計稿。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維多利亞港的燈光一盞盞亮起,連成一片璀璨的星海,可我心裏卻像被掏空了似的,一片冰涼。直到傍晚六點,手機突然響了,是傅明年的司機打來的,聲音帶着幾分小心翼翼:“蘇小姐,傅總讓您來港珠澳大橋的收費站這邊接他,他說……他有點不方便。”
我打車過去時,遠遠就看到傅明年站在路邊,黑色的外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身邊停着一輛白色的轎車,正是財經新聞裏林清漪機場同款的車型。我剛走過去,那輛車的車窗就緩緩降下,露出林清漪的側臉——她化着精致的淡妝,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眼神落在我身上時,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審視,像在打量一件屬於自己的物品。
“上車。”傅明年打開後座的車門,語氣裏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沒有問我怎麼來的,也沒有解釋爲什麼會在這裏。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彎腰坐了進去,剛關上車門,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水味——那是林清漪身上的味道,清冽又張揚,和我平日裏用的木質香調截然不同。
車子緩緩啓動,車廂裏一片寂靜。傅明年靠在椅背上,側頭看着窗外,全程沒有看我一眼;前排的林清漪偶爾會和司機說兩句話,聲音輕柔,卻像一根無形的線,把傅明年的注意力牢牢拴在她身上。我坐在後座,看着傅明年的側臉,突然覺得這個我朝夕相處了五年的人,變得格外陌生。
車子開了還不到十分鍾,傅明年突然開口了,目光依舊看着前方,像是在跟空氣說話:“念晚,你先下車吧,我送清漪回家。”
我猛地愣住了,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我轉頭看向他,試圖從他臉上找到一絲玩笑的痕跡,可他的表情卻異常平靜,甚至不敢和我對視。“這裏離你家不遠,”他補充道,語氣裏帶着一絲敷衍的安撫,“你自己走回去,我晚點聯系你。”
“傅明年,”我的聲音有些發顫,指尖緊緊攥着衣角,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裏,“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這是港珠澳大橋的輔道,周圍除了過往的車輛,連個人影都沒有,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他讓我一個人走回去?
他沒有回答,只是抬手按下了車門解鎖鍵,“咔嗒”一聲輕響,像是在催促我離開。我順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前排的林清漪正透過後視鏡看着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眼神裏那絲挑釁再也藏不住——她像是在宣告,屬於她的位置,終於要回來了。
我看着傅明年緊繃的側臉,看着後視鏡裏林清漪得意的眼神,突然覺得所有的掙扎都沒有意義了。這五年的溫柔與偏愛,不過是一場精心編織的夢,如今夢醒了,我該退場”
指尖觸到車門把手時,冰涼的金屬觸感讓我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我沒有再看傅明年,也沒有理會後視鏡裏林清漪的目光,只是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推開了車門。
晚風裹着港珠澳大橋附近特有的海腥味撲面而來,瞬間卷起我散落在肩頭的頭發,發絲糊在臉頰上,帶着點澀澀的癢。我抬手把頭發別到耳後,指腹無意間擦過眼角,才發現不知何時已經溼了一片——風太烈了,吹得眼睛生疼,疼得眼淚都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我沒有回頭,只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高跟鞋踩在空曠的輔道上,發出“嗒、嗒”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色裏顯得格外清晰,像是在爲這段五年的感情敲着最後的休止符。身後傳來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我能感覺到那束刺眼的車燈從背後照過來,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可下一秒,車燈就隨着車輛的加速漸漸遠去,最後徹底消失在路的盡頭。
他真的走了,沒有一絲猶豫,甚至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記得腳底的高跟鞋磨得腳踝生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路上偶爾有車輛駛過,刺眼的燈光晃得我睜不開眼,我卻只是麻木地往別墅的方向走——那棟曾被我當作“家”的房子,此刻卻成了我唯一能去的地方。
等我終於走到別墅門口時,玄關那盞暖黃色的燈還亮着,像是在等我回來。管家聽到動靜,立刻從屋裏迎了出來,看到我獨自一人,還穿着白天的裙子,腳上的高跟鞋沾滿了灰塵,臉上頓時露出擔憂的神色:“太太,您怎麼自己回來了?先生沒跟您一起嗎?”
他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想接過我手裏的包,卻在看到我泛紅的眼眶和狼狽的模樣時,動作頓了頓,語氣又軟了幾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先生下午急急忙忙地出去,到現在還沒回來,我還以爲你們會一起回來呢。”
我看着管家關切的眼神,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只能發出沙啞的氣音。我搖了搖頭,繞過他走進屋裏,客廳裏還保持着我早上離開時的樣子,沙發上搭着傅明年早上穿的外套,茶幾上還放着他沒看完的財經雜志,可這些熟悉的痕跡,此刻卻讓我覺得格外刺眼。
“太太,您要不要先喝杯熱水?”管家跟在我身後,小心翼翼地問,“我去給您煮點粥吧,您看起來好像沒吃飯。”
“不用了,謝謝。”我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卻帶着濃濃的鼻音,“我想回房間待一會兒,不用管我。”
說完,我徑直往二樓的臥室走,沒有再看客廳裏那些屬於傅明年的東西。我知道,從傅明年選擇丟下我、送林清漪回家的那一刻起,這棟房子裏的所有溫柔,都已經與我無關了。
我對着管家輕輕搖了搖頭,沒再多說一個字,轉身走進了臥室。關上房門的瞬間,像是把外界所有的關切與試探都隔絕在外,房間裏只剩下我和滿室的寂靜。衣櫃門被拉開時發出輕微的聲響,我看着裏面掛着的衣服——一半是傅明年給我買的高定禮服,一半是我自己淘來的平價襯衫,兩種風格格格不入,像極了這五年裏矛盾的我。
我沒有猶豫,把屬於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從衣架上取下來,疊進行李箱。那些曾經讓我心動的昂貴裙子,此刻在我眼裏不過是一堆沒有溫度的布料,我隨手將它們放在床尾,沒有帶走的打算——這些借着“清漪”影子得來的東西,我一點也不想要了。我的東西其實很少,幾件常穿的衣服、一本記滿設計靈感的筆記本、還有南宮月送我的那只陶瓷貓咪擺件,不過半個多小時,一個24寸的行李箱就已經裝得滿滿當當。
臥室門被輕輕敲了兩下,我回頭,看到管家站在門口,手裏端着一杯熱牛奶,臉上滿是猶豫。他在門口徘徊了很久,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太太,您需要什麼嗎?要不要我幫您收拾?”他跟着傅明年多年,想必也看出了端倪,語氣裏藏着小心翼翼的擔憂。
我停下手裏的動作,拿起桌上的陶瓷貓咪,輕輕擦去上面的灰塵,然後回頭對他笑了笑。那笑容應該很淡,淡到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不用了,謝謝。”我頓了頓,補充道,“這些都是我的東西,我自己來就好。”管家看着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只是嘆了口氣,把熱牛奶放在門口的矮櫃上,輕輕帶上了房門。
我走到書桌前坐下,打開台燈,暖黃的燈光落在空白的信紙上。筆尖懸了很久,才終於落下第一個字。我們沒有領過結婚證,所謂的“離婚協議”,不過是我單方面的告別信。我沒有寫太多煽情的話,只是簡單地寫着:“傅明年,五年相伴,謝謝你曾給過我的溫柔。如今林清漪歸來,我該退場了。從此兩不相欠,祝你安好。蘇念晚絕筆。”
寫完後,我把信紙折好,放在客廳的茶幾上,旁邊壓着傅明年去年送我的那枚珍珠胸針——那枚胸針的款式,後來我在書房的筆記本裏看到,是林清漪最喜歡的設計。做完這一切,我拿起手機,指尖在通訊錄裏找到“南宮月”的名字,按下了通話鍵。
電話幾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南宮月大大咧咧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念念?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是不是傅明年那混蛋又惹你生氣了?”
聽到她熟悉的聲音,我一直緊繃的情緒終於忍不住崩潰了,眼淚砸在手機屏幕上,聲音帶着抑制不住的哽咽:“月月,你能來接我嗎?我想離開這裏,離開港城。”
電話那頭的南宮月瞬間沒了玩笑的語氣,變得格外嚴肅:“你在哪?我現在就過去!你別害怕,等我,我馬上到!”
我報出別墅的地址,掛了電話,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我住了五年的地方。客廳裏的水晶燈依舊璀璨,落地窗外的維多利亞港夜景依舊迷人,可這裏再也不是我的家了。我提起行李箱,沒有回頭,徑直走向玄關,推開了那扇曾以爲會爲我開一輩子的門。
“月月,”我把臉埋在膝蓋上,手機貼在耳邊,聲音像被砂紙磨過一樣沙啞,每一個字都帶着抑制不住的顫意,“你能來接我嗎?我想離開港城,現在就想。”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沒有追問“怎麼了”,也沒有說“你再想想”,南宮月一貫爽朗的聲音此刻裹着難得的溫柔,像一只溫熱的手輕輕按住我快要炸開的心髒:“你在傅明年那棟半山別墅是吧?等着,我半小時就到。”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別亂跑,我帶了熱奶茶,你最愛喝的那家,加雙倍珍珠。”
掛了電話,我抱着手機坐在玄關的台階上,看着門口那盞暖黃色的燈。曾經覺得這盞燈是全世界最溫暖的光,此刻卻只覺得刺眼。行李箱就放在腳邊,輪子偶爾被晚風刮得輕輕晃動,像在催促我快點離開。
不知道等了多久,遠處傳來熟悉的汽車鳴笛聲,我猛地抬起頭,看到南宮月那輛亮着車燈的白色轎車正沿着盤山公路往上開,燈光穿透夜色,像一道救贖的光。車子穩穩停在別墅門口,南宮月幾乎是跳下車的,她穿着一件寬大的衛衣,頭發隨意地扎在腦後,臉上還帶着剛從工作室趕過來的匆忙,可看到我手裏的行李箱和泛紅的眼睛時,所有的急慌都變成了心疼。
她沒有問“傅明年對你做了什麼”,也沒有提“林清漪”的名字,只是快步走過來,張開手臂給了我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她的衛衣上還帶着室外的寒氣,卻裹得我很緊,像要把我所有的委屈和顫抖都揉進懷裏。
“沒事了,念念,”她拍着我的背,聲音輕輕的,卻帶着不容置疑的篤定,“我來了,咱們現在就走,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她身上的味道是我熟悉的柑橘香,和傅明年書房裏的雪鬆味完全不同,卻讓我緊繃了一整晚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眼淚再也忍不住,浸溼了她的衛衣領口。
“我以爲……我以爲他是真的喜歡我。”我哽咽着,話沒說完就被自己的哭聲打斷。
南宮月沒有接話,只是更用力地抱了抱我,然後鬆開手,接過我手裏的行李箱,“咔嗒”一聲扣在後備箱上,動作幹脆利落,像在幫我斬斷所有不該有的念想。“上車,奶茶還熱着,”她拉開車門,把副駕駛座的靠墊調得更軟,“咱們先去吃點東西,你肯定餓壞了。”
我坐進車裏,指尖觸到杯架裏的熱奶茶,溫度透過紙杯傳過來,暖了暖冰涼的手心。南宮月發動車子,沒有往市區的方向開,反而朝着遠離半山別墅的沿海公路走。車窗外的夜色裏,維多利亞港的燈光漸漸變成模糊的光斑,我看着那些逐漸遠去的光亮,心裏忽然鬆了一口氣——那些屬於傅明年和林清漪的故事,終於要和我無關了。
車子沿着沿海公路平穩行駛,窗外的海風帶着鹹溼的氣息吹進來,拂動我額前的碎發。南宮月單手握着方向盤,另一只手從儲物格裏摸出一瓶溫好的礦泉水遞給我,聲音很輕卻帶着穩穩的安心:“我已經幫你聯系好了格斯亞的住處,是我在那邊留學時住過的民宿,房東太太人很好,院子裏種滿了你喜歡的向日葵。”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籤證也托人加急辦好了,明天一早的航班,直飛格斯亞首府,行李我會幫你提前托運,你只用帶着隨身的東西就行。”
我捏着冰涼的礦泉水瓶,指腹反復摩挲着瓶身的紋路,心裏又酸又暖。我從沒跟她說過想去格斯亞,只是去年偶然在直播裏提過一句“聽說那裏的夏天有大片向日葵花田,好像把太陽都裝在了裏面”,沒想到她竟記在了心裏,還在我最狼狽的時候,悄悄爲我鋪好了退路。
“那個傅明年,”南宮月的聲音沉了沉,目光掃過前方的路況,語氣裏帶着幾分咬牙切齒,卻又怕刺痛我似的放軟了些,“你別再想了,不值得。他把你當影子藏了五年,現在正主回來就把你丟在路邊,這種人就算回頭找你,也絕不能再心軟。”
我靠在車窗上,看着港城的夜景一點點往後退。霓虹燈在玻璃上暈出斑斕的光影,維多利亞港的遊船拖着長長的光帶,曾經覺得這是全世界最浪漫的風景,此刻卻像一場轉瞬即逝的幻影。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車窗上,暈開一小片水漬,又被窗外的風漸漸吹幹,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像我這五年裏無處安放的真心。
“我以前總覺得,”我聲音哽咽,斷斷續續地說,“他記得我不吃香菜,會給我端熱牛奶,會陪我逛市集……這些總該是真的吧。”可直到看到林清漪的照片,聽到他醉酒時的呢喃,才明白那些所謂的“真心”,不過是他把對另一個人的執念,錯落在了我身上。
南宮月騰出一只手,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那些好是真的,可他的偏心也是真的。念念,你值得有人把你當成唯一,而不是誰的替身。”她轉頭看了我一眼,眼底滿是疼惜,“格斯亞的向日葵下個月就開了,咱們去那邊好好過日子,重新撿起你的設計,再也不圍着別人轉了。”
車子駛過跨海大橋,港城的輪廓在夜色裏越來越模糊。我閉上眼睛,任由眼淚無聲地滑落,心裏默默跟這座城市、跟那個叫傅明年的人告別。那些曾經讓我心動的瞬間,那些深夜裏的溫柔陪伴,從此都只會是回憶裏的碎片。而我,要去奔赴一片屬於自己的向日葵花田了。
傅明年回到家時,已經是深夜。他推開門,看到空蕩蕩的客廳,皺了皺眉,問管家:“念晚呢?太太不在家嗎?”
管家把茶幾上的離婚協議遞給他,低聲說:“先生,太太今天下午就收拾行李走了,留下了這個。”
傅明年接過管家遞來的信紙,指尖剛觸到紙面,就察覺到那熟悉的字跡——是蘇念晚的字,清秀又帶着幾分倔強,和她平日裏溫和的模樣截然不同。當“蘇念晚”三個字落入眼簾時,他的瞳孔猛地收縮,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連呼吸都變得滯澀。
他顫抖着手將信紙展開,指腹因用力而泛白,紙上的字跡清晰地映入眼簾:“傅明年,從此兩不相欠,祝你和林小姐幸福。”沒有長篇大論的控訴,沒有撕心裂肺的質問,只有短短一句話,卻像一把鋒利的刀,將他們五年的時光切割得幹幹淨淨。
信紙從他的指縫間滑落,輕飄飄地落在地毯上,可他卻覺得那紙有千斤重,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踉蹌着後退一步,撞在身後的沙發扶手上,腦海裏突然閃過三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是一個暴雨滂沱的夜晚,港城的雨下得很大,砸在落地窗上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蘇念晚窩在他懷裏,身上蓋着柔軟的毛毯,手裏捧着一杯熱可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她忽然蹭了蹭他的胸口,笑着說:“傅明年,如果有一天你對不起我,我就會離開,讓你再也找不到我。”
當時他還覺得她的話有些孩子氣,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語氣帶着幾分寵溺又幾分不以爲然:“傻瓜,我怎麼會對不起你?”他以爲那只是她隨口說的玩笑話,以爲他會永遠把她護在身邊,以爲他們會一直這樣走下去。
可現在,他看着那張輕飄飄的信紙,看着空蕩蕩的客廳,才猛然意識到,原來從那時起,蘇念晚就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她不是在開玩笑,她是真的說到做到。那些他以爲的“不會發生”,終究還是發生了;那些他以爲的“永遠”,也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幻想。
他想起蘇念晚平日裏總是溫柔地笑着,很少發脾氣,可每次他提起林清漪的名字(哪怕只是偶然提及林氏集團),她眼底都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他想起她無數次在書房門口徘徊,卻從未主動推開那扇門,只是安靜地等他出來;他想起她在他醉酒喊出“清漪”的名字時,眼底的震驚和難過,可第二天卻依舊像往常一樣,爲他準備早餐……
原來她什麼都知道,只是一直在默默忍受,一直在給他機會。可他卻一次次地忽略她的感受,一次次地將她推向深淵,直到她徹底失望,選擇離開。
傅明年彎腰撿起那張信紙,緊緊攥在手裏,指腹反復摩挲着“兩不相欠”四個字,心裏像被刀割一樣疼。他終於明白,蘇念晚不是在鬧脾氣,她是真的要離開他了,而且是永遠地離開,讓他再也找不到她。
他拿出手機,顫抖着撥通蘇念晚的電話,聽筒裏卻傳來“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的提示音。他又打開微信,想給她發消息,卻發現自己已經被拉黑。他瘋了一樣地在客廳裏踱步,腦海裏反復回響着蘇念晚的話:“如果有一天你對不起我,我就會離開,讓你再也找不到我。”
原來,她早就預料到了今天的結局,而他,卻親手將她推開,推向了一個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傅明年攥着那張薄薄的告別信,指節因爲用力而泛出青白。他猛地掏出手機,屏幕在慌亂中被按亮,指紋解鎖時指尖的顫抖讓識別失敗了三次——這是他第一次在這種小事上失態,從前就算面對上億的合同,他也從未如此慌不擇路。
終於點開通訊錄,“念晚”兩個字在屏幕上刺眼地亮着,他幾乎是立刻按下了通話鍵。聽筒裏傳來單調的“嘟嘟”聲,每一聲都像敲在他的心尖上,直到機械的女聲響起:“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關機?”他低聲重復着,像是不敢相信,又按了一次重撥。可結果還是一樣,那冰冷的提示音像一道無形的牆,將他與蘇念晚徹底隔開。他不死心,又點開微信,想給她發一條消息,卻在輸入框彈出的瞬間,看到頂部那行刺眼的提示:“對方未添加你爲好友,無法發送消息。”
拉黑了。她竟然真的把他拉黑了。
傅明年的手機從手中滑落,“啪”地一聲砸在地毯上,屏幕裂開一道細紋,像他此刻支離破碎的心。他瘋了一樣地彎腰撿起手機,手指在通訊錄裏飛快地滑動,找到“南宮月”的名字,撥通了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南宮月的聲音帶着刻意的冷淡:“傅總?有事嗎?”
“念晚呢?”傅明年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着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哀求,“她在哪?你讓她接電話,我有話跟她說。”
“傅總,”南宮月冷笑一聲,語氣裏滿是嘲諷,“你現在想起找念晚了?當初把她丟在港珠澳大橋路邊的時候,怎麼沒想過今天?我勸你別找了,你找不到她的。”說完,不等傅明年再開口,南宮月就掛斷了電話。
忙音在聽筒裏響起,傅明年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他又撥通了蘇念晚幾個朋友的電話,可得到的答案都一樣——“不知道她去哪了”“她沒跟我們說”“傅總,您還是別找了,念晚需要安靜”。
每個人的語氣都帶着疏離和指責,像一把把小錘子,敲打着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他站在空蕩蕩的客廳裏,看着沙發上還搭着蘇念晚昨天穿的披肩,茶幾上還放着她沒喝完的半杯牛奶,書房裏還留着她畫了一半的設計稿——到處都是她的痕跡,可她卻已經不在了。
他想起蘇念晚曾經說過,她最喜歡港城的冬天,因爲冬天的陽光很暖,適合窩在沙發上看書。他想起她第一次帶他去逛老城區的市集,興奮地給他介紹哪家的魚蛋最好吃,哪家的糖水最正宗。他想起她直播到深夜,看到他端來熱牛奶時,眼裏閃爍的星光……
那些曾經被他忽略的細節,此刻都變成了最鋒利的刀,一刀刀割着他的心。他終於明白,蘇念晚不是在鬧脾氣,她是真的要徹底離開他的世界了,帶着她所有的溫柔和愛意,再也不回來了。
傅明年癱坐在沙發上,雙手插進頭發裏,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客廳裏的水晶燈依舊璀璨,可沒有了蘇念晚的身影,這棟豪華的別墅,只剩下無邊的冰冷和空曠。
格斯亞的陽光總帶着一種直白的溫暖,不像港城的潮溼那樣纏纏綿綿,也沒有半山別墅裏那些關於傅明年的回憶,會在某個深夜突然翻涌上來。我租的小房子在城郊,紅磚牆圍着一個不大的院子,房東太太幫我種滿了向日葵幼苗,剛搬來的時候還只是冒出嫩芽,如今不過一個月,就已經長得齊腰高,葉片在陽光下舒展着,透着鮮活的生命力。
每天早上我都是被陽光曬醒的,推開窗就能看到滿院的綠意,風裏帶着向日葵的清香,混着遠處面包店飄來的麥香,日子過得平靜又踏實。我找了一份翻譯的工作,不用加班,下班後就去院子裏打理向日葵,給它們澆水、施肥,偶爾坐在院子裏的藤椅上,翻一翻之前沒看完的設計書,心裏再也沒有了從前的慌亂和不安。
三個月後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樣去超市買東西,卻突然覺得一陣惡心,胃裏翻江倒海。起初以爲是吃壞了東西,可接連幾天都這樣,甚至開始嗜睡,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對勁。我預約了附近的醫院,坐在診室裏等待檢查結果時,心裏竟沒有太多的緊張,反而有一種莫名的平靜。
當醫生拿着B超單遞給我,笑着說“恭喜你,懷孕了,還是雙胞胎”時,我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我接過B超單,看着上面兩個小小的孕囊,像兩顆飽滿的種子,安安靜靜地躺在我的子宮裏,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這是我和傅明年的孩子,是那段五年感情裏,唯一真實存在過的痕跡。
我站在醫院的走廊裏,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B超單上,暖洋洋的。身邊有孕婦被家人小心翼翼地扶着,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摸了摸自己還平坦的小腹,心裏百感交集。有驚喜,有忐忑,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可唯獨沒有“告訴傅明年”的念頭。
我想起在港珠澳大橋被他丟下的那個夜晚,想起書房裏那張與我七分相似的照片,想起他醉酒時喊着“清漪”的名字——那些畫面像一道鴻溝,橫在我和他之間,讓我再也沒有勇氣回頭。這個孩子,是屬於我的,是我在格斯亞重新開始的生活裏,最珍貴的禮物。
走出醫院時,陽光正好,路邊的花店門口擺着新鮮的向日葵,我買了一束插在隨身攜帶的帆布包裏。回家的路上,我摸着小腹,輕聲說:“寶寶們,歡迎來到這個世界,媽媽會好好照顧你們的。”
我沒有給傅明年打電話,也沒有告訴任何認識他的人。我只是在回到小房子後,給院子裏的向日葵多澆了些水,然後坐在藤椅上,看着遠方的天空,心裏悄悄做了決定:我要在格斯亞把這兩個孩子生下來,給他們一個溫暖的家,一個沒有替身陰影、只有陽光和愛的家。至於傅明年,他有他的林清漪,我有我的孩子和向日葵,我們從此,兩不相欠。
格斯亞的日子像院子裏的向日葵,循着陽光慢慢生長,平靜得連風都帶着溫柔的節奏。我在一家文化交流中心找了份翻譯工作,每天只需要處理三四個小時的文件,剩下的時間都用來打理院子、準備嬰兒用品,或是坐在藤椅上給肚子裏的寶寶讀故事。工資不算特別高,但足夠覆蓋房租和日常開銷,偶爾還能買一束新鮮的向日葵插在客廳的花瓶裏,讓整個屋子都浸在明亮的暖意裏。
隨着孕周增加,我的小腹漸漸隆起,走路時會下意識地扶着腰。房東太太總愛隔着柵欄給我遞剛烤好的蘋果派,笑着說“兩個小家夥肯定很乖,看你懷得這麼穩”。我摸着肚子笑,心裏滿是期待——期待他們第一次踢我的時候,期待他們睜開眼睛看這個世界的時候,期待他們喊出第一聲“媽媽”的時候。這些期待裏,沒有傅明年的位置,只有我和孩子們的未來。
預產期那天,我像往常一樣整理翻譯文件,突然一陣宮縮襲來,我才慌慌張張地聯系醫院。躺在產房裏時,陣痛一波波襲來,我攥着床單,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平安生下寶寶。不知道過了多久,隨着兩聲清脆的啼哭,醫生把兩個小小的嬰兒抱到我面前——一個皺着小臉,一個閉着眼睛吮手指,都裹在米白色的襁褓裏,像兩團軟乎乎的雲朵。
“是龍鳳胎呢,媽媽真厲害。”護士笑着把女孩遞到我懷裏,她的小手緊緊攥着我的手指,小小的力道卻讓我瞬間紅了眼眶。
第二天一早,南宮月就推着行李箱沖進了病房,頭發上還沾着旅途的風塵,手裏卻提着我最愛的草莓蛋糕。“我的天,念念你太牛了!一下子生兩個!”她放下蛋糕,小心翼翼地抱起男孩,湊到我面前,眼睛瞪得圓圓的,“你快看,這眼睛,這雙眼皮,跟傅明年那家夥簡直一模一樣!”
我低頭看着懷裏的女孩,她正睜着圓溜溜的眼睛看我,睫毛長長的,確實有幾分像傅明年。可我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她柔軟的臉頰,心裏沒有絲毫波瀾,只有一片化不開的柔軟。“他們是我的孩子,”我輕聲說,語氣很輕卻很堅定,“跟傅明年沒關系。”
南宮月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趕緊把男孩放回嬰兒床,坐到我身邊,握住我的手:“對對對,跟他沒關系!咱們念念自己就能把兩個寶寶養得好好的,以後他們就是咱們的小寶貝,誰也別想搶。”她從包裏掏出一個小盒子,裏面裝着兩對銀鐲子,“我特意找老匠人打的,上面刻了‘安’和‘樂’,祝兩個寶寶平安喜樂。”
我看着那對小巧的銀鐲子,又看了看兩個熟睡的寶寶,心裏忽然覺得無比踏實。在格斯亞的這些日子,沒有半山別墅的奢華,沒有傅明年帶來的心動與心碎,卻有陽光、向日葵,有南宮月的陪伴,還有這兩個突如其來的小生命。他們是我生命裏的光,是我重新開始的勇氣,從今往後,我的生活裏只有他們,再沒有“替身”的陰影,也沒有傅明年這個名字。
出院那天,陽光正好,南宮月幫我抱着女孩,護士抱着男孩,我們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風裏帶着向日葵的清香,我看着懷裏的寶寶,腳步堅定而輕快——屬於我的新生活,才剛剛開始
孩子們滿月那天,我抱着他們在院子裏曬太陽,女孩“安寶”趴在我懷裏啃手指,男孩“樂寶”攥着向日葵的花瓣咯咯笑。手機突然收到一條銀行短信,我隨手點開,屏幕上的數字讓我愣了愣——一筆五位數的轉賬,備注欄只有兩個字:“生活費”。
轉賬人姓名那一欄是陌生的英文名,可我心裏清楚,是傅明年。他終究還是找到了我的蹤跡,沒有打電話,沒有發消息,只用這種最沉默也最笨拙的方式,試圖參與到我和孩子們的生活裏。
我盯着短信看了很久,手指懸在“退回”按鈕上,卻最終還是收了回來。安寶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機,咿呀地哼了兩聲,我低頭看着她懵懂的眼神,心裏有了決定——這筆錢,我不退回,但也不會用在自己身上。我打開手機銀行,新建了一個賬戶,把這筆錢轉了進去,賬戶名備注爲“安寶樂寶教育基金”。
從那以後,每個月的一號,這筆“生活費”都會準時到賬,金額從未變過,備注也始終是那兩個字。有時我會猜想,他是怎麼找到我的銀行卡號的?是問了南宮月,還是托了人在格斯亞打聽?可轉念一想,這些都不重要了。他用這種方式彌補,或許是出於愧疚,或許是出於對孩子的責任,但這些都與我無關了——我需要的不是他的補償,而是能讓孩子們安穩長大的保障。
我依舊每天按時上下班,下班後就抱着孩子們在院子裏玩耍,給他們講格斯亞的故事,教他們認識院子裏的花草。安寶和樂寶漸漸長大,開始學着走路,樂寶總愛追着院子裏的蝴蝶跑,安寶則喜歡坐在藤椅上看我畫畫,小手裏攥着蠟筆,在紙上塗塗畫畫。
有一次,南宮月來看我,看到我手機裏的銀行賬單,皺着眉問:“你真打算一直收他的錢?不怕他以此爲借口來找你?”
我正在給安寶梳小辮子,聞言笑了笑,把梳好的辮子輕輕撥到她耳後:“他要是想找,早就來了。這些錢,我一分都不會動,都存起來給孩子們當教育基金,等他們長大了,想讀書、想做自己喜歡的事,不用因爲錢犯難。至於傅明年,他給的是孩子們的生活費,不是給我的,我們之間,早就兩清了。”
南宮月看着我,又看了看在院子裏追蝴蝶的樂寶,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你心裏有數就好。不過你放心,他要是敢來打擾你,我第一個沖過來攔着他。”
我沒有告訴孩子們這筆錢的來歷,也沒有跟他們提起傅明年。在他們的世界裏,只有媽媽、南宮月阿姨、和藹的房東太太,還有滿院子的向日葵。而傅明年,只是一個遙遠的名字,一個與他們的成長無關的符號。
每個月收到轉賬短信時,我都會打開那個教育基金賬戶,看着裏面的數字一點點增加,心裏就多一分踏實。這些錢,是孩子們未來的保障,也是傅明年唯一能爲他們做的事。至於我和他之間的恩怨,早在我離開港城的那天,就已經結束了。
南宮月來格斯亞看我的時候,帶了一大箱港城的零食,還沒等我拆完包裝,她就坐在院子的藤椅上,看着追着蝴蝶跑的安寶和樂寶,忽然開口提起了傅明年。
“說起來,上個月我回港城辦事,聽傅明年的助理說,他來格斯亞過一次。”她拿起桌上的檸檬水喝了一口,語氣很輕,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就在你家附近那家藍白色的咖啡館,坐了一下午。”
我手裏拆零食的動作頓了頓,目光落在不遠處正蹲在地上撿花瓣的安寶身上,她的小裙子被風吹得輕輕揚起,像一只小蝴蝶。“他來做什麼?”我聲音平靜,沒有抬頭看南宮月。
“誰知道呢,”南宮月笑了笑,眼神卻帶着幾分復雜,“聽說他就坐在咖啡館靠窗的位置,點了一杯沒加糖的黑咖啡,從下午兩點坐到日落。期間一直看着你家院子的方向,看你帶着孩子們在院子裏玩——樂寶追蝴蝶摔了一跤,你蹲下來給她拍褲子上的灰;安寶把向日葵花瓣插在你頭發上,你笑着捏她的小臉,這些他都看見了。”
我的心輕輕顫了一下,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手裏的零食包裝袋。原來那天下午,我以爲只有陽光、孩子和向日葵的時光裏,還有一雙來自港城的眼睛,遠遠地看着。可我卻一點也沒察覺,或許是因爲格斯亞的陽光太暖,或許是因爲孩子們的笑聲太甜,讓我早已把那個名字埋進了記憶的最深處。
“那他沒過來找你?”南宮月追問了一句,語氣裏帶着一絲試探。
“沒有。”我搖了搖頭,看着安寶舉着一朵小雛菊跑過來,伸手要我抱,我順勢把她摟進懷裏,指尖輕輕拂過她柔軟的頭發,“他只是看完就走了,聽說當天晚上就飛回港城了。”
南宮月看着我懷裏的安寶,又看了看遠處正試圖把花瓣放進嘴裏的樂寶,嘆了口氣:“其實他也挺擰巴的,明明來了,卻不敢靠近。我猜他是怕你不待見他,更怕嚇到孩子們。”
我沒有說話,只是抱着安寶,看着院子裏的向日葵。那天下午的陽光應該也像今天這樣好,咖啡館裏的黑咖啡應該很澀,傅明年坐在窗邊,看着院子裏的我和孩子們,心裏會想些什麼呢?是愧疚,是懷念,還是僅僅出於對孩子的牽掛?這些我都不想知道了。
安寶在我懷裏蹭了蹭,小聲說:“媽媽,花好看。”我低頭對她笑了笑,把她手裏的小雛菊別在她的耳朵上:“嗯,我們安寶最好看。”
南宮月看着我們母女倆的互動,沒再繼續說傅明年的事。她知道,對我來說,那些遠遠的凝望,那些未曾說出口的歉意,都已經不重要了。我有安寶和樂寶,有滿院子的向日葵,有格斯亞的陽光,這些就足夠了。
傅明年的那次“到訪”,像一陣輕輕吹過的風,沒有在我和孩子們的生活裏留下任何痕跡。唯一知道這件事的南宮月,也默契地不再提起。日子依舊一天天過,孩子們在陽光下長大,向日葵在院子裏開花,我的生活平靜而溫暖,再也沒有了港城的潮溼,也沒有了那個名字帶來的波瀾。
南宮月的話音落下時,我正陪着安寶把一塊藍色積木搭在城堡頂端。聽到“傅明年”三個字,我只是指尖頓了頓,隨即又笑着幫樂寶扶正歪掉的積木塔,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一件與我無關的小事:“是嗎?沒注意。”
樂寶舉着一塊黃色積木湊過來,奶聲奶氣地喊“媽媽,放這裏”,我伸手接過,順着他指的位置搭上去,看着小小的城堡在我們手裏漸漸成型,心裏滿是柔軟。南宮月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起身去廚房幫我洗水果。
我低頭看着安寶認真拼搭的側臉,她正皺着小眉頭,努力把一塊三角形積木塞進縫隙裏,那模樣像極了當初爲了設計稿熬夜修改的自己。忽然想起南宮月說的,傅明年在咖啡館裏看了我們一下午——他或許看到了樂寶追蝴蝶時摔得滿身泥,看到了我蹲下來給孩子擦臉時的溫柔,看到了安寶把花瓣插在我頭發上時的笑意,可他不會知道,這些溫柔和笑意,早已與他無關。
曾經在港城的那些夜晚,我也無數次幻想過我們的未來——或許會在半山別墅的院子裏種滿向日葵,或許會一起陪孩子學走路、念故事,或許會在某個周末重溫第一次見面時的西餐廳。可那些幻想,早在他喊出“清漪”名字的那一刻,就碎成了泡影。
我輕輕摸了摸安寶的頭,看着她終於把三角形積木擺好,興奮地拍手歡呼,心裏忽然無比清明。有些故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結局。就像書房裏那張與我七分相似的照片,就像他下意識記着的“不吃香菜”其實是另一個人的喜好,就像他從未給過我一個明確的身份——我不過是他在等待白月光時,恰好出現的替身。
那些年的陪伴或許是真的,他給過的熱牛奶、陪我逛過的市集、記得的小習慣,都曾讓我誤以爲自己抓住了幸福。可替身終究是替身,就像借來的光,再溫暖也終會歸還。當林清漪這個“正主”回來時,我就該體面退場,不糾纏、不回頭,這是我能給自己最後的尊嚴。
“媽媽,你看!城堡好高!”樂寶舉着小手,指着搭好的積木城堡,眼睛亮晶晶的。我笑着點頭,把他抱進懷裏:“我們樂寶真厲害,以後要當建築師嗎?”他似懂非懂地眨眨眼,在我臉上親了一口,留下溼漉漉的口水印。
廚房傳來瓷盤碰撞的輕響時,樂寶正把最後一塊紅色積木搭在“城堡”頂端,拍着小手歡呼:“媽媽你看!城堡有屋頂啦!”安寶立刻湊過去,小手指着積木縫隙裏的花瓣,小聲糾正:“要把向日葵花瓣放進去才好看,像我們家院子裏的一樣。”
我剛要笑着附和,就看見南宮月端着果盤從廚房走出來。她手腕上還沾着水珠,顯然是剛洗過水果,果盤裏碼着切得均勻的草莓,顆顆飽滿通紅,邊緣還點綴着幾片翠綠的薄荷葉,一看就是用了心的。她原本還帶着幾分疲憊的眉眼,在看到我們母子三人圍坐在地毯上的模樣時,瞬間舒展開來,眼底漫開溫柔的笑意,那笑意裏藏着欣慰,還有幾分“終於放下心”的釋然。
“慢點玩,別把積木撒得到處都是。”南宮月走到安寶身邊蹲下,拿起一顆最紅的草莓遞到她嘴邊,聲音放得很輕,怕驚擾了這份安穩,“來,安寶嚐嚐,剛從樓下超市買的,新鮮得很。”
安寶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得到我點頭的示意後,才張開小嘴咬了一口,草莓的汁水沾在她的嘴角,像抹了點胭脂。她嚼了嚼,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含糊地說:“甜!像媽媽種的向日葵一樣甜!”
南宮月被逗笑了,伸手幫安寶擦了擦嘴角,又拿起一顆草莓遞給我:“念念,你也吃,補補氣血。這幾天看你帶孩子累的,眼下都有淡淡的青影了。”
我接過草莓,指尖觸到微涼的果肉,輕輕咬下一口。清甜的滋味瞬間在舌尖散開,沒有一絲酸澀,帶着陽光曬過的暖意,順着喉嚨滑下去,連心裏都泛起淡淡的甜。這甜味不像港城茶餐廳裏的糖水那樣濃稠,也不像傅明年曾送過的進口水果那樣帶着疏離的精致,它很實在,很鮮活,像格斯亞每天清晨的陽光,不刺眼,卻能穩穩地暖到心底。
“會越來越好的。”南宮月看着我,又看了看正趴在地毯上擺弄積木的樂寶,聲音裏滿是篤定。她知道我過去的委屈,也清楚我現在的踏實,這句話不是空泛的安慰,而是我們都能看見的未來——孩子們會慢慢長大,我能重新拾起設計夢想,院子裏的向日葵會年年盛開,我們的日子會像這顆草莓一樣,越來越甜。
我點點頭,又咬了一口草莓,目光落在孩子們身上。樂寶正拿着一塊黃色積木,試圖給安寶的“向日葵”搭花莖,安寶則耐心地指導他“要輕輕放,不然會倒”。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他們身上,給兩個小小的身影鍍上了一層金邊。
是啊,會越來越好的。沒有替身的陰影,沒有不安的猜測,只有身邊的朋友、懷裏的孩子,還有這滿口的清甜與滿室的陽光。這樣的日子,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