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店裏，我用‘記憶刻痕’讀取窗台上的痕跡，看到獵人的一些記憶片段。” 林默說，“其中有個畫面，是他翻窗進來前，在巷子裏和一個戴棒球帽的年輕人碰頭。那人遞給他一張紙，上面畫着店裏的櫃台布局，還圈出了幾塊表的位置。”
“你看到那人的臉了嗎？” 陳伯問。
“沒看清，帽子壓得很低。” 林默說，“但他左手虎口的位置，有個很明顯的疤，像個月牙形。”
陳伯閉了閉眼。
“是小周。” 他聲音發啞，“他小時候被狗咬，縫針時留下那個疤。月牙形的，沒錯。”
線索連上了。
小周是內鬼，提前畫了布局圖，交給獵人。獵人按圖索驥，偷走了懷表和其他幾塊有價值的舊表。
“但小周現在跑了，我們怎麼找懷表？” 劉嬸問。
“他不一定要跑遠。” 老拐的獨眼閃着光，“他是內鬼，但也是棋子。獵人用完他，要麼滅口，要麼給點錢打發走。如果我是他，拿了錢，第一件事是離開江城，去個沒人認識的地方。”
“那懷表……”
“懷表肯定在獵人手裏，或者已經送到了 K 那兒。” 老拐看向陳默，“小子，你能通過小周留下的東西，追蹤到他的位置嗎？比如，他常碰的東西？”
林默想了想。
“如果有他長期接觸、留下深刻記憶的物品，也許可以。” 他說，“但需要很近的距離，而且我的‘刻痕’現在只能讀取，不能遠程追蹤。”
“夠了。” 陳伯站起來，“回店裏。小周的工作台，他用了三年，上面全是他的痕跡。我們去看看，能挖出什麼。”
一行人離開廢品站，趁着夜色，又回到了鍾表店。
店裏的警戒線還在，碎玻璃還沒收拾。陳伯徑直走到工作台最左邊的位置 —— 那是小周的工位。
桌上很亂，散落着各種工具、零件、還有幾本翻舊了的鍾表維修手冊。椅子背上搭着一件深藍色的工裝外套，袖口有油漬。
“他走得急，外套都沒拿。” 陳伯拿起那件工裝，遞給林默，“試試。”
林默接過外套。
很普通的滌綸面料，洗得有些發白，領口和袖口磨得起毛。他能聞到一股混合的味道：機油、汗味，還有一點點…… 廉價剃須水的薄荷味。
他閉上眼睛，雙手握住外套，集中精神。
淡藍色的流光，從指尖滲入布料。
這一次，他有了沙漏的輔助，控制得更穩。精神力像細密的網，鋪進外套的每一根纖維裏，捕捉那些殘留的記憶碎片。
畫面涌進來，很雜，很亂。
大部分是日常：小周坐在工位上修表，擦汗，喝水，偷看手機。偶爾有陳伯指導他的畫面，老爺子很嚴厲，但教得很細。
還有一些零碎的私事：和女朋友打電話吵架，抱怨房租太貴，在網吧通宵打遊戲……
林默快速過濾着這些雜亂的記憶，尋找最近幾天的片段。
找到了。
是大前天下午，小周提前下班，在巷子口等什麼人。他有點緊張，不停地看手機，搓手。
一個穿黑夾克的高個子男人走過來，戴着口罩，但眼睛很亮。
“東西呢？” 男人問，聲音很低，帶着點北方口音。
小周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遞過去。
男人接過，捏了捏厚度，點點頭。
“圖呢？”
“在這。” 小周又掏出一張折起來的紙，展開，是手繪的店面布局圖，幾個櫃台用紅筆圈了出來，“這幾塊，都是有年頭的。最值錢的是這塊，銀殼的，羅馬數字，在左邊第三個櫃台，最裏面。”
男人看了一眼，記住，把紙撕碎，塞回口袋。
“錢已經打你卡上了，尾款等事成之後再結。” 男人說，“記住，今晚別來店裏，找個借口請假。明天之後，離開江城，越遠越好。”
“明白。” 小周點頭，頓了頓，又問，“那個…… 你們不會殺我吧？”
男人笑了，眼睛彎起來，但沒什麼溫度。
“殺你幹嘛？你這種小角色，不值得髒手。拿了錢，滾遠點，別回來，就當沒這回事。”
“好，好……”
畫面到這裏，斷了。
林默睜開眼，喘了口氣。
“怎麼樣？” 陳伯問。
“大前天下午，他在巷子口見了獵人，給了布局圖，收了定金。” 林默說，“獵人讓他昨晚別來店裏，今天離開江城。”
“獵人長什麼樣？” 老拐問。
“戴口罩，沒看清臉。個子很高，肩膀寬，北方口音。眼睛很亮，但……” 林默頓了頓，“瞳孔顏色正常，不是紅的。”
“不是紅眼？” 陳伯皺眉，“難道不是核心獵人，是外圍成員？”
“有可能。” 老拐說，“核心獵人有紅眼標記，不方便露面。這種髒活，一般讓外圍的幹。”
“小周現在在哪？” 劉嬸問。
“不知道，記憶裏沒提。” 林默搖頭，“但他應該還沒離開江城 —— 獵人說要等‘事成之後再結尾款’，事成指的是偷到懷表。懷表是昨晚丟的，尾款可能今天或明天才結。小周拿了錢才會走。”
“所以他現在還藏在城裏某個地方，等尾款。” 陳伯明白了，“找到他，就能問出獵人的下落，甚至懷表的下落。”
“怎麼找？” 啞叔在桌上寫。
“他有個女朋友。” 林默說，“在記憶碎片裏見過，叫小雅，在城南的服裝店打工。他們經常吵架，但沒分手。小周如果要藏，可能會去找她。”
“地址？”
“不知道，但……” 林默再次握住工裝外套，集中精神，尋找和小雅有關的記憶。
很快，他 “看” 見了一個畫面：
小周在打電話，語氣不耐煩：“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下班去找你。老地方，夜市麻辣燙，七點。”
電話那頭是個女聲，在抱怨什麼，聽不清。
畫面結束。
“老地方，夜市麻辣燙。” 林默睜開眼，“可能是他們常去約會的地方。”
“城南就一個夜市。” 老拐立刻說，“紡織廠舊址那片，晚上很熱鬧。麻辣燙攤子有十幾家，但常去的，也就那幾家。”
陳伯看了眼牆上的掛鍾。
八點二十。
夜市現在正熱鬧。
“走。” 他抓起外套，“去碰碰運氣。”
城南夜市，人聲鼎沸。
長長的一條街，兩邊全是攤子：燒烤、麻辣燙、炒粉、臭豆腐、鐵板魷魚…… 油煙混着香料味，彌漫在空氣裏。燈光串成一片，晃得人眼花。擠擠挨挨的全是人，有下班來吃宵夜的，有逛街的小情侶，有帶孩子遛彎的，嘈雜得像一鍋煮沸的粥。
林默跟着陳伯、老拐、劉嬸、啞叔，五個人擠在人群裏，像幾滴水融進大海，毫不顯眼。
“分頭找。” 陳伯壓低聲音，“小周左耳缺一塊，很好認。看到人別打草驚蛇，跟着，看他去哪。”
五個人散開，混入不同方向的人流。
林默沿着夜市中間的主道慢慢走，目光掃過每一個麻辣燙攤子。
第一家，沒有。
第二家，沒有。
第三家……
他停下了。
那是個很小的攤子，就兩張折疊桌，幾個塑料凳。老板是個胖大叔，正忙着燙菜。其中一張桌子邊，坐着一對年輕男女。
男的背對着這邊，但能看見左耳 —— 耳廓缺了一小塊，月牙形的疤在燈光下很明顯。
是小周。
他對面坐着個女孩，二十出頭，染着黃頭發，畫着很濃的妝，正低頭玩手機。應該就是小雅。
林默沒立刻過去，而是退到旁邊一個賣糖炒栗子的攤子後面，假裝挑栗子，用餘光盯着。
小周看起來有點緊張，不停地看手機，搓手。小雅在說着什麼，表情不耐煩，像是在抱怨。
過了一會兒，小周從口袋裏掏出錢包，抽出幾張紅票子，遞給小雅。小雅接過去，數了數，臉色好了點，把錢塞進自己包裏。
然後小周站起來，似乎要走。
林默立刻掏出手機，給陳伯發了條消息：【找到了，在中間段老劉麻辣燙。他要走。】
幾秒後，陳伯回復：【跟着，看他在哪住。】
小周跟小雅說了幾句，轉身往夜市外走。小雅沒跟，繼續坐在那兒吃麻辣燙。
林默把手機塞回口袋，隔着十幾米，跟了上去。
小周走得很快，穿過夜市，拐進旁邊一條黑漆漆的小巷。巷子裏沒燈，只有遠處路燈的一點餘光透進來。
林默放輕腳步，跟進去。
巷子很深，兩邊是老舊居民樓的後牆，堆着垃圾箱和雜物。小周走到巷子中間，突然停下，轉身。
“誰？！” 他聲音有點發抖。
林默沒躲，從陰影裏走出來。
“小周？”
“你…… 你是誰？” 小周往後退了一步，手摸向腰間 —— 那裏別着把水果刀，刀柄露在外面。
“陳伯讓我來找你。” 林默說，語氣盡量平靜，“店裏丟了東西，你知道嗎？”
小周臉色一白。
“我…… 我不知道。我感冒了，請假了，沒去店裏。”
“但監控拍到，大前天下午，你在巷子口見了個穿黑夾克的男人。” 林默往前走了一步，“你給了他一張圖，店裏櫃台的布局圖。”
“你胡說！” 小周猛地拔出水果刀，刀尖對着林默，“我沒有！你再過來我捅你了！”
林默停下腳步。
“懷表在哪？” 他問。
“什麼懷表？我不知道！” 小周的聲音在抖，但握刀的手很穩，“你讓開，我要回家！”
“家？” 林默看着他，“你不是搬走了嗎？房東說你昨天下午就退了房，行李都拿走了。”
小周瞳孔一縮。
“你…… 你到底是誰？！”
“我說了，陳伯讓我來的。” 林默又往前走了一步，“把刀放下，跟我回店裏，說清楚。陳伯帶了你三年，你忍心看着他師父的遺物被偷？”
“我……” 小周的手開始抖，“我也不想的…… 但他們給的錢太多了…… 三萬塊，定金就三萬！尾款還有兩萬！我…… 我奶奶住院，需要錢，我沒辦法……”
“誰給的？” 林默問，“那個黑夾克男人？他在哪？懷表在哪？”
“我不知道他在哪……” 小周搖頭，眼淚掉下來了，“他就讓我畫圖，告訴我哪幾塊表值錢，然後昨晚來偷。偷完今天給我結尾款，打到卡上。別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長什麼樣？”
“戴口罩，沒看清…… 個子很高，肩膀很寬，說話北方口音。” 小周哭着說，“對了，他左手虎口有個紋身，像…… 像只眼睛，紅色的。”
紅色眼睛紋身。
林默心裏一凜。
“他有沒有說，懷表偷了之後，送去哪？”
“沒說…… 就說讓我等通知，尾款今天會打。” 小周抹了把眼淚，“大哥，你放過我吧，我也是被逼的。我奶奶等着錢做手術，我沒辦法……”
巷子口，突然傳來腳步聲。
很輕，但很快。
林默回頭。
一個穿黑夾克的高個子男人，從巷口走進來。戴着口罩，但露出的眼睛很亮，在黑暗裏像兩盞小燈。
他的左手，虎口位置，確實有個紋身 —— 一只暗紅色的眼睛，在昏暗光線下，幽幽發亮。
“小周。” 男人開口，聲音低沉，帶着北方口音，“你話太多了。”
小周渾身一僵，手裏的刀 “當啷” 一聲掉在地上。
“大…… 大哥……”
男人沒理他，目光落在林默身上，上下打量。
“你就是那個留‘記憶刻痕’的小子？” 他笑了，眼睛彎起來，“正好，省得我再去找你。老大說了，你這種有潛力的‘食材’，要活捉。”
他抬起右手。
五指張開，掌心朝上。
一縷黑煙，緩緩升起。
和昨晚那個紅眼獵人一樣，但顏色更淡，煙也更稀薄。
是外圍成員，但也是獵人。
林默後退一步，右手下意識摸向背包裏的沙漏。
“別費勁了。” 男人往前走，黑煙在他掌心扭結成一條細小的蛇，“你昨晚透支太厲害，今天還沒恢復吧？乖乖跟我走，少受點罪。”
黑煙蛇朝林默遊來。
林默咬牙，集中精神，指尖藍光亮起 ——
就在這時，巷子深處，突然傳來一聲很輕的咳嗽。
“咳。”
就一聲。
很輕，很隨意。
但那條黑煙蛇，像是被什麼東西掐住了脖子，猛地僵在半空，然後 “噗” 一聲，散了。
男人臉色一變，轉頭看向巷子深處。
陰影裏，慢慢走出一個人。
是啞叔。
他依然低着頭，雙手揣在袖子裏，走路很慢，一步一步，像在散步。
但他經過的地方，地上的灰塵、碎紙屑，都微微震動，像被無形的波紋推開。
男人盯着啞叔，瞳孔縮緊。
“你……” 他聲音變了，“你是三十年前那個……‘禁聲者’？”
啞叔沒回答，只是抬起頭，看向男人。
那雙很小、很黑的眼睛，深不見底。
然後，他張開嘴。
沒發出聲音。
但林默看見，啞叔面前的空氣，扭曲了。
像高溫下的熱浪，透明，但肉眼可見的波動，朝男人涌去。
男人想躲，但動作突然變得極慢 —— 不，不是他慢，是他周圍的空氣，變稠了。像掉進膠水裏，每一個動作都沉重、滯澀。
他艱難地抬起手，想再次凝聚黑煙，但那扭曲的空氣波紋已經撞上了他。
“呃 ——！”
男人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砸中胸口，整個人倒飛出去，撞在巷子另一頭的磚牆上。
“砰！”
磚牆裂開幾道縫。
男人滑坐到地上，口罩被震掉，露出半張臉 —— 很普通的中年人長相，但嘴角在流血。他掙扎着想站起來，但身體抖得厲害，像被抽掉了骨頭。
啞叔走過去，在他面前蹲下。
伸手，從男人口袋裏摸出一樣東西。
是個很舊的懷表。
銀殼，羅馬數字，表盤停在三點十七分。
陳伯師父的遺物。
啞叔拿起懷表，看了一眼，遞給走過來的林默。
然後，他在男人衣服上擦了擦手，站起身，又恢復成那個低着頭、雙手揣袖的沉默模樣。
仿佛剛才那個只用 “一聲咳嗽” 就震散黑煙、用 “空氣扭曲” 就擊飛獵人的恐怖存在，不是他。
林默握着那塊懷表，金屬殼冰涼，但能感覺到裏面沉睡的記憶在緩緩流淌。
他看向啞叔。
啞叔也看了他一眼，然後伸出食指，在空中虛劃了幾個字。
沒有光，沒有痕跡。
但林默 “看” 懂了。
他說的是：
【別怕，有我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