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淅淅瀝瀝下了整夜,清晨推開窗,空氣裏滿是溼潤的泥土氣息。沈硯之踏着積水走向後院的藥圃,遠遠就看見趙靈溪蹲在田埂上,手裏捏着把小鏟子,正小心翼翼地往土裏埋着什麼。
“在種什麼?”他放輕腳步走過去,怕驚擾了她。
趙靈溪回頭,褲腳沾了不少泥點,臉上卻帶着笑:“是從慈雲寺帶回來的花籽,小和尚說叫‘忘憂草’,種出來是黃色的花。”她指了指面前的小土坑,“剛埋好,不知道能不能發芽。”
沈硯之蹲在她身邊,看着那片被翻新的泥土,土塊被捏得細細的,顯然費了不少心思:“忘憂草性子皮實,只要勤澆水,肯定能活。”他順手從旁邊的竹筐裏拿出幾株幼苗,“我剛從藥農那裏換了些薄荷苗,一起種了吧,夏天驅蚊正好。”
“好啊!”趙靈溪立刻接過幼苗,學着他的樣子挖坑、放苗、培土,動作生疏卻認真。雨水打溼了她的發梢,幾縷碎發貼在臉頰上,她卻毫不在意,指尖沾着泥也笑得開心。
沈硯之看着她專注的側臉,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教他種藥草的場景。那時母親也是這樣,蹲在圃裏,耐心地教他分辨哪些草能入藥,哪些花能安神。他遞過去一塊幹淨的帕子:“擦擦臉吧,都沾着泥了。”
趙靈溪接過帕子,胡亂抹了把臉,結果蹭得更花了。沈硯之忍不住笑出聲,伸手替她擦掉臉頰上的泥點,指尖觸到她溫熱的皮膚時,兩人都僵了一下。雨絲落在兩人之間,帶着清甜的涼意。
“對了,”趙靈溪猛地低下頭,假裝整理幼苗,“上次你說的槐花蜜茶,我讓廚房試着做了,他們總做不出你那個味道,是不是少了什麼步驟?”
“可能是蜂蜜的問題,”沈硯之收回手,若無其事地扒拉着泥土,“我用的是去年封在陶罐裏的陳蜜,發酵過的,甜味更醇些。回頭我給你裝一罐。”
“真的?”她眼睛一亮,隨即又小聲說,“會不會太麻煩了?”
“不麻煩,後院的蜜罐多着呢。”他笑了笑,忽然想起什麼,“對了,下午帶你去個地方。”
午後雨停了,陽光透過雲層灑下來,天邊掛着道淡淡的彩虹。沈硯之牽來兩匹溫順的馬,趙靈溪看着那匹雪白色的小馬,眼裏滿是好奇:“我們要去哪?”
“去了就知道。”沈硯之扶她上馬,自己則騎了匹棕色的老馬,“抓好繮繩,別怕,它很乖的。”
兩人並轡走在郊外的小路上,路兩旁的野花被雨水洗得格外鮮亮,黃的、紫的、粉的,鋪了一路。趙靈溪時不時伸手去夠路邊的花,馬蹄踏過水窪,濺起細碎的水花,驚飛了草叢裏的蜻蜓。
“到了。”沈硯之勒住馬,指着前面一片坡地。那裏種滿了金銀花,藤蔓爬滿了架子,白色和黃色的花綴滿枝頭,遠遠望去像落了一場雪,香氣隨着風飄過來,清冽又甘甜。
“哇,好多金銀花!”趙靈溪翻身下馬,跑到架子下,仰着頭看那些綴在枝頭的花,“比宮裏的花圃多太多了。”
“這是藥農種的,專門用來入藥的。”沈硯之跟過來,摘下一朵半開的花,“你看,這種帶點紫色的最好,曬幹了泡茶最清熱。”他把花遞給她,“嚐嚐?花瓣是甜的。”
趙靈溪猶豫了一下,把花瓣放進嘴裏,輕輕嚼了嚼,果然有股淡淡的甜味,帶着清香:“真的甜!”她也學着摘了幾朵,小心翼翼地放進隨身的小荷包裏。
兩人坐在花架下的石凳上,看着蜜蜂在花叢裏嗡嗡地飛。趙靈溪忽然說:“以前在南疆,我總覺得京城是座冷冰冰的城,牆太高,人太擠。但現在……好像不是這樣。”
沈硯之看着她被陽光曬得微紅的臉頰,輕聲道:“城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人的地方,總會暖起來的。”
她抬頭看他,眼裏像落了星光:“沈硯之,謝謝你。”謝他帶她看槐花,謝他教她種花,謝他讓她在這座陌生的城裏,找到了一點歸屬感。
沈硯之剛要說話,忽然聽到遠處傳來馬蹄聲,回頭一看,竟是蘇衍之帶着幾個藥農過來了。蘇衍之看到他們,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我說藥圃裏少了個人,原來是帶着公主殿下賞花來了。”
趙靈溪臉一紅,站起身:“蘇先生好。”
“你們來得正好,”蘇衍之指着花叢,“這些花再過幾日就能摘了,正好讓靈溪殿下見識下怎麼曬金銀花。”
藥農們搬來竹匾,開始采摘盛開的花朵。趙靈溪也跟着學,手指被花莖上的細毛蹭得有點癢,卻笑得停不下來。沈硯之站在她身邊,偶爾幫她撥開擋路的藤蔓,陽光穿過花葉落在兩人身上,落下晃動的光斑。
夕陽西下時,趙靈溪的荷包裏已經裝滿了新鮮的金銀花。她捧着荷包,坐在馬背上,看着漸漸沉下去的太陽,忽然覺得,這個夏天好像變得很長,長到足夠種下許多花,釀出許多蜜,也長出許多說不完的話。
沈硯之跟在她身邊,看着她被夕陽染成金色的側臉,心裏忽然很安定。他想,或許母親說得對,花草能養心,而身邊有個願意一起種花的人,心就更暖了。
回程的路上,馬蹄踏過晚霞,留下一路細碎的光影,像撒了滿地的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