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江遠的眼中,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聲音和色彩。
只剩下眼前這個……小小的,瘦弱的,卻又無比堅定的背影。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的心髒仿佛被一只滾燙的大手,狠狠地攥住,然後又猛地鬆開。
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情感洪流,如同積攢了四年的火山在這一刻轟然爆發!
是她……
是珠珠……
是他的女兒……
他日思夜想,魂牽夢縈,以爲早已葬身人海化爲白骨的女兒!
她還活着!
她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而且……她是在……保護自己?
淚水再也無法抑制,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模糊了江遠的雙眼。
他想伸出手,去觸摸一下那個小小的身影,去確認這不是自己瀕死前最後的幻覺。
可他的手卻重如千鈞,抖得根本抬不起來。
他想開口,叫一聲她的名字。
可他的喉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地堵住,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他只能站在那裏,像一個傻子,任由滾燙的淚水沖刷着自己滿是胡茬和冰霜的臉。
而另一邊,即將暴起傷人的狼王白風,在看到珠珠沖出來的那一刻,所有的殺氣和暴戾都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它那雙金色的眼眸裏充滿了困惑和不解。
它甚至,還有點委屈。
它喉嚨裏發出一連串低沉的“嗚嗚”聲,像是在詢問:你爲什麼要護着這個入侵者?他很危險!
珠珠沒有回頭。
她依舊張着小手,牢牢地擋在江遠面前。
她只是側過小腦袋,對着比她高出幾十倍的狼王,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帶着命令口吻的語氣,發出了一連串短促的“嗷嗚”聲。
“嗷!嗚嗚!嗷!”
那聲音在外人聽來,就是普通的狼崽叫聲。
可江遠卻從那聲音裏,清晰地聽出了……類似於“不許動”、“他不是壞人”、“退後”的命令!
他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被徹底顛覆,然後又被重塑。
他的女兒……竟然……能和狼對話?
神奇的是,那頭威嚴無比的狼王在聽完珠珠的“話”之後,雖然眼神裏依舊充滿了不情願,但還是順從地一步一步地往後退開,最終重新隱入了樹林之中,只留下一雙金色的眼睛,在暗處警惕地觀察着。
危機,解除了。
珠珠這才鬆了一口氣。
然後,她緩緩地轉過了身。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如此清晰地,看清眼前這個兩腳獸的臉。
他好高大啊,像山一樣。
他的臉上長滿了扎人的胡子,看起來有點凶。
他的眼睛紅紅的,像林子裏受傷的兔子。
他的臉上……有水。
好多好多的水,從他的眼睛裏不停地流出來。
他就是那個……味道很苦的兩腳獸。
珠珠就這麼仰着小臉,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那雙黑曜石般純粹明亮的眼睛裏沒有害怕,也沒有厭惡。
只有一種,最原始的,對未知生物的好奇。
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天然的……親近感。
她覺得,他身上那股讓她心慌的“苦味”,好像……沒有那麼難聞了。
甚至,在那股苦味之下,她還“聞”到了一種味道。
一種很溫暖,很熟悉的,像是……像是她脖子上掛着的那個小木牌的味道。
四目相對。
一個,是跨越了四年時光,穿越了生死界限,眼神裏充滿了狂喜、心疼、愧疚和無盡父愛的鐵血父親。
一個,是被世界遺忘,被狼群養大,眼神裏只有純粹、懵懂、好奇和野性純真的四歲狼娃。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成了永恒。
江遠看着女兒那張被風吹得有些皴裂的小臉,看着她那雙像極了妻子的、清澈見底的眼睛。
他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女兒的面前。
這個頂天立地的男人,這個在槍林彈雨中都未曾彎過膝蓋的硬漢,就這麼跪在了一個四歲的孩子面前。
他伸出顫抖的、滿是傷痕的手,小心翼翼地,輕輕地,碰了一下女兒那有些凌亂的頭發。
溫的。
是活的。
不是夢。
“珠……珠……”
他終於,從喉嚨裏擠出了這兩個字。
聲音嘶啞得仿佛是兩塊砂紙在摩擦。
“爸爸的……‘星星’……”
“爸爸……帶你回家……”
他的眼淚滴落在雪地裏,瞬間凝結成冰。
也滴落在了,珠珠那顆懵懂的、從未被人類情感觸碰過的心上。
燙出了一片,她還無法理解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