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留下的光,燙在我心上
蘇晚把那頁畫着兩個背影的草圖輕輕塞進速寫本夾層,動作輕得像在藏一件不能見光的秘密。
她合上本子,指尖在封皮上停留了一瞬,仿佛還能觸到紙上流動的溫度。
可心口那陣悸動卻越壓越沉。
她躺回床上,黑暗裏睜着眼,思緒翻涌如潮。
手機被她無聲地解鎖,相冊滑動,定格在一張截圖上——灰藍色界面,一串編號清晰可辨,歸屬人姓名:傅硯辭。
權限等級標注爲“主任級特批”,操作時間是她術後第三天凌晨兩點十七分。
一個外科醫生,爲什麼會查她的病歷?
還是用最高權限調閱?
她不是病人,更不是他負責的病例。
那天雨夜她觸電暈倒,送醫時意識模糊,醒來後只記得傅硯辭站在床邊,語氣冷淡地說:“下次別拿命開玩笑。”之後便再無交集。
若非程野偶然提起他在康復科頻繁出現,若非她測試醫院內網接口時無意撞見這條記錄,她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曾被人以如此特殊的方式標記過。
爲什麼?
她翻了個身,盯着天花板。
窗外晨光漸亮,城市開始蘇醒,而她的腦子越來越清醒,也越來越冷。
老馬的電話就是在這種狀態下打來的。
“小蘇,今晚巡演前最後一次設備聯調,燈光軌道得重新校準,你那邊能來嗎?”
“能。”她應得幹脆,聲音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啞。
掛了電話,她坐起身,手指無意識摩挲着右肩——那裏有一道陳年舊傷,是早年在劇組扛鋼架摔下來落下的。
每到陰雨天就隱隱作痛,像是身體在提醒她:你從來就沒真正離開過泥地。
但她不想認命。
洗漱完畢,她拎包出門,腳步卻沒有直奔文化館。
而是繞了個大圈,走向市第一醫院。
街角那家咖啡店,她以前從未來過。
今天卻鬼使神差地推門而入,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視線正對門診大樓的主入口。
她點了杯黑咖啡,沒加糖,也沒喝,只是靜靜等着。
十點零七分,傅硯辭出現了。
他穿着白大褂,步履穩健,左手扶着一位拄拐的老年患者,右手替對方按住電梯按鈕。
動作不疾不徐,甚至俯身說了句什麼,老人笑着點頭。
那一瞬間,他的側臉在陽光下顯得極柔和,與那晚暴雨中沖進雨幕、怒吼她名字的模樣截然不同。
可就在他轉身欲走時,張護士長快步跟了出來,嘴裏嘀咕的話卻被玻璃隔得斷斷續續:
“……傅主任最近總往康復科跑,不會真對那個野丫頭上心了吧?上次復查資料都親自調了三次……您說她一個假千金,現在連身份都沒了,圖什麼呢?難不成還真指望攀高枝?”
蘇晚的手猛地一顫。
咖啡杯歪斜,液體潑灑在桌面上,她才驚覺自己攥得太緊。
她死死盯着那抹挺拔的身影,心跳如擂鼓。
不是因爲羞恥,不是因爲憤怒,而是因爲她突然意識到——
他一直在看她。
不是一眼兩眼,不是偶然路過。
是從她昏迷那一刻起,他就沒有真正移開過目光。
而這份關注,如今已悄然蔓延至系統深處,化作一道看不見的枷鎖,或是……保護?
她猛地站起身,抓起包就往外走。
寒風撲面而來,吹得她幾乎睜不開眼。剛走出幾步,手機響了。
社區醫院行政窗口的語音留言:“您好,蘇女士,根據全市醫療協同平台最新反饋,您已被列入‘高風險作業禁入名單’,暫無法開具從事高強度體力工作的健康證明。”
她腳步一頓。
“該名單依據《職業健康安全管理條例》第十七條執行,涉及過往電擊史及神經損傷修復記錄……如需申訴,請聯系市衛健委指定通道。”
她冷笑出聲,直接撥通法務顧問電話。
“這不合理,我有完整的康復報告,主治醫生也籤了安全評估。”
“我知道,但上面特別標注了‘暫緩通過’。”對方壓低聲音,“我們查了流程,這個標記來自市一院心外中心的後台備注欄,權限極高……建議你先解決個人醫療合規問題。”
通話結束。
蘇晚站在街頭,冷風卷着落葉從腳邊掠過。
她終於明白了。
這不是疏漏,也不是程序錯誤。
這是有人用規則當武器,把她擋在舞台之外。
而唯一擁有那種權限的人,此刻正站在那座醫院裏,穿着白大褂,救死扶傷,冷靜得像個局外人。
可她不信他是冷血的。
若真是要毀她,何必當初冒雨救她?
何必深夜調閱她的病歷?
何必一次次出現在她康復記錄裏?
所以……這是警告?還是另一種形式的阻攔?
她仰頭看向天空,灰蒙蒙一片,像極了二十年前被趕出蘇家那天下着的小雨。
那時候所有人都說,蘇晚完了。
可她活下來了,還活得比誰都狠。
現在也一樣。
沒有健康證明?那就繞開制度。
不讓布展?那就搶在監管之前完成。
想用規則壓她低頭?
她偏要用焊槍,在金屬上燒出自己的路。
她轉身朝文化館方向走去,步伐越來越快,眼神越來越冷。
風掀起她的發絲,露出額角一道淺淡疤痕——那是第一次獨立搭建舞台時被鋼管劃破的印記。
她摸了摸右肩,舊傷隱隱作痛。
但她知道,真正的痛從來不在身體上。
而在心被戳穿那一刻的震顫——
原來有人早已默默爲你點亮過燈。
而你,卻還在懷疑光是否存在。
焊槍噴出的藍色火焰在暮色中劃出一道熾熱的弧線,火星像星星一樣四處飛濺,落在蘇晚的袖口、發梢,甚至燙紅了她握着工具的手背。
文化館內空曠而寂靜,只有金屬框架在高溫下發出細微的“噼啪”聲,像是某種倔強的回應。
她踮起腳尖,右肩的舊傷隨着動作傳來撕裂般的刺痛,冷汗順着脊背滑落,浸溼了襯衫的邊緣。
但她沒有停下。
頭頂的最後一根橫梁必須在今晚固定——這是整個舞台的承重核心,一旦完成,即使明天監管部門介入,也無法輕易拆除。
她咬緊牙關,手臂因長時間抬起而微微顫抖,指尖幾乎抓不住那枚螺栓。
風從破損的窗縫鑽進來,吹得帆布沙沙作響,仿佛整個空間都在低語:你撐不了多久了。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
沉重的腳步聲不緊不慢地走進大廳,白大褂的下擺隨着步伐輕輕晃動。
傅硯辭站在門口,表情冷峻,但目光卻準確地落在她泛紅的耳廓和微微顫抖的手指上。
他沒有說話,只是徑直走過來,把手中的醫藥箱放在旁邊的工作台上,聲音低沉得像夜霧:“我說過,禁止進行高空作業。”
蘇晚冷笑一聲,焊槍仍未熄滅,“我的命,我自己負責。”
空氣瞬間凝固了。
他靜靜地看着她,眼神深邃莫測,仿佛穿透了她故作強硬的外殼,直達她內心深處隱藏極深的孤勇與狼狽。
兩秒鍾後,他解開領帶,卷起襯衫袖口,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那就讓我幫你縮短風險時間。”他說完,拿起工具箱,徑直走向梯子。
蘇晚愣住了,想反駁,喉嚨卻像被什麼堵住了。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個本該站在無菌手術室裏、持刀救人的男人,踏上沾滿灰塵的鐵梯,接過她手中的支架,用像看X光片一樣精準的手法調整角度,然後穩穩地擰緊每一顆螺絲。
他們一上一下,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隔着千山萬水。
沒有對話,只有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以及彼此呼吸在冷空氣中交織形成的微弱白氣。
她仰頭看着他專注的側臉,下頜線繃得緊緊的,額頭上沁出了薄薄的汗珠,但始終沒有絲毫懈怠。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這不是施舍,也不是憐憫。
這是一種無聲的並肩作戰。
不知過了多久,主結構終於合攏。
傅硯辭落地,摘下手套,從醫藥箱裏拿出一支消炎軟膏遞給她,“你肩膀的舊傷正在復發,你瞞不過我。”
她沒有接,只是低聲問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做?你是想阻止我,還是……在幫我?”
他垂下眼睛,燈光映在他的眼中,像雪地裏燃起的一簇火焰。
然後,他抽出一張紙,輕輕塞進她的掌心——是市一院康復科的物理治療預約單,日期正是明天上午九點。
背面用鋼筆寫着一行小字:“不是以醫生的身份,而是以……一個曾被素描記住的人。”
她猛地抬起頭,心跳突然亂了節奏。
可他還沒等她回應,就已經轉身離開了,背影挺拔如鬆,消失在文化館外漸濃的夜色中。
蘇晚站在原地,手指緊緊攥着那張薄紙,仿佛握住了一團不肯熄滅的火焰。
風再次吹起她的頭發,露出額頭上的那道淺疤——而這一次,她竟然覺得它不再那麼疼了。
她低頭看着預約單,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屏幕亮起,跳出一條新消息——
程野:聽說你被列入高危名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