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褪色的照片，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幾乎握不住。照片上兩個男孩勾肩搭背的笑容，背後緊緊靠在一起的名字，還有那個被圓圈起來的、稚嫩的“LY”……這一切構成了一幅我從未想象過的，屬於林知逸的、被塵封的過去。
他們從小就認識。他們是朋友。“LY”從那個時候就存在了。
那麼，二十年前失蹤的、姓陸的八歲男童是誰？是陸岩的兄弟？還是……別的什麼關聯？
十五年前的綁架未遂案，現場留下了陸岩旁系親屬的生物證據……
而現在，林知逸被指控連環殺人，陸岩失蹤，他的血（或近親的血）染紅了我送給林知逸的襯衫……
這條時間線，這條貫穿了二十多年，將林知逸和陸岩死死捆綁在一起的黑暗紐帶，它到底纏繞着什麼？
不是簡單的嫁禍。不是偶然的交集。
這是一種根植於童年、蔓延了整個人生，最終以如此血腥和殘酷的方式爆發出來的……孽緣。
我感到一陣眩暈，扶住布滿灰塵的桌沿才勉強站穩。胃裏空空如也，卻翻涌着難以形容的惡心。那個在我枕邊睡了十幾年的人，那個我女兒叫爸爸的人，他的人生，從一開始，就浸泡在我完全無法想象的污濁裏。
“看完了嗎？”天井裏傳來老太太不耐煩的催促聲。
我猛地回過神，手忙腳亂地將照片用牛皮紙重新包好，塞進外套內側的口袋裏，仿佛那是什麼見不得光的髒物。合上抽屜，鎖好，我幾乎是踉蹌着沖出了這間令人窒息的屋子。
“謝謝您，奶奶，我走了。”我低着頭，含糊地說了一句，不敢看老太太的眼睛，逃也似的離開了這條陰暗的巷子。
小鎮的空氣依舊渾濁，但比起屋裏那陳腐的罪惡感，卻顯得清新了許多。我站在陌生的街頭，陽光刺眼，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口袋裏的照片像一塊冰，緊貼着我心髒的位置，散發着源源不斷的寒意。
下一步該怎麼辦？
拿着這張照片去質問林知逸？在探視室裏，隔着冰冷的玻璃，看他如何用沉默或者更多的謊言來圓這個從童年就開始的彌天大謊？
還是……繼續順着這條黑暗的紐帶往下挖？挖出那個二十年前的失蹤案，挖出十五年前的綁架未遂？
我的手機在手袋裏震動起來，是秦峰。
“喂？”我接起電話，聲音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你不在旅館？車也沒在。”秦峰的聲音帶着一絲警惕。
“我……出來透透氣。”我下意識地隱瞞了來到林知逸老家的事情。這張照片，這個發現，太具有沖擊性，我需要時間消化，需要想清楚該如何利用。
“有個緊急情況。”秦峰的語氣凝重起來，“我嚐試用陸岩和他失蹤兄弟的基因信息，交叉比對了近三十年所有未破的、涉及兒童或青年的失蹤、死亡懸案數據庫……有一個匹配度很高的潛在關聯。”
我的心猛地一緊。“什麼關聯？”
“二十二年前，鄰市，也就是林知逸老家所在的這個市，”秦峰頓了頓，似乎在查看資料，“發生過一起轟動一時的少年溺水案。兩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在郊外水庫玩耍，一人溺水身亡，另一人幸存。身亡的男孩……就姓陸。”
二十二年前！鄰市！溺水！姓陸！
時間、地點、姓氏……全都對得上！只差一年！
“幸存者是誰？”我幾乎能聽到自己心髒瘋狂撞擊胸腔的聲音。
“記錄模糊，只記載是‘同村玩伴林某’。”秦峰的聲音低沉下去，“因爲當時認定爲意外，沒有深入調查，所以幸存者的具體信息很不完整。”
同村玩伴林某！
林知逸！
轟——！
仿佛又一個驚雷在腦海中炸開。
所以……所以陸岩那個八歲失蹤的兄弟，可能根本就不是“失蹤”？而是……早在二十二年前，就死在了那場“意外”的溺水案中？而當時的幸存者，是林知逸？
那二十年前報失蹤的八歲男童又是誰？難道是另一個陸家的孩子？還是……記錄有誤？時間偏差？
混亂！前所未有的混亂！
但如果……如果二十二年前的溺水案不是意外呢？
如果……如果當年那個“同村玩伴林某”，年幼的林知逸，在那場事故中，扮演了並非“幸存者”那麼簡單角色呢？
一個更加黑暗、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如同深淵裏浮起的冰山，顯露出它猙獰的一角。
或許，“LY”的捆綁，從一開始，就不是友誼的象征。
或許，它從源頭，就沾染了……死亡的氣息。
林知逸和陸岩之間，橫亙着的，可能不僅僅是一起長大的情誼，更可能是一條人命，一場被掩蓋了二十多年的、“意外”之下的真相。
陸岩知道嗎？他是否知道自己的兄弟可能並非單純死於意外？他接近林知逸，是爲了追查真相？還是……他們因此成爲了某種共享秘密的、扭曲的共生體？
而現在的連環謀殺……是當年那場“意外”的延續？是遲來的報復？還是共享秘密者之間的……清理與背叛？
我感到一陣徹骨的寒冷，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那個匿名寄件人……他/她給我血衣，引導我查陸岩，查過去，是不是就是想讓我揭開這覆蓋了二十多年的、最初的罪惡？
他/她是誰？是陸岩本人？還是那個失蹤男童的其他親屬？還是……當年那起溺水案的知情者？
“溫晴？你還在聽嗎？”秦峰的聲音將我從恐怖的聯想中拉回。
“……在。”我的聲音幹澀得像砂紙摩擦，“秦峰，幫我查二十二年前鄰市那起少年溺水案的所有細節，尤其是關於那個幸存者‘林某’的，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還有，確認一下二十年前報失蹤的陸家男童，和二十二年前溺水的陸家男孩，是不是同一個人，或者是什麼關系！”
“明白。這潭水比我們想的深多了，你自己千萬小心。”秦峰叮囑道。
掛了電話，我站在陌生的街頭，陽光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口袋裏的童年合照沉甸甸的，那上面兩個男孩天真無邪的笑容，此刻看來，卻像是魔鬼的嘲諷。
林知逸。
從那張照片，到那場溺水，再到現在的審判席……
你的人生，到底是一個巨大的悲劇，還是一個精心編織的謊言？
或者，兩者皆是？
我抬起頭，看着這個養育了他的小鎮，灰蒙蒙的天空下，一切仿佛都蒙着一層不祥的陰影。
真相的拼圖，又一塊被殘忍地嵌入了位置。它沒有帶來清晰，反而展現了更龐大、更黑暗的圖景。
而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