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駐防區。
師部大樓，二樓。
走廊盡頭的師長辦公室裏，空氣安靜得只剩下文件翻頁的沙沙聲。
李振國駐防區最高長官，一位肩扛將星的少將，正低頭審閱着一份關於秋季演習的草案。
他眉頭微鎖，手裏的紅筆不時在文件上劃過，留下幹脆利落的批注。
作爲這片防區的定海神針，李振國的日常，就是由無數這樣枯燥而重要的細節構成。
突然。
“砰！”
辦公室的門被人從外面粗暴地撞開。
一個年輕的通訊兵，連報告都忘了喊，手扶着門框，臉色慘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李振國的筆尖，在文件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紅色劃痕。
他抬起頭，銳利的目光像是兩把出鞘的刺刀，直直地釘在通訊兵的臉上。
“慌什麼！”
“天塌下來了？”
李振國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股常年身居高位，發號施令養成的威嚴。
那名通訊兵被這道目光一掃，雙腿一軟，差點沒站穩。
他用盡全身力氣，才從喉嚨裏擠出一句變了調的話。
“師師長！”
“不好了！”
“大門口，有人開着坦克，把咱們的大門給堵了！”
辦公室裏，死一樣的寂靜。
李振國臉上的怒意，凝固了。
他看着通訊兵那張因爲恐懼而扭曲的臉，眼神裏充滿了難以置信。
坦克？
堵了軍區的大門？
李振國的第一反應，是荒謬。
“你在跟我開什麼國際玩笑！”
“坦克？我們軍區的坦克都在坦克庫裏趴着，哪一輛動了需要你來告訴我？”
“我看你是演習前的動員會開昏了頭，胡鬧！”
李振國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他以爲這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兵蛋子，在跟他搞惡作。
然而，那通訊兵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他只是拼命地搖頭，眼裏的驚恐幾乎要溢出來。
“不是的，師長！”
“不是咱們的坦克！”
“是一輛綠色的，很老很舊的坦克，上面全是鐵鏽。”
“就停在咱們哨兵崗前面，一動不動！”
李振國盯着他看了足足三秒。
那張年輕的臉上，找不到一絲一毫撒謊的痕跡。
李振國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意識到，事情可能真的超出了控制。
李振國不再多說一個字。
他一個箭步沖出辦公室，三兩步就跨到了走廊的窗邊。
從這裏，正好可以俯瞰整個軍區大院的正門。
僅僅一眼，李振國的瞳孔，驟然收縮成了針尖。
一輛他只在軍事博物館和歷史資料片裏見過的，老掉牙的五九式中型坦克，正如同一個沉默的鋼鐵巨獸，安靜地停泊在軍區大門外的主幹道中央。
它的周圍圍滿了各式各樣的車輛，和黑壓壓的人群。
那些閃爍不停的鎂光燈，和高高舉起的手機，像是一片詭異的星海。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在李振國大腦飛速運轉的瞬間。
那輛坦克的頂部，傳來吱嘎一聲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駕駛室的艙門，被緩緩推開。
一個身影顫顫巍巍地，從裏面站了出來。
滿頭白發，在正午的陽光下，刺眼得讓人心慌。
“警衛連！”
李振國幾乎是下意識地對着樓下，發出一聲怒吼。
“立刻出動！”
“把那輛坦克給我圍起來，駕駛員控制住！”
命令脫口而出。
但他的目光，死死地鎖定在那個剛剛站直身體的老人身上。
不知爲何，一股莫名的情緒，從他心底涌起。
“算了！”
李振國突然改口，聲音裏多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復雜。
“我自己下去看看！”
……
軍區大門外。
空氣仿佛已經凝固。
所有的記者，所有在直播的網紅，所有被堵在路上的路人，都和這頭鋼鐵巨獸保持着一個微妙的，自以爲安全的距離。
沒人敢靠近。
也沒人願意離開。
無數的相機鏡頭，像是無數只眼睛，貪婪地記錄着這堪稱魔幻現實的一幕。
鯊魚直播平台。
小主播的直播間裏，人氣已經突破了三百萬。
彈幕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地沖刷着屏幕。
“「我人麻了」：停了停了，他停在軍區門口了，這是要幹嘛？單挑熊貓軍？”
“「軍事愛好者」：看炮塔，看負重輪，這是59式，真正的古董，國家歷史博物館都沒幾輛能開動的了！”
“「社會你龍哥」：我賭五毛錢，駕駛員馬上就要被狙擊手爆頭了。”
“「講道理的讀書人」：樓上的別瞎說，這是在國內，不是在好萊塢！”
“「真相只有一個」：他要出來了，臥槽，駕駛員要出來了！”
就在這一條彈幕飄過的瞬間。
一聲悠長的金屬摩擦聲，清晰地鑽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放慢。
他們看到，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舊布衣，動作遲緩地從狹小的駕駛艙裏爬了出來。
他先是扶着炮塔，喘了幾口粗氣。
那張布滿了溝壑的臉上，滿是疲憊和風霜。
然後，他緩緩地，站直了身體。
就是這個瞬間。
正午的陽光，毫無保留地灑在了他的胸前。
現場，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刺耳的汽車鳴笛聲消失了。
那嘈雜的人群議論聲消失了。
那瘋狂的相機快門聲，也變得稀稀拉拉。
所有人都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
他們看到了什麼？
在那位老人破舊的布衣上，從左胸到右胸，滿滿當當，掛着一排又一排的勳章。
不是一枚。
不是幾枚。
是幾十枚！
那些銅質的，銀質的，甚至金質的勳章，形狀各異，樣式古樸，在陽光下，反射着一種沉甸甸的，幾乎能刺痛人眼睛的光芒。
和平年代的人們，或許叫不出它們每一個的名字。
但他們能看懂那上面鐫刻的五角星。
能看懂那上面描繪的紅旗。
能看懂那上面代表的屍山血海和不朽功勳！
每一枚勳章的背後，都是一場九死一生的戰鬥。
每一枚勳章的背後，都是一個用生命和鮮血寫下的故事。
而現在這些故事，密密麻麻地掛在這個看似普通的老人胸前。
像是一面用榮耀鑄就的，堅不可摧的鎧甲！
那個叫林玥的女記者，握着相機的手，在微微顫抖。
她的眼中，不再是發現猛料的亢奮。
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震撼和敬畏。
後方的奔馳車裏，劉光明通過前擋風玻璃，同樣看到了這一幕。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終於明白，自己挖掉的到底是誰家的祖墳。
他終於明白，自己踩碎的到底是誰家九旬老人的手指。
一股比剛才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恐懼，如同潮水，瞬間將他徹底淹沒。
完了。
這一次不是可能完了。
是真的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