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的寂靜被驟然響起的拍門聲打破,不是張掌櫃那種帶着遲疑的輕叩,而是急促、粗魯,帶着不容置疑的官家氣焰。
“開門!巡檢司查案!”
林晚正在窗下研究一小堆她讓張掌櫃悄悄買來的石英砂、純鹼和石灰石——這是她記憶中玻璃最基礎的原料,比例模糊,工藝全無,純屬冒險一試。聞聲,她瞳孔驟然收縮,迅速將桌上的原料和幾張潦草的筆記掃進角落一個帶鎖的舊木箱,又把幾件縫補到一半的普通衣物攤開在桌面,順手抹了把灶灰在臉上和手上。
深吸一口氣,她拉開門閂。
門外站着三個穿皂衣的差役,爲首的是個滿臉橫肉、眼神銳利的中年漢子,腰佩鐵尺,目光像鉤子一樣剮進院內。
“官爺?”林晚微微瑟縮了一下,露出怯生生的、屬於獨居貧婦的驚惶,聲音細弱,“不知……不知官爺有何事?”
“奉命搜查南城一帶,緝拿可疑人等。”那差役頭目上下打量她,目光在她雖陳舊卻漿洗得幹淨的細布衣裙上頓了頓,“叫什麼名字?籍貫何處?爲何獨居在此?”
“民婦林氏,河間府人士,丈夫早亡,來京城投奔遠親未遇,便租了此處暫且容身,做些縫補刺繡換些嚼用。”林晚低着頭,語速平緩卻帶着恰到好處的愁苦,遞上一張事先準備好的、蓋着假印的路引。這路引是她在黑市用最後一點銀子弄來的,粗糙,但足以應付一般盤查。
差役頭目接過路引,掃了兩眼,又盯着她:“近幾日,可見過形跡可疑的陌生女子?或是有出手貴重首飾、大量購買藥材之人?”
林晚心中猛地一沉。果然是沖着她來的!蕭靖珩動作好快,巡檢司都動用了。她面上卻露出茫然思索之色,遲疑道:“民婦平日少出門……倒是前兩日,聽巷口雜貨鋪的劉婆子嘀咕,說她表侄女在城西當鋪幫工,見着個戴着帷帽、聲音發虛的年輕女子,當了一支分量很足的金簪,死當,換了現銀就走了,模樣沒看清……”
她刻意將地點引向相反的城西,細節模糊卻又帶着幾分真實感。這是她這幾日有意在街坊間閒聊時,不動聲色散布的幾個真假難辨的“傳聞”之一。
差役頭目眯了眯眼,顯然在判斷她話語的真僞。“你這院子,我們要進去看看。”
“官爺請便,只是寒舍簡陋,莫要嫌棄。” 林晚側身讓開,手在袖中微微攥緊。
兩個差役進了屋,翻看得很仔細。床鋪被褥,簡陋的箱櫃,灶台角落,甚至水缸都掀開看了看。林晚垂手站在門邊,心跳如鼓,目光卻控制着不去瞟那個鎖着的舊木箱。箱子裏除了那些危險的“石頭”和筆記,還有她剩下的最後一點體己銀子。
一個差役伸手去提那箱子,掂了掂,回頭看向頭目:“頭兒,這箱子鎖着。”
差役頭目看向林晚。
林晚臉上適時露出窘迫和一絲慌亂:“這……這是民婦放些私人物件和娘家帶來的一點念想……” 她聲音更低,“鑰匙……鑰匙前日不慎遺失了。”
“撬開。” 頭目面無表情。
林晚心頭一冷,血液似乎都凝住了。就在那差役準備找東西強行撬鎖時,門外突然傳來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
“喲,趙頭兒!什麼風把您吹到這犄角旮旯來了?”
林晚抬眼,只見一個穿着綢緞長衫、留着兩撇鼠須的幹瘦男人,賠着笑臉擠了進來,竟是那日賣她路引的中間人,人稱“老鬼劉”。這人黑白兩道都有些門路,消息靈通。
趙頭兒見到老鬼劉,臉色緩和了些,但依舊端着架子:“老劉?你認識這婦人?”
老鬼劉飛快地瞟了林晚一眼,那眼神裏帶着一種市儈的精明和某種心照不宣的暗示,隨即對趙頭兒笑道:“認識,認識!這不是林寡婦嘛!河間府來的,投親不着,怪可憐的。前些日子還是我幫着牽線租的這院子呢。趙頭兒,這是……?”
“巡檢。” 趙頭兒言簡意賅。
“哦哦,公務,公務!” 老鬼劉點頭哈腰,湊近兩步,壓低聲音,“趙頭兒,這林寡婦膽小得很,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就靠點針線活計糊口,能有啥問題?您看她這窮酸樣……” 他邊說,邊極其隱秘地往趙頭兒袖子裏塞了點東西。
趙頭兒捏了捏袖子,手感頗沉。他臉色又緩了三分,再次打量了一下這確實家徒四壁的屋子,以及林晚那張抹了灰也難掩憔悴的臉,最終揮了揮手:“行了,仔細看看其他地方,箱子……既是婦人私物,且算了。”
那差役鬆開了箱子。幾人又粗略看了看廚房和院角,沒發現什麼異常。
“若有可疑人等線索,及時報官。” 趙頭兒丟下一句,帶着人轉身走了。
院門重新關上,林晚背靠着門板,才感覺到腿有些發軟,後背已然被冷汗浸溼。她看向老鬼劉,眼神復雜。
老鬼劉搓着手,嘿嘿一笑:“林娘子受驚了。這趙頭兒,認錢不認人。南城這地界,三教九流,什麼人找什麼物,總得有個規矩。” 他話裏有話。
林晚定了定神,從懷裏摸出僅剩的一塊碎銀——那是她準備買糧的——遞過去:“多謝劉爺解圍。”
老鬼劉卻沒接,只是意味深長地看着她:“林娘子是個明白人。這銀子嘛,不急。只是……近來風聲確實緊,上頭似乎鐵了心要找什麼人。娘子若只是求個安穩,這南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他頓了頓,“聽說錦繡街有家布莊,新出了些別致花樣,生意不錯。這年頭,有點手藝,比什麼都強,您說是不是?”
林晚心頭劇震!他知道了?知道她和雲錦軒的關系?還是僅僅聽到了風聲在試探?
她面上竭力保持平靜:“劉爺說的是。民婦只會些粗淺針線,糊口罷了。”
老鬼劉也不深究,笑了笑:“那就好,那就好。林娘子保重,有事……可以到老地方尋我。” 說完,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走了。
林晚閂好門,背靠着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危機暫時解除,但老鬼劉的話像一根刺扎進心裏。這個人,是敵是友?是單純拿錢辦事的中間人,還是另有所圖?他提到雲錦軒,是警告,還是提醒?
蕭靖珩的搜查網絡,比她預想的更嚴密,也更不擇手段。巡檢司、地頭蛇……他這是要將南城翻過來。
她必須更快!玻璃實驗必須盡快有進展,那可能是她翻盤的關鍵,也是風險最大的賭注。雲錦軒的新品熱度需要維持,並盡快推出更有競爭力的東西。
同時,她需要更多的“眼睛”和“耳朵”。張掌櫃是生意人,打探消息有限。或許……那個老鬼劉,可以利用?
但與之交易,無異於與虎謀皮。
林晚撐着站起身,走到那個舊木箱前,掏出貼身藏着的鑰匙,打開。裏面粗糙的礦石和筆記安然無恙。她拿起一塊石英砂,冰涼的觸感讓她紛亂的心緒慢慢沉靜下來。
不能慌。一步錯,滿盤輸。
她將箱子重新鎖好,藏匿得更隱蔽。然後洗淨手臉,換上一身更不起眼的舊衣,從後門悄然離開小院。她需要去雲錦軒看看,也需要去“老地方”,會一會那個老鬼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