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療?”
鄭湘寧怔住了好半晌,難免也急切了些:“敢問姑娘,這音療,又究竟是何等療法?”
“以音律入藥,可是此意?”
這鄭二爺不喜舞文弄墨,亦不喜刀槍棍棒,府中全弄心術,有他那位兄長鄭衍琛在上頭頂着,至於沖鋒陷陣行軍打仗,也有他這個三弟鄭煜景負責。
從前鄭湘寧安逸無憂,一生也無多大志向,唯獨醉心於‘醫’之一術,鑽研那些個醫書典籍。
這是個醫癡,然而自從這景三爺得了瘋病,哪怕這鄭二爺絞盡腦汁,也使盡了渾身解數,看家本領挨個兒用上,可縱他妙手回春,也無法治愈分毫。
更甚至,也不僅僅只有鄭湘寧在這事兒上出力,一開始那幾年,爲了讓鄭煜景好起來,這鄭家也沒少往宮中送拜帖。甭管是朝中醫館,又或者民間郎中,幾十上百人挨個兒會診。
可這鄭煜景一直沒任何起色。
“?”
沉瑾也怔住一下,忽然想起,這隔了整整三百年,許多在三百年後看來很稀鬆平常的東西,放在如今全是稀奇,她又不禁回憶了片刻。
這‘音療之法’來自一百多年後,據傳那人姓白,人稱白先生,這白先生本只是一文弱書生,但家中幼妹因喪夫之痛而鬱鬱寡歡。
白先生爲其整日撫琴,而這音療之法也是從此而來,並在此後的一段歲月廣爲人知……
“二爺可知,這音之一字,妙用諸多,可開解人心,也可助眠,甚至是爲人解鬱?”
“昔日戰鼓一響,號角爲信,萬千將士上陣沖殺!戰前可鼓舞人心,使人氣血沸騰,士氣大振,亦有不少名家譜寫了一支又一支的戰歌、戰鼓曲。”
“而城中一些顯赫人家,有人整日撫琴,或是爲附庸風雅,或是爲陶冶情操,常年下來,總歸比旁人多幾分定性。”
“也曾有人平日難以入眠,但專尋那些山野之聲,林溪潺潺,又或聽風鳥鳴,沒了俗事紛擾,便可安然入夢……”
“所以據我所知,倘若這景三爺的病,並非中毒或外力幹擾,那興許可以試試這音療之法……”
沉瑾侃侃而談,而那鄭湘寧早已嘆爲觀止,茅塞頓開,“這還真是另辟蹊徑,我此前竟從未想過……”
末了,這鄭二爺又忽然上前:“達者爲先,言之拜謝姑娘賜教之恩。”
‘言之’是他的字,唯有對親近之人才如此自稱。此刻長袖一攏,認認真真地行了個禮。
分明白衣出塵,一看就是一副現任模樣兒,可如今又一板一眼,莊重、鄭重,甚至還帶了些欽佩誠服。
沉瑾:“……”
那眉梢兒微微一挑,見他低眉俯首,心想還真是個意外之喜。
看來手中這把刀,除了那飛鷂將軍沈星灼,很快能再添另一把利刃?
心情好了,於是沉瑾也眉眼一彎,笑得溫溫柔柔,可恬淡得很。
“二爺言重了,不知可有古琴?沉瑾不才,但這琴棋書畫,詩酒花茶,也算略懂幾分。”
“!”
“有,有的!!”鄭湘寧一聽就懂,當即也顧不上他那個三弟鄭煜景了,連忙轉身一路飛奔,不久就從那簡陋的寒舍裏報出了一張陳年古琴。
而另一頭,夜色下,鄭衍琛一聽沉瑾在後山,想了想,便命人準備了一頂青簾轎子。
他腕子上戴着一串兒紫檀佛珠,輕撫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如今人在轎中,只是那眉眼低斂,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可忽然之間,“錚!——”
遠方傳來一道琴音,彷如仙音入耳,而鄭衍琛也猛然睜眼,那神色裏帶上了幾分詫異。
不久,等這轎子停下,當他彎腰從轎中走出,遠遠一看,就見那簡陋的院子裏,一樹梨花抖落片片雪白的花瓣。
春夜寒風在此輕浮,有人一身素衣,沉靜地坐於樹下,身前也橫放着一張古琴。
那素手輕抬,看似秀氣的指尖兒落在琴弦之上,而琴音一出,她指尖輕撫,立即那尾音就又開始發顫,仿佛水波一樣,在這春夜裏掀起了一陣又一陣漣漪。
那一圈兒又一圈兒的漣漪不斷向四方擴散,月明星稀,而屋檐下,那鄭二爺本是守着景三爺,可漸漸的,像是看癡了,也像是聽癡了。
本來因爲鄭煜景那瘋病,這鄭湘寧心裏多少有幾分浮躁,可在這個沁涼的春日夜晚,竟漸漸靜下了一顆心,不自覺地沉澱了下來。
那些煩躁的,苦惱的,窒悶的,令人心中生鬱的,仿佛全成了心頭上的一抹灰,如今叫這琴音剝落而下,整個人豁然開朗,心裏也輕快了不少……
“……”
沉瑾在這兒撥弄琴弦,院裏院外,一人白衣,心悅誠服,而另一人一身青袍,人在院外,手持佛珠,負手而立。
這鄭家的兩位爺,全把心神放在了她身上,那神色裏也全是驚豔與賞識,可還有另外一雙眼。
本是木訥,茫然,可漸漸的,那眼底像是多了些許光亮,仿佛曾叫人短暫地喚醒神智。
然而那一臉的森然,陰鷙,竟也如厲鬼一般,淒厲可怖。
“……”
許久,沉瑾彈奏了一首《寧神曲》,等收手之時,她首先看向鄭湘寧那邊。
旁邊是一個石墩兒,那鄭二爺站在石墩旁,而那景三爺則是坐在石墩上。
但此刻那人垂着頭,整個人看起來很倦,仿佛睡着了一樣,甚至就連那張鋒利的薄唇,也微微開啓了一條縫兒,熟睡的鼾聲若有似無地從春風裏傳來。
鄭湘寧也如大夢初醒,連忙看了一眼鄭煜景,可這一看,又一瞬怔住:“果真有用!??”
以往每次犯病,總是徹夜難眠,可如今竟然睡着了?一時鄭湘寧不禁屏息,像是生怕把人吵醒。
接着又看向院外,發現了院外一身青衣,正負手而立的鄭衍琛。
他剛要開口,但鄭衍琛微微頷首,而他一怔,之後又忍俊不禁。
那清冷眉眼是當真輕快,就好像解決了一件心頭大事兒,整個人都全是暢快。
另一邊,沉瑾已起身,正在整理自己身上的長衣襦裙。
她撫平了裙褶,又輕撣三兩片雪白的梨花,之後眸光一轉,就瞧見了鄭衍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