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將閭的手指猛地從鹹陽劃向九原，動作迅疾如電：“矯詔之後，第一步便是切斷九原與鹹陽的聯系。阻斷軍情傳遞，斷絕糧草供應。”
他的手指在沙盤上代表糧道的幾條馳道上重重劃過：“蒙卿，你掌郎中令，負責信息傳遞，當知信息之重要。若軍令不暢，糧道被斷，縱有三十萬大軍，群龍無首，軍心浮動，又能支撐幾時？”
“屆時趙高只需再下一道詔書，以謀逆之名，調動其他軍隊圍剿，或者幹脆坐視北地大軍自潰。蒙恬將軍還有整個蒙氏家族，將會是什麼下場？”
將閭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寒冰利刃，一刀刀剮在蒙毅的心上。
他所描述的場景，太過真實太過可怕，幾乎就是將歷史上即將發生的悲劇，提前預演了一遍。
蒙毅渾身微微顫抖，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他不是沒有想過這些潛在的風險，但從未有人敢如此直白、如此系統地將這些最壞的可能性赤裸裸地擺在他面前。
將閭看着蒙毅的反應，知道自己的話起作用了。
他繼續加碼，手指劃過原六國之地：“一旦北方屏障動搖，中樞大亂，那些潛藏在暗處的六國餘孽，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嗎？東北各郡，楚地舊部會不會趁勢而起？到那時烽煙四起，天下分崩離析，大秦危矣！”
“這......”蒙毅踉蹌着後退一步，跌坐回席位上，眼神中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他看着將閭仿佛在看一個怪物，“你…你怎麼會......”
你怎麼會推演出這些？
這簡直不像是推演，更像是預言。
將閭迎着蒙毅震駭的目光，緩緩道：“蒙卿，這不是危言聳聽，而是基於當前局勢，最有可能發生的走向。趙高的野心，李斯的私心，胡亥的愚蠢，以及陛下身體的隱憂，再加上蒙氏與扶蘇的關系，這一切因素疊加，便構成了這懸在蒙氏一門，懸在大秦頭頂的利刃！”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無比誠懇：“我今日請蒙卿來，並非要你立刻站隊，更非圖謀不軌。我只是想告訴你，危險已經迫在眉睫。蒙氏一族忠於大秦，忠於陛下，但也絕不能坐以待斃，成爲權謀鬥爭的犧牲品！”
“我，將閭，雖爲監國，根基淺薄，但我亦是嬴氏子孫！我不想看到父皇畢生心血毀於一旦，不想看到大秦重陷戰火。更不想看到蒙氏這樣的忠臣良將，落得身死族滅的下場。”
將閭走到蒙毅面前，深深一揖：“蒙卿，爲了大秦，爲了蒙氏，請三思！”
大殿內再次陷入死寂。
蒙毅低着頭，粗重的呼吸聲在空曠的殿內清晰可聞。
將閭的話如同驚雷在他心中炸響，將他一直以來刻意回避的擔憂和恐懼徹底掀開。
沙盤上那清晰的推演，更是讓他不寒而栗。
他知道，將閭說的是對的。
至少這種可能性是真實存在的，而且概率不低。
趙高的確不可信，李斯過於圓滑，胡亥…胡亥確實難當大任，且與趙高過從甚密。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復雜地看着將閭。
震驚、疑慮、恐懼，還有一絲被點醒後的凝重，交織在他的眼神裏。
“監國殿下，”他的聲音沙啞了幾分，“你說的這些太過駭人聽聞。空口推演，未必成真。”
“哦？”將閭挑了挑眉，“蒙卿覺得，趙高會安分守己？李斯會堅守原則？還是胡亥公子能幡然醒悟，以社稷爲重？”
一連串的反問，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蒙毅的心湖激起圈圈漣漪。
這些問題的答案，蒙毅自己都不信。
“就算，就算真有此等風險，”蒙毅深吸一口氣，試圖穩住心神，目光再次變得銳利，“殿下今日告知於我，又意欲何爲？我蒙氏一族，只忠於陛下。若無陛下旨意，絕不敢......”
“我沒讓你現在就反戈一擊，也沒讓你背叛陛下。”將閭打斷了他，語氣坦誠，“我只是想提醒蒙卿，未雨綢繆方能立於不敗之地。”
他走回沙盤旁，手指點在鹹陽與九原之間的馳道上：“信息！蒙卿，你執掌郎中令，信息的暢通與安全，便是你的職責所在。無論未來局勢如何演變，確保鹹陽與北地大營之間的信息傳遞絕對可靠，不受任何人幹擾和截斷，這總是沒錯的吧？”
“這是你我眼下就能做，也必須做的事情！”將閭看着蒙毅，“以此爲基，我們才能在變故發生之時，擁有最起碼的應對之力，而不是任人宰割！”
蒙毅沉默了。將閭的話巧妙地避開了“站隊”的敏感問題，而是將焦點放在了他職責範圍內的具體事務上——確保信息安全。
這既是防範趙高可能的陰謀，也是他作爲郎中令的本職工作，合情合理無可指摘。
“殿下所言‘節點倉儲’與‘信息優先’之法，臣昨日已有所思。”蒙毅終於開口，語氣恢復了些許平靜，但眼神深處依舊波濤暗涌，“確保軍情、政令暢通，本就是臣之職分。臣會即刻派人核查並加固鹹陽與各邊郡，尤其是北地之間的驛傳體系，確保萬無一失。”
這算是一種變相的承諾。他沒有直接答應與將閭結盟，但同意了加強信息管控，這本身就是對將閭計劃的一種策應。
將閭心中微鬆，知道今天這番冒險的試探，總算沒有白費。
他要的不是蒙毅立刻納頭便拜，而是撬動蒙氏這塊堅冰，埋下一顆合作的種子。
“如此，便有勞蒙卿了。”將閭微微頷首，沒有再步步緊逼。
他知道信任的建立需要時間，也需要實際行動來證明。
“殿下若無他事，臣先行告退。”蒙毅站起身，對着將閭略一拱手。
他現在心亂如麻，需要時間消化今日所得的信息，也需要重新評估眼前的局勢，以及這位深不可測的監國殿下。
“蒙卿慢走。”將閭目送着蒙毅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外，臉上的誠懇慢慢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深思。
蒙毅這關，算是暫時穩住了。但將閭清楚，這僅僅是第一步。
趙高絕不會善罷甘休，朝堂之上的暗流只會更加洶涌。
他轉過身重新看向那副巨大的沙盤，目光在那廣袤的疆域上緩緩移動，最終落在了鹹陽。
“趙高......”他低聲自語，眼中閃過一絲冷冽的光芒，“遊戲，才剛剛開始。”
殿外陽光正好，但一場關乎大秦國運，關乎無數人命運的風暴已在悄然醞釀。
而攪動這場風暴的中心，正是這位看似年輕，卻心有乾坤的監國公子——嬴將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