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板被拍得震天響。
“霍團長前腳剛走,某些人就開始睡懶覺?”
那嗓子像是被砂紙磨過,公鴨嗓,透着一股子尖酸刻薄勁兒。
夏清眉心微蹙。
她披着那件帶着霍野體溫的軍大衣,一把拉開了房門。
冷風灌入。
隔壁的王桂花正斜倚在門框上,手裏那只納了一半的布鞋底子差點懟到夏清鼻尖上。
一雙綠豆眼賊溜溜地往屋裏鑽,恨不得把夏清身上盯出兩個窟窿。
“俺可提醒你。”
王桂花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眼神輕蔑。
“西北風硬,別以爲是城裏來的嬌小姐就能躲懶。咱們隨軍家屬,那是得給男人分憂的。不像有些喪門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會拖後腿。”
夏清手裏端着那只掉漆的搪瓷臉盆。
盆裏是剛接的刺骨冷水。
昨晚靈泉水滋養了一夜。
此刻晨光一打,她那張臉白得近乎透明,連臉頰細小的絨毛都泛着金光。
與對面滿面油光、衣襟上沾着陳年飯漬的王桂花一比,簡直是雲泥之別。
夏清視線越過王桂花臃腫的肩膀。
隔壁門口堆滿了爛白菜幫子,兩雙沾滿黑泥的解放鞋像兩只死魚一樣扔在過道,散發着一股令人作嘔的酸餿味。
“嫂子覺悟高。”
夏清聲音清冽,像冰擊玉石。
她抬起溼漉漉的指尖,在空中虛點了一下那堆垃圾。
“既然要分憂,確實得把後方穩住。”
“霍團長在前面流血流汗,回來要是連口熱水都喝不上,還得面對個垃圾堆……”
夏清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冷笑,眼神涼涼地刮過王桂花那看不出本色的袖口。
“那才是真的拖後腿,給男人丟臉,您說是吧?”
“你——!”
王桂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那張大胖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剛想張嘴罵街。
嘭!
那扇斑駁的木門已經在她鼻尖前重重合上。
閉門羹吃得結結實實。
門內。
夏清背靠着門板,嫌棄地打量着這間不足二十平的單人宿舍。
真就是個狗窩。
水泥地坑窪不平,積着一層陳年老灰。
牆皮起翹,露出一塊塊難看的黃泥底色。
那張行軍床硬得像塊鐵板,只有霍野留下的被子疊得像豆腐塊。
空氣裏全是那個男人留下的味道。
烈質卷煙的辣味,混着雄性荷爾蒙特有的汗味,並不難聞,但太具侵略性,熏得人腦仁疼。
“這種環境住人?沒病也得憋出病。”
夏清挽起紅裙子的袖口,露出半截皓白的小臂。
既然暫時走不了,她決不允許自己住在這種粗糙的地方。
意念微動。
幾滴晶瑩剔透的靈泉水,悄無聲息地融入臉盆。
水波蕩漾,原本渾濁的冷水瞬間變得清亮,散發出一股極淡的幽香。
開幹。
她沒有太多力氣,所以動作不快,卻極有效率。
沾了靈泉水的抹布仿佛被施了魔法。
陳年的油垢、煙熏的黃漬,根本不需要用力刷洗,抹布過處,污漬盡消。
原本灰蒙蒙、滿是腳印的水泥地,愣是被擦出了原本青灰色的質感,幹淨得能照出人影。
屋裏那股陳舊的黴味迅速散盡。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雨後森林般的清冽氣息。
半小時後。
夏清從空間角落翻出一塊靛藍色的碎花棉布。
這是以前存着包藥材用的,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棉布鋪上那張瘸腿的書桌,遮住了下面的紅磚墊腳,那股子窮酸氣瞬間被壓下去,多了幾分書卷氣的雅致。
她又找了個吃空的罐頭瓶子,洗淨標籤。
隨手折了兩支窗台外在寒風中幹枯的紅柳枝,插進瓶裏。
往桌角一擺。
粗獷的紅柳,配上雅致的藍布,加上擦得鋥亮通透的玻璃窗。
原本死氣沉沉的屋子,一下子活了。
那種屬於知識分子的高級感,油然而生。
接着是床。
霍野疊好的豆腐塊她沒敢動,怕那個強迫症男人回來發瘋。
但她在枕頭底下塞了個薰衣草香囊。
最後,是那扇漏風的窗戶。
夏清找出口袋裏那把醫用小剪刀,將自己那條破得沒法穿的備用紅裙子裁開。
挑了塊最完整的布料,簡單縫了個半簾掛上去。
此時太陽升高。
陽光透過紅色的布簾灑進屋裏,光線瞬間變得柔和曖昧。
原本冷冰冰的單身漢宿舍,此刻暖融融的,透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像是……洞房。
大功告成。
夏清擦了把額頭的細汗,肚子適時地唱起了空城計。
餓了。
她翻出霍野留在枕頭下的錢票。
幾張大團結,還有一沓細糧票。
“出手倒是闊綽。”
夏清揣好錢票,拿起那個把手掉漆的鋁飯盒,推門而出。
冤家路窄。
王桂花正提着一桶黑乎乎的髒水出來,準備去潑雪地。
看見夏清出來,她剛想翻個白眼嘲諷兩句。
可就在房門打開的那一瞬間。
王桂花的眼珠子僵住了。
她看到了什麼?
這還是剛才那個灰撲撲的狗窩?
桌上鋪着好看的藍布,插着紅彤彤的樹枝子,跟畫報裏似的。
那窗戶上掛的是啥?
紅紗簾?
陽光一照,整個屋子亮堂又溫馨,哪裏像個臨時宿舍,簡直比團長家屬院的正房還氣派!
再看夏清。
舊軍大衣還是那件,卻被她穿出了一種獨特的風骨。
頭發隨意挽了個低馬尾,幾縷碎發垂在耳側,慵懶又精致。
她手裏哪怕拿着個破鋁飯盒,那氣度也像是要去參加國宴。
王桂花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黑乎乎的泔水桶,又看了看自己滿身油點子的棉襖。
一股子酸水直沖天靈蓋。
嫉妒,讓人面目全非。
“呸!窮講究!”
王桂花把髒水用力潑出去,濺起一地黑泥。
“也就是霍團長慣着!這種花瓶擺在家裏能當飯吃?”
她陰陽怪氣地提高了嗓門:
“等着瞧吧!去了大食堂,看你這嬌滴滴的樣子,能不能在那群餓狼手裏搶到食!”
夏清腳步未停。
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給她。
搶?
那是野蠻人的做法。
她是文明人。
既然去了食堂,那就得讓那裏的規矩,變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