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蒼白，修長，無名指上的戒指刻着“LMF”——在昏暗的實驗室裏如鬼魅般伸着。
蘇婉的哭聲戛然而止。她盯着那只手，瞳孔驟縮，嘴唇顫抖着卻發不出聲音。
沈清玥的心髒幾乎停跳。林慕白？二十年前被沉入滇池的父親？
陸景行和蘇影同時擺出防御姿態。顧澤宇蜷縮在角落，已經嚇傻了。
儲存櫃的門完全打開。
一個男人坐了起來。
他看起來四十歲左右，面容清雋，和林硯有七分相似，只是更成熟，更憔悴。他穿着一件褪色的白大褂，上面有斑駁的暗紅色污漬——可能是血。
他的眼睛睜開，眼神起初是茫然的，然後緩緩聚焦。目光掃過狼藉的實驗室，掃過顧澤宇，掃過陸景行和蘇影，最後停在蘇婉和沈清玥身上。
時間凝固了。
“小婉……”男人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玥玥……”
蘇婉猛地推開沈清玥，踉蹌着撲向儲存櫃。她的手顫抖着撫上男人的臉，從額頭到下頜，像在確認這不是幻覺。
“慕白？”她的聲音破碎，“真的是你？你還……活着？”
林慕白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閉上眼睛。一滴淚從他眼角滑落。
“活着。”他說，“只是……不算完全活着。”
林慕白從儲存櫃裏出來，動作有些僵硬。沈清玥注意到，他的皮膚在燈光下有種不自然的蒼白，血管顏色偏青。
“這是……”陸景行警惕地問。
“長生方實驗體，第三階段。”林慕白很平靜，“我在自己身上試藥。沉滇池那次，我沒有死，只是進入了假死狀態。蘇文軒找到了我，把我帶到這裏，用冷凍技術保存起來。”
他走到林硯消失的那堆粉末前，跪下來，抓起一把。粉末從他指縫流下，閃着微光。
“硯硯……”蘇婉跪在他身邊，眼淚再次涌出，“他救了……我……”
“我知道。”林慕白輕聲說，“我一直能感知到外面。只是……醒不過來。”
他轉向沈清玥，眼神復雜：“孩子，你和你母親年輕時……一模一樣。”
沈清玥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個男人是她的親生父親，但她的記憶裏完全沒有他。只有母親偶爾提起時，眼中閃過的溫柔和哀傷。
“您一直在這裏？”她終於問出聲，“那舅舅的計劃……您都知道？”
林慕白點頭：“文軒的執念太深。他想復活小婉，想彌補當年的遺憾。但他不明白，長生方從來就不是恩賜，是詛咒。”
他站起身，走向控制台。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幾下，調出一份加密文件。
文件標題：《長生方完整研究報告——林慕白，絕密》。
“真正的長生方，根本不存在。”林慕白說，“我研究二十年得出的結論是，它只能做到一件事：強行延長細胞活性，代價是加速基因崩潰。”
他調出一張圖表，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基因序列對比。
“文軒給你母親用的，是初代配方。那會讓受體的基因鏈不斷復制、突變，最後……變成沒有理智的怪物。就像那些先祖遺骸，他們不是活過來了，只是基因失控的行屍走肉。”
蘇婉撫摸着自己的手臂，皮膚下隱約還有綠色紋路：“那我……”
“淨血玉清除了你體內的大部分變異基因。”林慕白看向那堆粉末，“硯硯用自己作爲淨化媒介，把反噬全部轉移到自己身上。他……早就計劃好了。”
“那您呢？”沈清玥問，“您身上的長生方……”
“我改良了配方。”林慕白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注射痕跡，“用我自己做實驗，加入了抑制劑。我的細胞活性被維持在極低水平，類似冬眠。但代價是……”
他頓了頓：“我只能再活一個月。新陳代謝被加速了，一個月後會器官衰竭而死。”
實驗室裏一片死寂。
“就沒有別的辦法嗎？”蘇婉抓住他的手臂，“慕白，我們才剛重逢……”
“有。”林慕白看向沈清玥，“玥玥，我需要你的血。你的基因序列很特殊——你繼承了我的改良基因和小婉的天然抗性。你的血裏，可能有中和長生方副作用的成分。”
陸景行立刻反對：“不行！這太危險了！”
“我同意。”沈清玥卻平靜地說，“需要多少？”
“不多，200毫升。”林慕白從櫃子裏取出采血設備，“但要現在。顧家的人可能還有後手，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裏。”
蘇婉按住女兒的手：“玥玥，你要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沈清玥看着林慕白，“您是我父親，母親愛了您一輩子。如果我的血能救您，哪怕只是延長您的生命，我願意。”
采血過程很快。暗紅色的血液流入血袋，沈清玥感到一陣眩暈。蘇影扶住她，給她喂了顆糖。
林慕白將血袋放入一台離心機。機器運轉時，他看向顧澤宇。
“你父親死了。”他說得很直接，“長生方害了他，也害了很多人。你想報仇嗎？”
顧澤宇蜷縮着，眼神渙散。他目睹了太多超乎想象的事，已經瀕臨崩潰。
“我……”他聲音嘶啞，“我只想離開……”
“你可以離開。”林慕白說，“但出去後，你會把今天看到的一切說出去嗎？”
顧澤宇猛地搖頭。
“我不信。”蘇影的刀出鞘半寸。
“等等。”沈清玥突然說，“讓他走。”
所有人都看向她。
“顧家已經完了，他一個人掀不起風浪。”沈清玥盯着顧澤宇，“但你記住，如果外面有任何關於這裏、關於長生方的傳言，我會親自找到你。”
顧澤宇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沖向通風管道。
離心機停了。林慕白取出分離後的血清，注射進自己手臂。
幾秒鍾後，他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紅潤了一些。
“有效。”他長舒一口氣，“至少……能多活一年。”
實驗室開始震動。
不是爆炸，是結構性的垮塌。先祖遺骸和長生方能量的沖突，加上淨血玉的爆發，讓這個地下空間不堪重負。
“必須走了！”陸景行拉起沈清玥。
林慕白從控制台取下一個銀色手提箱：“這裏面是所有研究資料和實驗樣本。我們不能讓它落在任何人手裏。”
“銷毀？”蘇婉問。
“不。”林慕白搖頭，“帶回蘇家祖宅的密室，永久封存。那裏有更安全的防護系統。”
五人快速撤向備用通道。那是林硯生前告訴林慕白的，直通祖宅後山。
通道裏漆黑一片，只有手電的光束晃動。蘇婉的身體還很虛弱，由林慕白攙扶着。沈清玥被陸景行半抱着走，失血讓她腳步虛浮。
走了約十分鍾，前方出現光亮——出口。
清新的空氣涌進來，帶着雨林特有的溼氣和草木香。外面是黎明，天邊泛着魚肚白。
他們站在半山腰，俯瞰着曼聽村。村莊依然寂靜，但已經有早起的人家升起炊煙。
“結束了……”蘇婉喃喃道。
“還沒完全結束。”林慕白看向沈清玥，“玥玥，芯片還在你體內。我需要幫你取出來，否則它會持續消耗你的生命力。”
沈清玥按住左臂：“怎麼取？”
“回蘇家密室，用專門的設備。”林慕白說，“但你母親也需要恢復治療。我們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
蘇影聯系了蘇家衛隊的人，一小時後，兩輛越野車悄無聲息地接走了他們。
車上，沈清玥靠在陸景行肩上，昏昏欲睡。她聽見前排林慕白和蘇婉低聲交談：
“小婉，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什麼？”
“關於我們……第三個孩子。”
沈清玥猛地睜開眼睛。
蘇婉的聲音在顫抖：“什麼……第三個？”
林慕白的聲音很低，但清晰地傳進沈清玥耳中：
“當年你懷的是雙胞胎。硯硯是哥哥，還有一個妹妹。生產時大出血，那個女嬰……被沈建國的人抱走了。我以爲她死了，但三年前我查到線索……”
他頓了頓：
“她可能還活着。”
“現在，就在這座城市裏。”
沈清玥坐直身體，看向後視鏡。
鏡子裏，林慕白正透過後視鏡看着她，眼神復雜，欲言又止。
車窗外，晨光刺破雲層。
新的一天開始了。
但陰影，似乎從未真正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