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洞開,暮色從男人挺拔的肩頭傾瀉而入,將他身後古舊的胡同切割成模糊的光影。蘇清的心跳在那一瞬間漏了一拍,但隨即又恢復了古井無波的沉寂。她二十年的人生裏,師父是她唯一的錨點,而這半塊玉佩,則是連接着她未知過去的唯一線索。
現在,另一半線索,就握在這個男人手中。
“回家?”蘇清的聲音清冷如水,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對方說的只是今天天氣不錯。她沒有去看那塊玉佩,目光反而牢牢鎖定了男人的眼睛,試圖從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裏,看穿他真實的來意。
秦律似乎對她的反應並不意外,他收回玉佩,手腕的動作沉穩有力,顯露出極好的教養與訓練。他的目光同樣平靜,卻帶着一種天然的審視,一種上位者對事物的打量。
“是的,蘇小姐。”他微微頷首,語氣恭敬卻不卑微,“家主已經等候您二十年了。”
蘇清沒有立刻回應,也沒有請他進門的意思。這個小院是她的領域,是她的陣地。在沒有搞清楚對方的底細之前,她不會輕易讓一個身負如此恐怖氣運的人踏入自己的安全範圍。
她體內的靈力悄然運轉,雙眸深處,淡金色的光芒一閃而逝。望氣之術被她催動到了極致。
在她的視野中,秦律整個人都被一團龐大到難以想象的金色氣運籠罩着。那金色純粹、熾烈,宛如一輪濃縮的太陽,氣運化形,隱約在他頭頂凝聚成一頭盤踞的金色巨龍虛影。龍首威嚴,雙目開闔間,竟有種睥睨天下的威勢。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富貴之氣,而是真真正正的帝王之相,紫微帝星臨凡。
更讓她心驚的是,這股磅礴的氣運並非虛浮在外,而是與秦律的命格緊密相連,根基穩固如山。這說明他不是借勢之人,而是這股氣運的真正主人之一。一個擁有如此命格的人,竟然只是一個奉命行事的“下屬”,那他口中的“家主”,又該是何等驚天動地的人物?
就在蘇清全力探查的瞬間,秦律那古井無波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細微的變化。他眉頭微蹙,仿佛感覺到了一股無形的窺探之力,目光如電,精準地迎上了蘇清的視線。
“蘇小姐好修爲。”秦律的聲音低沉了幾分,“玄門望氣之術,能練到您這個境界的,當世罕見。不愧是蘇家的血脈。”
一句話,信息量巨大。
他不僅察覺到了她的窺探,點破了她的功法,更是直接道出了一個姓氏——蘇家。
蘇清的心再次一沉。她姓蘇,是跟着師父蘇長青姓的。但她很清楚,自己與師父並無血緣關系。這個“蘇家”,顯然指的是她的本家。
“你到底是誰?”蘇清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她從脖子上,緩緩取下了那根系着另外半塊玉佩的紅繩。
當她的那半塊龍紋玉佩出現時,秦律的眼中閃過一抹了然。他再次拿出自己的那一半。兩塊玉佩仿佛受到了某種神秘力量的牽引,在他手中發出了輕微的嗡鳴聲。
“我叫秦律,是蘇家內府的護衛統領。”他坦然地報上自己的身份,“奉家主之命,前來迎大小姐回歸本家。”
“大小姐?”蘇清咀嚼着這個陌生的稱呼,只覺得無比荒謬,“我從小在潘家園長大,無父無母,只有一個師父。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
“不會錯。”秦律的語氣斬釘截鐵,“這塊‘龍吟佩’,普天之下只有一對。一半在家主手中,另一半,則交給了當年負責護送您離開的蘇長青老先生。如今兩佩相見,便是您身份的最好證明。”
他一邊說着,一邊向前踏出一步,將手中的玉佩遞了過來。
蘇清沒有去接,反而向後退了半步,拉開了距離。她纖細的手指在身側快速掐了幾個訣,一股無形的波動以她爲中心擴散開來。小院內,那些看似隨意擺放的盆栽、石凳、晾衣杆,在這一刻仿佛都活了過來,彼此之間形成了一種微妙的聯系,一股肅殺之氣悄然彌漫。
整個小院,瞬間變成了一個小型的防御陣法。
秦律的腳步戛然而止。他敏銳地感覺到,四周的空氣似乎變得粘稠起來,一股若有若無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他看向蘇清的眼神裏,多了一絲真正的凝重與贊許。
“蘇小姐不必緊張,我沒有惡意。”
“有沒有惡意,不是用嘴說的。”蘇清冷冷地說道,“你們蘇家,既然二十年不聞不問,爲何現在又突然出現?我的父母是誰?他們在哪?當年又發生了什麼,需要把我送到外面,由師父撫養?”
她一連串的問題,如同連珠炮般砸向秦律。這些是困擾了她整個童年和青春的疑問,是她內心深處最渴望知道的答案。
秦律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言辭。
“大小姐,這些問題,家主會親自向您解釋。我的任務,只是帶您回去。”他依舊堅持着自己的使命。
“如果我不跟你走呢?”蘇清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周身的氣場也隨之攀升。
秦律感受着那股越來越強的陣法壓力,臉上卻沒有絲毫懼色。他只是靜靜地看着蘇清,緩緩說道:“蘇長青老先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世外高人。他當年受家主所托,立下重誓,會護您二十年周全,並傳您一身所學。如今二十年之期已到,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這番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敲在了蘇清的心上。原來,連師父收養她,教她本事,都只是一場約定?她一直以爲的親情,難道也只是一個任務?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迷茫涌上心頭,讓她的心神出現了一絲縫隙。
秦律敏銳地捕捉到了她情緒的變化,繼續說道:“大小姐,我知道您一時難以接受。但有些事,是您的宿命,也是您的責任。蘇家需要您,京城這潭水,也因爲您的出現,即將風起雲涌。”
“家主已經在京城飯店設宴,他希望能在明天中午,見到您。”秦律並沒有強迫蘇清立刻跟他走,而是給出了一個時間和地點,這是一種退讓,也是一種自信。
他將那半塊玉佩輕輕放在門檻上,然後深深地看了蘇清一眼,轉身離去。他的背影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仿佛從未出現過。
蘇清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院內的陣法波動,隨着她心緒的起伏而明滅不定。
良久,她才緩緩蹲下身,撿起了門檻上的那半塊玉佩。入手溫潤,與她自己那塊的觸感別無二致。她將兩塊玉佩合在一起,“咔噠”一聲輕響,竟是完美地拼成了一個完整的圓形玉佩。
玉佩合攏的瞬間,一股暖流從中涌出,順着她的掌心,迅速流遍全身。她因鬥法和煉化凶鼎而消耗的靈力,在這股暖流的滋養下,竟然以驚人的速度恢復着。
蘇清怔怔地看着手中這塊完整的龍吟佩,上面的龍紋仿佛活了過來,在玉佩內部緩緩遊動。
蘇家。
家主。
二十年的約定。
秦律帶來的信息,徹底顛覆了她的世界。她一直以爲自己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唯一的親人師父也已仙逝。可現在,一個強大而神秘的家族,卻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態,闖入了她的生活。
去,還是不去?
去,意味着要面對一個完全未知的家族,面對可能存在的陰謀與危險。
不去,她將永遠無法解開自己的身世之謎,永遠無法知道師父的過往,也永遠無法明白自己存在的真正意義。
蘇清握緊了手中的玉佩,眼神中的迷茫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與堅定。
她蘇清,從來都不是一個會逃避的人。不管是惡毒的風水局,還是害人的凶煞,她都能憑着一身所學,將其一一破除。
一個所謂的大家族,又能如何?
她倒要看看,這個“蘇家”,究竟藏着什麼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