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顧北的生活表面恢復了“正常”。
他按時上課,認真聽講,在《修真理論基礎》和《基礎導引術實踐》課上表現出一個資質中等偏上、勤奮好學的新生應有的水平。與舍友的相處也保持着一貫的適度距離,參與他們的日常話題,偶爾對修煉的難點表達適當的困惑。
一切看起來都那麼循規蹈矩。
只有他自己知道,平靜的水面下,暗流從未停止涌動。
他將“洞察之眼”的能力運用到了日常的每一個角落,雖然持續開啓會消耗精神力和一絲混沌靈力,但帶來的情報優勢是巨大的。他能看到更多細節:講師身上靈力運行的細微習慣,同學們無意識泄露的情緒波動在靈氣光暈上的折射,校園各處靈氣節點的強弱變化,甚至某些特定區域——比如行政樓附近、檔案室外圍——殘留着的、極其隱晦的監控類陣法痕跡。
那些痕跡很新,與校園基礎的防護陣法並非一體,更像是後期添加的“眼睛”。主要集中在幾條關鍵路徑和幾個重點房間(檔案室、主任辦公室)周圍。
王閻果然在監視。而且手段隱秘,若非“洞察之眼”對能量流動的敏銳,普通學生甚至一般教師都難以察覺。
顧北的行動變得更加謹慎。他刻意避開了那些監控陣法的核心覆蓋區域,選擇更迂回、人流量更大的路線。與沈老師的接觸也徹底停止,連檔案室所在的樓層都盡量少去。他知道,自己之前的造訪很可能已經引起了注意,現在任何多餘的舉動都可能成爲把柄。
修煉成了他唯一可以傾注全力的領域,但也必須更加隱秘。
宿舍不再安全。那晚窗外一閃而過的能量波動,像一根刺扎在心裏。他不能確定是偶然還是監視,但風險必須排除。
他找到了新的修煉場所——校園東北角,臨近後山的一片老樹林。這裏樹木茂密,靈氣環境相對原始駁雜,遠離主要建築和路徑,平時少有學生前來,更關鍵的是,在“洞察之眼”的觀察下,這裏沒有發現額外監控陣法的痕跡。
每天深夜,待舍友熟睡後,顧北便會悄然起身,如同影子般溜出宿舍,潛入這片老林。
《混沌歸元法》的修煉,在這樣駁雜的環境下反而有所助益。混沌靈力如同貪婪的觸須,緩慢而持續地吸收、同化着空氣中遊離的、屬性各異的靈氣碎片,一點點壯大自身。效率雖然比不上直接吞噬地脈陰煞那樣迅猛,但勝在安全、穩定,且能鍛煉他對靈力的精細操控能力。
顧北盤坐在一棵老槐樹下,呼吸悠長,心神沉入體內。灰蒙蒙的靈力沿着特定的復雜路線運轉,每完成一個周天,便能感覺到那縷氣流壯大一絲,顏色似乎也更加深邃混沌。經脈在靈力持續的溫養和擴張下,變得越發堅韌寬闊。他甚至開始嚐試將一絲靈力導入雙眼、雙耳,結合“洞察之眼”,試圖開發出更敏銳的視聽感知。
這個過程需要極強的專注力和控制力,稍有不慎就可能損傷脆弱的感官經絡。但顧北別無選擇。他需要更快地變強,需要更多自保和探查的能力。
同時,他也沒有停止對舊實驗樓秘密的思考。系統的情報勾勒出了大致的輪廓,但細節依然模糊。二十年前的“融煞”實驗具體如何操作?事故的真相到底是什麼?所謂的“實驗體”是什麼?它們現在處於什麼狀態?王閻持續關注舊樓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僅僅是防止秘密泄露,還是有重啓實驗或者處理“遺留問題”的計劃?
這些問題,或許能從一些側面找到線索。
顧北開始利用課餘時間,頻繁出入圖書館。他不再直接查詢與舊實驗樓、王閻、沈星或“融煞”相關的任何字眼——那太明顯了。他換了一種方式:研究學院歷史,特別是二十年前到十五年前這段時間,學院在“靈氣應用研究”領域的公開論文、項目報告、人員變動記錄。
這些資料大多是公開的、經過審核的,不會觸及核心秘密,但或許能從字裏行間、從那些被刻意淡化的描述、突兀的人員調動或研究方向的突然轉變中,找到蛛絲馬跡。
他翻閱着發黃的舊期刊,瀏覽着電子檔案庫裏的早期文檔。注意力集中在當時的“靈氣應用研究部”上。王閻曾是那裏的副主任。沈星的名字偶爾在一些聯合署名的、關於“靈氣生物場交互”的次要論文中出現,職位是“助理研究員”。
一切都符合系統的情報。
然後,顧北注意到了一個細節。
大約在舊實驗樓“淘汰”公告發布前後的一兩年裏,研究部有好幾篇原本計劃中、甚至已經預告過的關於“非常規能量場穩定性”的論文,突然從期刊目錄中消失,再無下文。同期,研究部有數名中級研究員以“健康原因”或“個人發展”爲由低調離職或調往其他非研究崗位,從此在學術圈銷聲匿跡。
巧合?還是事故的餘波?
更讓顧北心頭一跳的是,他在一份當時研究部的內部通訊簡報(非公開,但在某篇回憶性文章中被引用)的模糊掃描件角落,看到了一個被圈出的、手寫的編號:“S-07”。
S?實驗體編號?還是項目代號?
簡報的其他部分已經無法辨認,只有這個編號,像是無意中被保留了下來。
線索破碎,但並非毫無價值。至少證實了,當年的確發生了一些不尋常的事情,導致了一系列後續的掩蓋和人員清洗。
這天下午,顧北剛從圖書館出來,正準備去老樹林進行例行的感知訓練,卻在連接生活區和教學區的回廊拐角處,迎面撞上了一個人。
“哎喲!”
對方驚呼一聲,懷裏抱着的幾本書和文件夾散落一地。
顧北連忙道歉:“對不起,同學,我沒注意……”他蹲下身幫忙撿拾。
“沒事沒事,是我走得急。”對方是個女生,聲音清脆,也蹲下來一起收拾。
顧北抬起頭,看清對方容貌時,微微一怔。
女生看起來和他年紀相仿,或許稍大一點。皮膚白皙,五官精致,尤其是一雙眼睛,明亮有神,透着聰慧和靈動。她穿着陣法與符文學系的標準制服,但袖口和衣領處有些不起眼的、自制的改動,增添了幾分利落感。她身上散發出的靈力波動穩定而純淨,明顯已穩固在煉氣中期,在同齡人中算是佼佼者。
但讓顧北注意的,不是她的容貌或修爲,而是她身上散發出的另一種感覺——一種敏銳的、對周圍環境高度關注的“氣場”,以及,在她彎腰時,顧北的“洞察之眼”捕捉到她脖頸側後方衣領下,似乎有一個極小的、暗紅色的、類似符文烙印的痕跡一閃而逝。
那痕跡帶着一絲極其微弱的、不穩定的灼熱能量感,與學院正統平和的靈氣風格迥異。
“你是……陣法與符文學系的學姐?”顧北將撿起的書遞過去,隨口問道。他們系人數不多,高階學生他大多有印象,這位似乎沒見過。
“嗯,大三,林晚。”女生接過書,笑了笑,目光在顧北臉上停留了一瞬,似乎也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打量,“你是新生吧?顧北?我聽說過你,周教授課上提問挺積極的。”
顧北心中微凜。對方知道他?僅僅是因爲課堂表現?
“林學姐好。我是顧北。”他點點頭,目光掃過她懷裏幾本書的封面:《古陣法殘卷考據》、《異種能量場耦合原理(禁書區摘要)》、《精神印記與契約符文的湮滅特性》。
都是些相當冷門、甚至涉及敏感領域的書籍。尤其是最後一本,關於精神印記湮滅的,可不是普通學生日常會借閱的內容。
林晚注意到他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將最上面那本《精神印記與契約符文的湮滅特性》往下面挪了挪,臉上笑容不變:“對這些感興趣?看來學弟志向不小啊。”
“隨便看看,拓寬眼界。”顧北謹慎地回答,同時更加仔細地觀察對方。
在林晚明亮眼眸的深處,他隱約看到了一絲疲憊,以及某種……被刻意隱藏起來的銳利和警惕。她的靈力光暈總體純淨,但在核心處,似乎纏繞着一縷極淡的、暗紅色的“線”,與她頸後那符文烙印的感覺同源,微微擾動着她穩定的靈力場。
這個人,不簡單。而且,似乎也隱藏着秘密。
“挺好,多看看沒壞處。”林晚點點頭,似乎不打算多談,“那我先走了,還有點事。”
“學姐慢走。”
林晚抱着書,快步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盡頭。
顧北站在原地,眉頭微蹙。偶然的相遇?還是……?
他剛才撞到她時,雖然是自己沒注意拐角,但對方似乎也走得有些心不在焉,像是在思考什麼重要的事情。而且,她選擇的書籍,她身上的異常烙印和靈力狀態,都透着一股不尋常的氣息。
她會不會也和舊實驗樓的事情有關?或者是別的什麼秘密?
學院的水,果然比想象的還要深。
顧北將這個偶然的相遇記在心裏,暫時沒有深究。當務之急,還是自身的修煉和應對王閻的潛在威脅。
他轉身,走向老樹林的方向。
他沒有注意到,在他身後不遠處,一棟教學樓三層的某個窗戶後面,一道身影靜靜地站在那裏,目光穿透玻璃,遙遙鎖定了他的背影。
正是王閻主任。
他背着手,臉色冷峻,眼神深不見底。辦公室沒有開燈,昏暗的光線將他半邊臉隱藏在陰影中。
“檔案顯示,他最近經常去圖書館,查閱的都是二十年前左右的公開資料和院史……”王閻低聲自語,聲音在空曠的辦公室裏帶着回音,“老樹林……靈氣駁雜,倒是會挑地方修煉。進度……比預期快一些。”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桌面。那裏放着一份簡單的報告,上面記錄着顧北近幾日的行蹤概要:上課、圖書館、宿舍、老樹林……規律,正常,甚至有些過於“正常”。
“沈星那邊,有什麼動靜?”王閻對着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問道。
陰影中,一個模糊的、幾乎與黑暗融爲一體的輪廓微微動了動,發出低沉嘶啞的聲音:“沒有異常接觸。情緒穩定,工作照常。精神力波動閾值在預設範圍內,無突破跡象。”
“繼續盯着。還有這個顧北……也加一級關注。重點監測其靈力性質變化,以及是否出現異常能量接觸跡象。”
“是。”陰影中的輪廓應了一聲,緩緩消散,仿佛從未存在過。
王閻轉過身,望向窗外漸漸沉落的夕陽。橘紅色的光芒映在他臉上,卻帶不來絲毫暖意。
“混沌……歸元?”他嘴唇微動,吐出幾個幾乎微不可聞的字眼,眼神銳利如刀,“攪動死水的石子……還是,掀翻棋盤的手?”
他沉默良久,最終,只是輕輕敲了敲窗櫺。
“時間不多了。‘容器’的狀態,最近越來越不穩定了。得加快進度才行……”
夕陽徹底沉沒,黑暗吞噬了最後一縷光線。
辦公室內,一片漆黑。只有王閻眼中,那一點冰冷的寒芒,如同潛伏在深淵中的獸瞳,久久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