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好像正在朝着最糟糕的方向滑去。
不行,他得去看看!
他邁開大步,咯吱咯吱地踩着雪,幾乎是小跑着沖向了江遠的宿舍。
宿舍區靜悄悄的,戰士們大概都睡下了。
江遠的房間窗戶裏黑漆漆的,沒有一絲燈光。
“江遠?”
李大志壓低聲音喊了一句,試探性地推了推門。
門從裏面反鎖了。
李大志的心瞬間往下一沉。
這個時間點,江遠從沒有反鎖門的習慣!
他立刻繞到屋後,那裏有一扇小窗。
窗簾拉得很嚴實,但邊角處漏出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光亮,像鬼火一樣。
李大志把臉貼在冰冷的玻璃上,眯起一只眼,費力地從那道狹窄的縫隙往裏瞧。
一看之下,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房間裏,江遠正背對着他跪在地上。
他沒有開燈,那點微光來自一支快要燃盡的蠟燭。
燭光搖曳,將他高大的身影映在牆上,像一頭沉默而悲傷的巨獸。
他的面前是一個敞開的軍用背包。
他正一下一下,極其緩慢又極其認真地,往包裏裝着東西。
一包壓縮餅幹。
一個灌滿了水的軍用水壺。
一把擦得鋥亮的軍用匕首。
一卷結實的攀登繩。
還有……一方用油布仔細包好的東西。
江遠解開油布,露出裏面的照片和小木牌。
他就着昏暗的燭光,深深地凝視着照片上那個小小的笑臉,粗糙的手指近乎神經質地一遍遍摩挲着木牌上那個歪歪扭扭的“珠”字。
最後,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將照片和木牌小心翼翼地放進最貼身的內兜裏,然後拉上了背包的拉鏈。
他這是要……
一個可怕的念頭,像閃電一樣劈中了李大志!
他這是要撇開所有人,單槍匹馬,一個人去闖狼山!
“江遠!”
李大志的腦子“嗡”的一聲炸開了,他再也顧不上其他,退後兩步卯足了勁,狠狠一腳踹在了房門上!
“砰!”
老舊的木門發出一聲巨響,鎖栓崩斷,門被硬生生踹開。
江遠猛地回過頭,燭光下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沒有驚訝,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靜,仿佛早就料到李大志會來。
“你要幹什麼去?!”
李大志沖了進來,指着地上的背包,聲音因爲憤怒和恐懼而劇烈顫抖。
“江遠!你他媽的是不是瘋了!你告訴我,你要幹什麼去?!”
江遠緩緩地從地上站起來,他比李大志高了半個頭,巨大的身影帶着強烈的壓迫感。
“大志,這是我自己的事。”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你自己的事?”
李大志氣得笑了起來,眼眶卻紅了,“你是連長!你肩上扛着整個連隊的責任!你現在要爲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幻覺,一個人跑去送死?這他媽的是你自己的事?!”
“那不是幻覺。”
江遠看着他,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說道。
“好!好!就算不是幻覺!”
李大志徹底豁出去了,他上前一步死死抓住江遠的胳膊,“那你也不能一個人去!你把我們當什麼了?當兄弟沒有?有什麼事我們一起扛!你跟我說,我們制定計劃,向上級匯報,組織搜救隊!你這樣算什麼?算什麼!”
“來不及了。”
江遠搖了搖頭,眼神裏透着一股無法動搖的偏執,“暴風雪就要來了,等上級批復,黃花菜都涼了。而且……我不能拿戰士們的命,去賭我一個人的希望。”
“你的命就不是命嗎?!”
李大志嘶吼道。
江遠沉默了。
他只是用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李大志,看得李大志心裏發慌。
良久,他從桌上拿起一個信封,塞進了李大志的手裏。
信封沒有封口。
“這是什麼?”
李大志的聲音都在發抖。
“如果……三天後我還沒回來,”江遠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就把這個交給組織。我的撫恤金,一半替我爹娘養老,另一半……成立一個基金,專門用來找被拐賣的孩子。”
他頓了頓,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還有……珠珠,拜托你,繼續幫我找下去。”
李大志捏着那封輕飄飄卻重如千鈞的信,整個人都僵住了。
這不是信。
這是遺書!
他徹底慌了,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涌了出來。
“不……江遠,我不許你去!我他媽不許你去!”
他像個孩子一樣,死死地抱住江遠的腰,“你不能去!咱不去行不行?哥求你了……”
一個三十多歲的七尺男兒,哭得泣不成聲。
江遠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那裏面只剩下鋼鐵般的決絕。
他用力但溫柔地,掰開了李大志的手。
“大志,照顧好自己,照顧好連隊。”
說完,他不再有絲毫猶豫,抓起地上的背包,轉身就往外沖。
“江遠!”
李大志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想要追上去,卻被自己的眼淚模糊了視線,腳下一軟踉蹌着跌倒在地。
等他爬起來沖到門口時,外面只剩下茫茫的風雪和無邊的黑夜。
那個決絕的背影,早已被黑暗吞噬,無影無蹤。
李大志跪在冰冷的雪地裏,任由雪花落在他的頭上、肩上,很快積了薄薄的一層。
他緩緩攤開手裏的信紙,借着屋裏透出的微弱燭光,看着上面那一行行剛勁有力、卻又透着無盡悲傷的字跡。
他的心,像是被這漫天的風雪,徹底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