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龍都的晨霧日出水汽緩緩散去,順着護城河的水紋漫進龍都大街。臨街的“聽風樓”剛卸了最後一塊門板,夥計正拿抹布擦着紅木櫃台,二樓靠窗的雅座已經坐了倆人。

虔子周手指捏着個青瓷杯子,杯沿凝着層薄露。他穿件月白長衫,領口袖口繡着暗紋雲卷,看着素淨,偏透着股說不出的貴氣。窗外的日頭穿過霧靄,在他手背上投下細碎的光,他眼皮都沒抬,只盯着杯裏浮沉的茶葉。

“我說子周,這雨前龍井泡得快成白開水了,你到底喝不喝?”對面的雁南石把茶盞往桌上一墩,粗瓷碗底磕在紫檀木桌上,悶響一聲。他穿件藏青短打,袖口挽到肘彎,露出結實的小臂,指關節磨出層厚繭,一看就是常年握刀的。

虔子周這才慢慢抬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淺影:“急什麼,等個信兒。”話音剛落,檐角傳來幾聲脆生生的鳥叫,一只灰羽靈鳥撲棱棱落在陽台的檀木欄杆上,爪子還系着個青竹筒。

雁南石眼睛一亮,剛要起身,被虔子周按住了。“坐着。”他起身走到欄杆邊,指尖輕輕撫過靈鳥的羽毛,那鳥兒倒乖,歪着頭蹭了蹭他的手指。解下竹筒時,竹節上還沾着晨露,涼絲絲的。

展開裏面的麻紙,字寫得力透紙背,筆畫帶着股鋒銳勁兒,是鐮珂的手筆。虔子周逐字看着,眉頭先皺後鬆,最後嘴角勾出點意味深長的笑。

“怎麼說?”雁南石早按捺不住,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啦聲。

虔子周把麻紙丟過去,坐回原位重新斟茶:“龍都這是要有熱鬧看了。”

雁南石一把抓過麻紙,粗短的手指把紙捏得皺巴巴的。他識字不多,看得慢,眉頭越皺越緊,最後“啪”地拍在桌上:“他娘的,誰敢動龍都衛的糧草隊?活膩了?”他猛地站起來,腰間佩刀撞在桌角,哐當一響,“最近閒得骨頭都快鏽了,正好活動活動!”

“坐下,像什麼樣子。”虔子周端起茶杯,霧氣糊了他的眉眼,“你當是尋常劫案?”

“不然呢?”雁南石悻悻坐下,大手在桌上蹭着,“還能是哪個不長眼的山賊幹的?”

“哪個山賊有這膽子?”虔子周指尖敲着桌面,不急不緩,“龍都衛的糧草車,車轅上刻着玄鐵印記,隔三裏地都能瞅見。這群人殺了護衛,卻連糧草的邊都沒碰,你覺得正常?”

雁南石愣了,摸着下巴琢磨半天:“你是說……他們是沖人來的?”

“或者說,是沖這些人知道的事來的。”虔子周望向窗外,街上已經熱鬧起來,挑擔子的貨郎搖着撥浪鼓走過,穿綾羅的公子哥騎着三趾馬,馬蹄踏過水窪濺起泥水,“滅口。”

這倆字說得輕,卻讓雁南石後背一涼。他從軍這些年,見多了刀光劍影,也知道“滅口”倆字背後藏着多少齷齪。“那……會不會是龍都裏頭有人指使的?”

虔子周沒直接答,只端起茶杯抿了口:“最近龍都內堂吵得凶,你又不是不知道。戶部要給糧商加稅,十幾個大商會聯名上書抵制,鬧得陛下都動了火。”他放下茶杯,杯底碰桌面,脆響一聲,“這節骨眼上,龍都衛押送的糧草出了事,你說巧不巧?”

雁南石眼睛瞪得溜圓:“你是說,是那些糧商幹的?他們瘋了?劫朝廷的糧草,這是掉腦袋的罪!”

“所以才說有意思。”虔子周笑了笑,眼底卻沒暖意,“要是尋常搶掠,朝廷頂多派兵清剿山匪。可現在是滅口,就不得不查糧草隊到底運了什麼不該運的,或是撞見了什麼不該見的。”他站起身走到欄杆邊,望着遠處巍峨的宮牆,“這裏頭,最扎眼的就是齊魯出來的人物。”

“齊魯三傑?”雁南石也站起來,“就是那仨個家族?”

“不然你以爲呢?”虔子周轉過身,日頭照在他臉上,輪廓看着溫和,眼神卻像淬了冰,“不愧是齊魯三傑,大華三大世家一個從武,一個從政,一個從商……山東龍那幫大高個,腦子不算靈光,保不齊真能幹出這種傻事。”

雁南石撓撓頭:“可他們爲啥要這麼幹?加稅的事再棘手,也犯不上動刀子啊。”

“誰知道呢。”虔子周拿起桌上的麻紙,湊到燭火邊點了,火苗舔着紙面,很快成了灰,“或許糧草裏混了別的東西,或許押送的人知道了啥秘密。鐮珂讓咱們盯緊點,這事怕是要牽扯出不少家族。”

雁南石拍了拍腰間的刀:“那還等啥?現在就去查那些糧商的底!”

“急什麼。”虔子周瞥他一眼,“明着查只會打草驚蛇。你去盯着那從商的地盤,我去會會戶部那個。記住,動靜越小越好。”他理了理長衫的褶皺,慢悠悠的,“龍都這潭水渾得很,踩錯一步,就淹死人了。”

雁南石重重點頭,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往樓下走,腳步踩得樓梯咚咚響。虔子周看着他的背影沒了,才重新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茶早涼了,他卻喝得有滋有味,目光落在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像在找什麼。

天剛蒙蒙亮,山坳裏的露水還沒幹,猶錦川已經在空地上練拳了。

他穿件粗布短褂,後背早讓汗溼透了,貼在身上,顯露出少年單薄卻結實的架子。拳頭帶風揮出去,落在空氣裏呼呼響,每一拳都打得沉,腳下的泥地上踩出深深的腳印。

扶牙教的新拳法講究以柔克剛,出拳要像溪流繞石頭,收拳要像春水歸潭。他練得認真,額頭上的汗順着下巴往下淌,滴在地上砸出小泥點。氣勁在經脈裏轉着,比昨天順了點,雖說還有沙沙的疼,可不像以前那麼滯澀了。

“傻小子,起得比雞還早。”鐮珂的聲音從樹後傳來,帶着剛睡醒的懶勁兒。她靠在老槐樹上,懷裏抱着小巴,那小東西把腦袋扎在她脖子窩裏,只露出條毛茸茸的尾巴,偶爾甩一下,掃得她鎖骨癢癢的。

猶錦川收了拳,轉過身時,晨光正好落在他臉上,鼻尖的汗珠亮閃閃的。“睡不着,多練練。”他拿起石桌上的水囊,擰開蓋子往嘴裏灌,水順着嘴角往下淌,浸溼了胸前的衣襟。

鐮珂挑了挑眉,指尖戳了戳小巴的屁股:“熱死了還往我懷裏鑽。”小巴不滿地嗚嗚叫了兩聲,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手腕,舌尖的溼意讓她縮了縮手。“在日頭底下練,也不怕曬成幹屍。你這根基差是實情,急也沒用。”

“不快點練,咋趕得上別人。”猶錦川把水囊放石桌上,又開始扎馬步,雙腿分開與肩同寬,膝蓋彎得正好,“扶牙先生說,我這氣脈得靠磨,磨一天就多通一分。”

鐮珂看着他緊繃的側臉,少年的下巴已經有了點硬氣的輪廓,眼神裏的執拗像頭不服輸的小狼。她忽然笑了,伸手撓了撓小巴的下巴:“你這股犟勁兒,倒隨了你師傅。”

“師傅?”猶錦川動作頓了下,“你認識我師傅?”

“認識又咋樣,不認識又咋樣。”鐮珂避開他的目光,望向遠處的山頭,晨霧正散,露出青灰色的石頭,“等你過了血脈篩查,自然就知道了。”

猶錦川撇撇嘴,知道從她嘴裏問不出啥,只好悶頭接着練。氣勁從丹田升起來,順着經脈往四肢爬,過心口時,還留着昨天沖關的鈍痛,可比之前輕多了。他想起扶牙的話,氣脈像生鏽的鐵管,得天天磨,就咬着牙,用意念引着氣勁反復沖那些滯澀的地方。

練到日頭升高,他才收了功,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一屁股坐在樹蔭下的草地上,大口喘氣。小巴從鐮珂懷裏跳下來,顛顛地跑到他面前,用腦袋蹭他的手背,舌頭舔着他手腕上的汗。

“渴了吧。”鐮珂丟過來一個水囊,“接着。”

猶錦川接住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抹了抹嘴問:“鐮姐姐,再給我講講龍都的事唄。”

鐮珂挑了挑眉:“你小子又打啥主意?”

“就是好奇唄。”猶錦川把小巴抱懷裏,撓着它的肚皮,小家夥舒服得直哼哼,“你說龍都有好多比你厲害的人,是真的不?”

“廢話。”鐮珂白他一眼,從懷裏摸出塊幹肉脯,慢悠悠撕着,“大華龍都,藏龍臥虎的地方。別說比我厲害的,就是能一招把我打趴下的,也能找出十幾個。”

猶錦川眼睛瞪得圓圓的:“那麼厲害?他們都是啥境界?”

“境界?”鐮珂嗤笑一聲,“等你啥時候能在龍魁境站穩腳,再問這些吧。”她把撕好的肉脯丟給猶錦川,“現在告訴你,除了打擊你自信心,沒啥用。”

“切,不說就不說。”猶錦川拿起肉脯,掰了一小塊喂給小巴,剩下的塞進自己嘴裏,嚼得咯吱響,“我早晚都會知道的。”

“等你過了血脈篩查再說吧。”鐮珂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草屑,“龍都可不是誰都能進的,沒正經血脈,連城門都踏不進去。”

猶錦川沒再說話,只低頭看着懷裏的小巴。小家夥已經把肉脯咽了,正用溼漉漉的眼睛瞅着他,尾巴搖得像朵花。他忽然想起黑風谷的日子,那時候以爲這輩子都只能待在谷裏,跟在師傅身後學些粗淺的功夫,從沒想過有一天能離傳說中的龍都這麼近。

“我肯定能通過篩查的。”他低聲說,聲音不大,卻透着股篤定。

鐮珂看着他毛茸茸的頭頂,忽然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傻小子,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猶錦川把頭一偏,躲開她的手,氣嘟嘟地站起身:“我去看看芝芝醒了沒。”說完就往山洞那邊走,背影挺得筆直,像根沒被壓彎的竹子。

鐮珂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指尖撓了撓小巴的耳朵:“這臭脾氣,隨誰呢。”

剛走到河邊,就看見橙芝芝蹲在水邊上,手裏拿着片大荷葉,正低頭洗着啥。

她今天穿了件鵝黃色的短衫,領口繡着幾朵小雛菊,裙擺掖在腰裏,露出細細的腳踝,踩着雙草鞋,腳趾甲塗着鳳仙花汁,紅得亮閃閃的。日頭照在她發頂上,碎頭發鍍了層金邊,隨着她低頭的動作輕輕晃。

“芝芝,你蹲這兒幹啥呢?”猶錦川走過去,腳踩在河邊的卵石上,咯吱響。

橙芝芝回過頭,臉上沾了點泥點,像只花臉貓。她手裏舉着顆圓滾滾的白蘿卜,沾着的水珠順着指尖往下滴:“洗菜唄。”她把白蘿卜往竹筐裏一丟,咚的一聲,“傻川子,想不想嚐嚐我的廚藝?我以前跟谷裏的張嬸學過,手藝可好了。”

猶錦川看着竹筐裏的東西,除了白蘿卜,還有幾顆青菜和兩個野雞蛋,都是昨天路過菜園子,橙芝芝軟磨硬泡跟園主買的。“行啊,反正平時都啃幹糧,也換個口味。”他摸了摸鼻子,故意拖長了語調,“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太……”

“太啥?”橙芝芝眼睛一瞪,放下手裏的荷葉就站起來,幾步走到他面前。她比猶錦川矮半個頭,得仰着臉看他,鼻尖都快碰到他的下巴,“你是不是想說太難吃?”

“我沒說。”猶錦川往後退了一步,笑着擺手,“我是說,會不會太好吃,讓我吃了還想吃。”

“算你識相。”橙芝芝哼了一聲,嘴角卻忍不住往上翹,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她忽然伸手,捏住猶錦川的臉頰,使勁往兩邊扯:“讓你嘴欠,讓你想壞話!”

“疼疼疼!”猶錦川齜牙咧嘴地叫,卻沒推開她,任由她捏着,“女俠饒命,靠!我錯了還不行嗎?”

橙芝芝這才鬆開手,看着他臉上被捏出的紅印,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這還差不多。你等着,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啥叫大廚水準。”她說着,提起竹筐就往樹林裏跑,鵝黃色的裙擺像只飛起來的蝴蝶,很快就沒在樹影裏了。

猶錦川摸着自己發燙的臉頰,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了。日頭穿過樹葉的縫,落在他臉上,暖融融的。他想起前幾天在溪水裏練功,氣勁沖關時疼得差點暈過去,是橙芝芝的聲音讓他撐了下來。那時候就想,不管以後多難,只要身邊有這些人,就一定能撐過去。

河邊的水靜靜流着,映着天上的白雲,遠處傳來鐮珂逗小巴的笑聲,啥都像浸在蜜裏,甜絲絲的。猶錦川深吸一口氣,空氣裏有青草和泥土的味兒,他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也挺好。

只是他不知道,平靜的水面下,往往藏着最深的漩渦。龍都的風,已經悄悄吹到了這片山林裏,很快就會掀起大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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