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陸予辰的書房只亮着一盞孤零零的台燈，將他的身影拉長，投在冰冷的地板上。面前攤開的是明天需要籤署的、關乎數百萬投資的項目文件，那些復雜的財務數據和市場分析圖表，此刻卻像一團模糊的符號，無法在他的腦海中凝聚成清晰的邏輯鏈。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在平板電腦光滑的邊緣摩挲，屏幕暗着，但那個被屏蔽的聊天界面，卻像幽靈般盤踞在他的思緒中心。
幾天了。
那種空落感非但沒有隨時間消散，反而像不斷增殖的藤蔓，纏繞得他有些透不過氣。他習慣於掌控，習慣於一切行爲都有明確的因果和回報。可這次，他僅僅基於理性陳述了一個事實，就導致了一個在他看來完全不成比例的後果——被徹底隔絕在外。
這不合理。
更不合理的是，他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忍受這種單方面的、無聲的斷絕。
他再次拿起平板，解鎖，手指懸停在那個論壇APP的圖標上。理性告訴他，被屏蔽後的一切聯系嚐試都可能石沉大海，甚至顯得可笑。但胸腔裏那股陌生的、焦躁的情緒，推動着他點了進去。
他嚐試再次發送消息。
【消息發送失敗。您可能已被對方屏蔽。】
刺眼的紅色感嘆號依舊。
他退出私信界面，點開了“小貓寶的日常”畫集。她這幾天沒有更新任何畫作，最新的一條，還是那杯草莓奶昔的照片，下面停留着他那句引發爭吵的、關於“義務和影響力”的回復。看着自己那冷靜客觀的文字，再對比她之前那些充滿情緒波動的分享，陸予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兩者之間的鴻溝。
他習慣了解決問題，而她，似乎只需要情緒的共鳴。
一種名爲“懊悔”的情緒，極其輕微地，刺了他一下。
他退出畫集，目光落在論壇的搜索框。一個近乎荒唐的念頭冒了出來。他重新注冊了一個全新的賬號，ID隨機生成，頭像空白。然後，他找到了“小貓寶的日常”，在最新那條動態下，嚐試用這個新賬號評論。
【辰（新賬號）】：關於義賣，我的表達方式欠妥。】
他發送出去，然後等待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沒有任何回應。評論如同石沉大海。
他蹙起眉。這個方法太笨拙，也太容易被忽略。而且，這不符合他的性格，像是在偷偷摸摸地乞求關注。
他刪除了那條評論，退出了這個新賬號。
煩躁感更甚。他起身走到窗邊，看着窗外城市的璀璨燈火，卻覺得那光芒有些刺眼。他從未在一個人面前，如此束手無策過。哪怕是在商場上面對最棘手的對手，他也總有各種策略和籌碼。
可面對一個虛擬的、甚至可能永遠不知道是誰的“小貓寶”，他所有的能力和資源都派不上用場。
他回到書桌前，目光重新落在那刺眼的紅色感嘆號上。一種強烈的、近乎偏執的沖動攫住了他。他要知道她爲什麼生氣，要知道怎麼才能讓她消氣，要……恢復那種每天都能收到她那些無厘頭卻又讓他覺得……不那麼孤單的消息的狀態。
他開始嚐試發送好友申請。第一次，沒有附帶任何消息，石沉大海。
第二次，他斟酌着用詞，在申請理由裏寫道：
【申請理由】：能否談談？】
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窗外的燈火漸漸稀疏。陸予辰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揉了揉眉心。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這種情緒對他而言太過陌生。
他再次拿起平板，這一次，帶着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心，連續發送了數條好友申請。每一條申請理由，都像在剝開他層層包裹的、冰冷的外殼，露出裏面從未示人的笨拙。
【申請理由】：我道歉。】
（沉默）
【申請理由】：我不該說那些話。】
（依舊沉默）
【申請理由】：義賣不想去可以不去。】
（毫無動靜）
【申請理由】：手工作品……需要幫忙嗎？】
（石沉大海）
【申請理由】：草莓奶昔……還喝嗎？】
（……）
每發送一條，他都能感覺到自己平日裏堅不可摧的冷靜，正在一點點崩塌。他像是在對着一片虛無喊話，期待能得到一絲回音。這種行爲本身，就與他的人生信條背道而馳。
他幾乎能想象到，如果被家族裏那些元老，或者學校裏那些視他爲標杆的人看到他現在這副樣子，會作何感想。那個永遠理智、永遠高高在上的陸予辰，竟然會爲了一個連真實身份都不知道的網友，如此……低聲下氣。
但他停不下來。
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他，如果他此刻放棄，那個鮮活、嬌氣、會因爲他一句“可以”就歡天喜地的“小貓寶”，可能就真的永遠消失了。
這種可能性，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心悸。
他深吸一口氣，指尖在屏幕上敲下最後一條好友申請，帶着他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近乎直白的懇求：
【申請理由】：別不理我。】
發送。
然後，是更長久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屏幕依舊暗着，那個灰色的頭像沒有任何變化。書房裏只剩下他清淺的呼吸聲，以及一種名爲“期待”和“害怕失望”交織的、尖銳的寂靜。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原來在某種關系裏，他也會變得如此被動，如此……不堪一擊。
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爲，他開始在意了。
這種在意，來得悄無聲息，卻在他發現之時，已經盤根錯節，讓他無法輕易抽身。
他靠在椅背上，仰頭看着天花板上冰冷的燈飾，第一次覺得，這個他習慣了掌控一切的世界，似乎有某些部分，正在脫離他的控制。而那個導致這一切的“變量”，此刻正安靜地躺在他的黑名單裏，對他這番前所未有的內心掙扎和笨拙求和，一無所知。
夜，還很長。而他的等待，似乎也看不到盡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