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11日清晨,七點整。
陽光把客廳的玻璃窗照得發亮,母親正用抹布擦拭着相框,裏面是孟雲十歲時的照片,穿着黃色背心,舉着獎狀笑得露出豁牙。相框旁邊,放着一張嶄新的高考志願表,紅色的標題在晨光裏格外醒目。
孟雲坐在桌邊喝粥,眼角的餘光瞥見父親站在陽台,背對着他抽煙。煙圈在晨光裏散開,像父親心裏那些說不出的糾結。自從昨天他說要報軍事院校,父親就沒怎麼說話,只是煙抽得比平時勤了三倍。
“小宇,再想想?”母親把志願表推到他面前,指尖在“本地大學”那欄敲了敲,“你張阿姨的兒子就在這兒讀,畢業進了機關,多穩定。”
孟雲放下粥碗,拿起筆。筆尖懸在志願表上方,他能感覺到父親的目光從陽台射過來,帶着重量。前世他就是在這裏猶豫了半小時,最後在白雲龍派來的人的“勸說”下,填了土木工程。那天的陽光也像今天這樣亮,卻把他的影子拉得格外長,像條被牽着的狗。
“媽,我想好了。”他在第一志願那欄,一筆一劃寫下“中國人民解放軍國防科技大學”,專業填了“偵察情報學”。這是他查了一夜的結果,這個專業既需要敏銳的觀察力,又能接觸到法律和偵查知識,對付白雲龍這樣的人,正好用得上。
父親的煙蒂“咚”地掉在陽台地面,他轉身時,眼角的紅血絲像爬滿了蛛網。“偵察情報?那是要上戰場的!”他的聲音陡然拔高,手指着志願表,“我孟建國這輩子沒求過人,就求你別填這個!”
“爸,”孟雲抬起頭,目光和父親對上,“偵察兵不一定上戰場,但能學會保護自己,保護家人。”他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韌勁兒,“你籤的那份合同,白雲龍沒安好心。”
父親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像被戳中了痛處。“你……你偷看我的合同?”他的手在身側攥成拳頭,指節發白,“我是爲了你!爲了這個家!”
“爲了這個家,就不該籤白雲龍的合同!”孟雲也站了起來,椅子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響,“他用我的前途當誘餌,你看不出來嗎?那五十萬的賬目對不上,他在掏空工廠!”
“啪!”
清脆的巴掌聲在客廳裏炸開,像道驚雷。孟雲的臉頰火辣辣地疼,耳朵裏嗡嗡作響,卻死死盯着父親——父親的手還僵在半空,指尖在發抖,眼裏的憤怒慢慢被震驚和痛苦取代。
母親尖叫着撲過來,抱住孟雲的胳膊:“老孟你瘋了!”她的眼淚掉在孟雲的手背上,滾燙的,“小宇快給你爸道歉!”
孟雲沒動,也沒說話。他知道父親不是真的想打他,那巴掌裏藏着太多的無力和悔恨。前世父親也打過他一次,是在他輸掉兒子學費那天,打完後父親蹲在地上,像個迷路的孩子。
“我沒錯。”孟雲的聲音有些發啞,臉頰的疼讓他更清醒,“爸,你籤的合同漏洞百出,只要找到證據,就能作廢。但如果你執迷不悟,我們全家都會被拖下水。”
父親的手垂了下去,肩膀垮得像座被掏空的山。他看着孟雲臉頰上清晰的指印,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一個字,轉身沖進房間,“砰”地關上了門。
母親抱着孟雲哭,淚水打溼了他的襯衫。“小宇別怪你爸,他心裏苦……”她哽咽着,“你爸前幾天去求白雲龍,給他磕了三個頭,才換來那個‘保送名額’的承諾……”
孟雲的心髒像被那記巴掌狠狠抽了一下,疼得喘不過氣。他想起父親那雙手,布滿老繭和傷疤,那是支撐這個家的手,卻爲了他,給白雲龍那樣的人下了跪。
“媽,”孟雲輕輕拍着母親的背,聲音穩了下來,“等我從部隊回來,一定讓爸的腰杆重新挺直。”他拿起志願表,在“家長意見”那欄,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名字,“這個字,我替爸籤了。”
母親看着他的筆跡,突然不哭了,只是愣愣地說:“你這字……跟你爸年輕時一模一樣。”
孟雲的筆尖頓了頓。他從沒見過父親年輕時的字,但聽母親說,父親以前也是愛讀書的,後來爲了供他上學,才放棄了考大學的念頭。
房間裏傳來壓抑的咳嗽聲,是父親。孟雲把籤好的志願表放進書包,走到父親的房門前,輕輕敲了敲:“爸,我去學校交志願表了。晚上想吃你做的紅燒肉。”
裏面沒回應,但孟雲聽見了紙張翻動的聲音——父親在看他放在桌上的賬本復印件,那是他今早特意準備的。
走出家門時,陽光正好,照在臉上暖洋洋的。孟雲摸了摸火辣辣的臉頰,指腹傳來清晰的觸感——那是父親的指印,也是他必須背負的責任。他知道,父親需要時間接受,白雲龍的證據需要收集,陳建那邊也該動身了。
街角的郵筒是綠色的,像個沉默的哨兵。孟雲把志願表投進去時,聽見紙張落地的輕響,像顆種子掉進了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