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辰”的冷戰,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林悄悄的心口。幾天過去了,那個灰色的對話框再也沒有亮起。她無數次點開黑名單列表,指尖懸在“解除屏蔽”的選項上,卻又一次次退縮。驕傲、委屈、還有一絲害怕被拒絕的恐懼,交織在一起,讓她無法按下那個鍵。
屋漏偏逢連夜雨。或許是心情低落影響了身體,又或許是換季着了涼,這天早上醒來,林悄悄就感覺小腹隱隱傳來熟悉的墜痛感,渾身乏力。她算了算日子,心裏咯噔一下,果然是要到生理期了。
她強撐着起床,臉色比平時更蒼白幾分。早餐桌上,周曉薇看着她沒什麼血色的臉,嗤笑一聲:“喲,這是怎麼了?昨晚做賊去了?臉色難看得跟鬼一樣。”
林悄悄沒力氣跟她爭辯,只是低着頭,小口喝着溫熱的牛奶,希望它能驅散一點腹部的寒意。
“今天義賣晚會前最後一次班級籌備會,你可別遲到拖後腿。”周曉薇丟下這句話,優雅地擦擦嘴,起身離開了。
林悄悄心裏更沉了。她差點忘了,今天下午放學後還有籌備會。她現在只想蜷縮在溫暖的被窩裏,一動不動。
然而,現實容不得她任性。她吞下一片偷偷備着的止痛藥,強打精神去了學校。
一整天,她都過得渾渾噩噩。腹痛一陣陣襲來,像有只無形的手在肚子裏擰攪。她趴在課桌上,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連老師講課的聲音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幸好她平時就足夠“透明”,並沒有引起太多注意。
下午最後一節課是自習,她幾乎是數着秒熬過去的。下課鈴響,她撐着桌子站起來,感覺雙腿都有些發軟。她必須去一趟洗手間。
學校的女洗手間向來人流不息。林悄悄忍着不適,站在隔間外排隊等待。好不容易輪到她,她快速進去,處理好個人問題,正準備離開時,目光不經意地掃過身後,整個人如遭雷擊,瞬間僵在原地——她淺色的校服裙後擺上,赫然印着一小片刺目的鮮紅!
完了!
一股熱血猛地沖上頭頂,讓她眼前陣陣發黑。羞恥、慌亂、無助……各種情緒像海嘯般將她淹沒。她甚至能感覺到外面排隊女生投來的、若有似無的異樣目光和竊竊私語。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她不敢出去,也無法一直待在這裏。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是凌遲。她甚至能聽到外面有人在小聲議論:“裏面的人怎麼還不出來?”“是不是有什麼情況啊……”
就在她絕望得快要哭出來的時候,隔間門外,響起了一個冷靜低沉的男聲,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麻煩各位同學暫時離開一下,保潔需要緊急清理。”
是……陸予辰的聲音?!
林悄悄猛地抬頭,隔着薄薄的門板,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腔。他怎麼會在這裏?這裏是女洗手間門口!
門外響起一陣小小的騷動和疑惑聲,但似乎沒有人敢質疑學生會會長的權威。腳步聲漸漸遠去,周圍很快安靜下來。
“裏面的人,”陸予辰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平穩,聽不出什麼情緒,“可以出來了。外面沒人。”
林悄悄顫抖着手,猶豫了很久,才終於鼓起勇氣,一點點推開隔間的門。
走廊空無一人,果然被清場了。陸予辰背對着她,站在幾步遠的地方,身姿挺拔如鬆。他並沒有回頭,只是將一件折疊整齊的、墨藍色的男生制服外套,反手遞了過來,聲音依舊平淡:
“系在腰上。”
林悄悄看着那件質地精良、帶着幹淨清冽氣息的外套,愣住了。他……他竟然是來幫她的?還準備了……這個?
巨大的窘迫讓她臉頰燒得滾燙,但此刻,這無疑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她顫抖着接過那件還帶着他體溫餘韻的外套,手忙腳亂地,將它圍系在自己的腰間,寬大的下擺恰好完美地遮擋住了那處尷尬的污跡。
做完這一切,她低着頭,聲音細若蚊蚋,幾乎帶着哭腔:“……謝……謝謝。”
陸予辰這才緩緩轉過身。他的目光並沒有落在她臉上,而是掃過她系在腰間的外套,確認遮擋嚴實後,便移開了視線,看向空蕩的走廊盡頭,語氣依舊沒什麼波瀾:
“走吧。我帶你從側門離開。”
他沒有問她怎麼了,也沒有流露出任何讓她難堪的表情,仿佛只是處理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這種刻意的忽視和保持距離,反而最大限度地保全了她岌岌可危的自尊。
林悄悄像只受驚的小鵪鶉,低着頭,緊緊跟在他高大的身影後面。他刻意放慢了腳步,與她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既不會讓她跟丟,又不會讓她感到壓迫。
一路上,遇到了幾個折返的學生會成員,看到陸予辰和他身後低着頭、腰間系着他外套的女生,都露出了驚訝又了然的表情,但沒人敢多問,只是恭敬地打招呼:“會長。”
陸予辰只是微微頷首,便帶着林悄悄徑直走向平時很少開放的教學樓側門。
側門外是一條相對僻靜的小路。陸予辰停下腳步,轉過身,看着依舊恨不得把腦袋埋進地裏的林悄悄,開口道:
“從這裏可以直接去停車場或者公交站。外套……”他頓了頓,“不用急着還。”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便朝着主教學樓的方向走去,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林悄悄站在原地,看着他清冷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直到徹底看不見,才仿佛虛脫般,靠在冰涼的牆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腰間外套上屬於他的清冽氣息絲絲縷縷地縈繞在鼻尖,提醒着剛才發生的一切不是夢。
臉頰依舊滾燙,心跳也快得不像話。但這一次,除了羞恥和慌亂,還有一種極其復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在心底滋生。
他……爲什麼要幫她?
他們明明……幾乎可以算是陌生人。而且她之前還那麼“討厭”他。
難道是因爲上次弄髒她外套的補償?還是僅僅出於他作爲學生會長的責任感和修養?
她想不明白。
但無論如何,在剛才那種極致窘迫和無助的時刻,他如同天神降臨(雖然是個冰山臉天神)般的解圍,確實將她從社會性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
她攥緊了腰間外套的衣角,心裏亂成一團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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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陸予辰回到學生會辦公室,臉上依舊是慣常的淡漠。剛才那場小小的“突發事件”,似乎並未在他心裏留下太多痕跡。
他走到窗邊,看着樓下那個纖細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攏着腰間過長的外套,低着頭,快步走向公交車站的方向。
腦海裏,卻不合時宜地閃過幾個片段。
剛才在洗手間外,他聽到裏面隱約傳來的、帶着哭腔的細弱聲音(雖然隔着門板很模糊),還有她接過外套時,那顫抖得厲害、指尖冰涼的手。
以及,更早之前,在圖書館,她氣鼓鼓地瞪着他,說“誰稀罕你的幹洗費”時,那雙藏在厚重鏡片後,卻亮得驚人的眼睛。
還有網絡上,“小貓寶”那些嬌氣的、帶着情緒化的抱怨:“小貓寶怕冷”、“小貓寶會不高興的”、“地球的壞蛋有點多”……
一種極其微弱、卻無法忽視的聯想,悄然浮現在他腦海。
那個總是低着頭的、戴着眼鏡的繼妹,林悄悄。
她在現實中的窘迫、慌亂、以及偶爾流露出的、與那副畏縮外表不符的倔強。
和網絡上那個鮮活、嬌氣、情緒充沛的“小貓寶”。
這兩者之間……會不會存在某種聯系?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陸予辰理性地壓制了下去。太荒謬了。聖暉學院學生衆多,性格內向的女生也不止她一個。僅憑一些模糊的感覺和巧合就下判斷,並不符合他的作風。
更何況,“小貓寶”此刻應該還在他的黑名單裏。
他收回目光,轉身坐回辦公桌前,準備處理接下來的事務。
然而,那個戴着黑框眼鏡、臉色蒼白、系着他外套倉惶離開的背影,以及“小貓寶”可能存在的形象,卻像兩縷若有似無的絲線,在他冷靜的心湖中,纏繞出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漣漪。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來驗證,或者……推翻這個突如其來的猜想。
而此刻的林悄悄,坐在搖晃的公交車上,看着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心裏依舊被剛才的驚魂未定和陸予辰突如其來的援手所占滿。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引起了那個她網絡世界裏最重要的人,在現實中的第一次,真正的、帶着探究意味的關注。
她只是下意識地,將腰間那件帶着清冽氣息的外套,攏得更緊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