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的特別詢問室內,空氣凝重得仿佛能擰出水來。張隊長坐在桌子一側,雙手緊握着一杯早已涼透的茶水,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陳辯和林悅坐在他對面,三人的影子在慘白的燈光下被拉得很長。
"開始吧。"陳辯按下錄音筆的開關,"把你剛才對我說的話,再完整地說一遍。"
張隊長深吸一口氣,眼神飄忽不定,最終落在桌面的一處劃痕上。"十年前,我只是個普通的刑警副隊長,王建國是我的直接上司。趙家案發那天晚上,我們接到報警趕到現場時,他已經在裏面了。"
林悅快速記錄着,筆尖在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響。"當時現場是什麼情況?"
"王建國說他是恰好路過,聽到動靜才進去查看。"張隊長的聲音幹澀,"但他的手上有新鮮的血跡,警服袖口還有破損。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但他解釋說是在檢查屍體時不小心蹭到的。"
陳辯敏銳地捕捉到張隊長話語中的矛盾點:"一個經驗豐富的刑警隊長,會在現場破壞證據?"
"我當時也提出了疑問。"張隊長低下頭,"但他威脅說,如果我把這件事說出去,就讓我在這個系統裏待不下去。那時我妻子剛查出癌症,我需要這份工作..."
詢問室陷入短暫的沉默。陳辯能聽到空調系統低沉的嗡鳴聲,以及張隊長越來越急促的呼吸。
"繼續說。"陳辯的聲音平靜得不帶任何感情。
"第二天,王建國交給我一個證物袋,裏面是那個音樂盒。"張隊長的聲音開始顫抖,"他說上面有他的指紋,讓我'處理'掉。我問他爲什麼要這麼做,他說是爲了保護一個重要線人。"
林悅忍不住插話:"你就這麼相信了?"
"我...我選擇了相信。"張隊長的眼神中充滿痛苦,"直到一個月後,他給了我二十萬現金,說是對我'忠誠'的獎勵。那時我才明白,我成了共犯。"
陳辯從公文包裏取出一份銀行流水復印件,推到張隊長面前。"這筆錢,是你主動要求的,還是他主動給的?"
"他主動給的。"張隊長艱難地吞咽着,"他說這是封口費,還說如果事情敗露,我們倆誰都跑不了。"
詢問進行了整整三個小時。張隊長詳細供述了王建國如何一步步將他拉入犯罪的深淵,如何利用職務之便篡改證據,如何威脅知情者保持沉默。
"最可怕的是,"張隊長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後來發現,當年被定罪的所謂'真凶',可能真的是無辜的。王建國早就選好了替罪羊。"
林悅猛地抬起頭:"你有證據嗎?"
"沒有直接證據。"張隊長搖頭,"但我在整理檔案時發現,關鍵物證上的指紋太過完整,完整得像是被人故意印上去的。而且時間對不上,有些證據的提取時間在邏輯上存在矛盾。"
陳辯的腦海中突然閃過趙明宇在工廠裏對他說的話:"查張正的銀行記錄,2008年。"現在他明白了,趙明宇早就知道張隊長收受贓款的事,卻選擇暫時放過他,就是爲了今天這一刻——讓張隊長成爲指證王建國的關鍵證人。
"還有一個問題。"陳辯直視着張隊長的眼睛,"你爲什麼現在才說出來?"
張隊長苦笑着看向單向玻璃的方向,仿佛能看見玻璃後面那些注視着他的同僚。"因爲我女兒上周收到了威脅信。信裏說,如果我再保持沉默,下一個就輪到我的家人。"
林悅倒吸一口冷氣:"你懷疑是王建國的人?"
"除了他,還有誰會這麼做?"張隊長的眼中第一次燃起憤怒的火焰,"我可以用自己的職業生涯爲錯誤買單,但不能用家人的生命安全做賭注。"
詢問結束時,已是深夜。陳辯和林悅並肩走在空曠的走廊上,兩人的腳步聲在廊道裏回蕩。
"你相信他的話嗎?"林悅輕聲問。
"大部分是可信的。"陳辯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細節太過真實,不像編造的。而且,他的恐懼是真的。"
"但我覺得他還在隱瞞什麼。"林悅停下腳步,"關於那個音樂盒,他的解釋太過簡單了。一個警察爲什麼要送受害者禮物?這說不通。"
陳辯贊賞地看了林悅一眼。"你說得對。這個案子就像俄羅斯套娃,剝開一層,裏面還有一層。"
他們走到警局門口,夜風帶着涼意吹拂而來。城市的霓虹燈在遠處閃爍,將這個夜晚點綴得格外迷離。
"明天我要去見趙明宇。"陳辯突然說,"有些問題,只有他能回答。"
林悅擔憂地看着他:"他的律師會同意嗎?"
"他會同意的。"陳辯的目光投向遠處拘留所的方向,"因爲這是他等待已久的機會。"
第二天上午,市拘留所的會面室裏,趙明宇穿着橙色囚服,手腕上戴着鐐銬,但神情卻異常平靜。他看到陳辯時,甚至露出了一絲微笑。
"你來了,陳律師。"趙明宇的聲音很輕,"我就知道你會來。"
陳辯在他對面坐下,兩個男人隔着桌子對視着。這一刻,他們不再是追凶者與復仇者的關系,而是兩個試圖拼湊真相的探尋者。
"張隊長已經招供了。"陳辯開門見山,"他指認王建國是趙家案的真凶。"
趙明宇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仿佛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那麼,你相信嗎?"
"我相信王建國與案件有關,"陳辯審慎地選擇着措辭,"但我不確定他是不是真凶。"
一絲贊許的神色從趙明宇眼中閃過。"很好,你開始學會質疑了。那麼告訴我,你爲什麼不確定?"
"動機。"陳辯說,"一個市公安局副局長,爲什麼要冒險入室盜竊?這說不通。"
趙明宇輕輕笑了。"你終於問到了關鍵問題。但是陳律師,你憑什麼認爲那是入室盜竊?"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擊中了陳辯。十年來,所有人都默認趙家案是一起因入室盜竊敗露而引發的命案,但從來沒有人質疑過這個前提。
"如果不是盜竊,那是什麼?"陳辯追問。
趙明宇向前傾身,鐐銬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我父親死前,正在調查一樁警局內部的腐敗案。他收集的證據,足以讓很多人進監獄。"
陳辯感覺後背一陣發涼。"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趙明宇的聲音冰冷,"那天晚上,有人不是來偷東西的,而是來銷毀證據的。"
會面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陳辯突然明白,爲什麼趙明宇的復仇如此執着,爲什麼他的目標不僅僅是王建國一個人。
"那份證據..."陳辯艱難地開口,"還在嗎?"
趙明宇的嘴角揚起一個苦澀的弧度。"這就是最諷刺的地方。我找了十年,卻始終找不到。也許早就被銷毀了,也許還藏在某個不爲人知的角落。"
"所以你殺害了那些可能知情的人?"陳辯的聲音中帶着壓抑的憤怒,"包括我妹妹?"
趙明宇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我沒有殺害陳婉。"
"那她爲什麼會死?"
"因爲她發現了不該發現的東西。"趙明宇的聲音低沉下來,"在她遇害前一天,她給我發了一封郵件,說找到了我父親留下的某個線索。我們約好第二天見面,但她沒能赴約。"
陳辯愣在原地,腦海中閃過妹妹最後的那封郵件,那個奇怪的貓爪表情。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那不是隨意的符號,而是一個信號。
"貓爪..."陳辯喃喃自語。
"那是我和我妹妹之間的暗號。"趙明宇的眼神變得遙遠,"她小時候最喜歡畫貓爪。陳婉在郵件裏用這個符號,是在告訴我,她找到的東西與趙家案有關。"
真相的碎片開始在陳辯腦海中拼湊,但形成的圖案卻讓他不寒而栗。如果趙明宇說的是真的,那麼殺害陳婉的凶手可能另有其人。
"你知道是誰嗎?"陳辯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趙明宇緩緩搖頭:"我原本以爲是王建國的人。但現在看來,這個系統裏的蛀蟲,比我想象的還要多。"
會面時間結束的鈴聲響起了。趙明宇在被帶離前,最後對陳辯說了一句話:
"小心你信任的人,陳律師。在這個案子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陳辯獨自坐在空蕩蕩的會面室裏,回味着趙明宇的警告。窗外的陽光透過鐵柵欄照進來,在地面上投射出斑駁的影子。
當他走出拘留所時,林悅正在門口等他,臉上帶着焦急的神色。
"剛剛接到消息,"她急促地說,"王建國在醫院醒過來了,但他拒絕回答任何問題,只要求見一個人。"
"誰?"陳辯問,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林悅深吸一口氣:"你。"
在這個由謊言和秘密編織的迷宮中,陳辯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爲了連接所有線索的關鍵節點。而下一步,將決定真相最終浮出水面,還是永遠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