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聲音不是在耳邊響起，而是直接在意識深處炸開，像是冰冷的金屬絲刺穿顱骨，在腦漿裏攪動。
“凌霜……我找到你了。”
大廳裏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聽到了。不是通過聽覺，而是某種直接的精神投射。幾個意志薄弱的人已經癱倒在地，雙手抱頭發出痛苦的呻吟。沈清秋本能地捂住耳朵，但那毫無用處——聲音來自內部。
夏語冰的平板電腦屏幕瞬間布滿雪花，設備發出尖銳的過載警報。陸燃的手已經按在腰間——雖然武器被收繳，但肌肉記憶還在。
凌霜站在那裏，全身冰冷。那確實是林徹的聲音，溫潤、清澈，帶着記憶中那種理科生特有的理性腔調。但語調……語調是樣本零號的那種非人質感，每個音節都像是用玻璃碎片打磨出來的。
密封箱裏的樹枝還在發光，那張模糊的人臉輪廓更加清晰了。凌霜看到了熟悉的眉眼，熟悉的鼻梁輪廓，甚至嘴角那顆她曾在大學時開玩笑說“像是用鉛筆點上去”的淺痣。
“林徹……”她聽到自己喉嚨裏擠出的聲音。
“不是我。” 聲音糾正道，帶着一種怪異的耐心，“我只是借用了這個信息模板。他殘留在這個世界上的‘信息印痕’很強烈，適合作爲溝通接口。你可以叫我……‘侵蝕之音’。”
周明遠臉色鐵青。他快步走到密封箱前，從白大褂口袋裏取出一個小型儀器——那是一個手持式維度穩定場發生器，和凌霜系統獎勵裏的藍圖是同款，但看起來是成品。
他打開開關，一道淡藍色的光幕籠罩了密封箱。樹枝表面的光芒立刻暗淡下去，那張人臉輪廓也模糊了。
“所有人撤離大廳！”周明遠的聲音斬釘截鐵，“陳海，帶非戰鬥人員去安全區！技術部，立刻啓動全頻段精神屏蔽裝置！”
混亂開始了。人們尖叫着涌向出口，守衛們勉強維持着秩序。沈清秋被夏語冰拉着後退，陸燃則擋在凌霜身前——即使手無寸鐵，她的姿勢依然帶着特種兵的本能。
但凌霜沒有動。
她盯着密封箱裏的樹枝。即使有穩定場壓制，她依然能“感覺”到那種聯系——不是通過聲音，而是一種更深層的、空間層面的共鳴。就像兩塊磁鐵隔着屏障依然能相互感知。
“凌霜，快走！”陸燃低喝。
“等等。”凌霜搖頭。她在腦海中問系統：“這是什麼情況？”
【分析中……】
【檢測到高維信息污染實體‘侵蝕之音’（樣本零號衍生體）】
【傳播方式：精神共鳴，通過接觸過樣本零號侵蝕區域的生命體作爲‘信息載體’傳播】
【當前感染狀態：家園空間（七號克隆體）已建立初步鏈接；宿主意識防御度：87%（靈泉水持續淨化效果）】
【建議：立即切斷外部鏈接，否則侵蝕可能通過家園空間反溯至宿主意識。】
切斷？怎麼切斷？
凌霜想起那些克隆體還在她的家園空間裏。他們和樣本零號接觸過，甚至“喂食”過它——用他們特殊的意識結構。難道侵蝕就是通過這個渠道找上門來的？
“系統，切斷家園空間與外界的所有信息鏈接！”她在意識中命令。
【執行中……】
【警告：七號克隆體意識活動異常，正在抵抗隔離程序。】
【抵抗原因分析：外部信號包含林徹（本體）的記憶碎片，克隆體識別爲‘主體意識召喚’。】
【強制切斷可能導致克隆體意識損傷。】
該死。
凌霜咬牙。她不能爲了自保而犧牲那些剛剛獲得自由的意識。但如果不切斷鏈接……
周明遠已經指揮技術人員抬走了密封箱。他走到凌霜面前，眼神復雜：“你感覺到了，對嗎？那種共鳴。”
“它在我的空間裏。”凌霜沒有隱瞞——現在隱瞞已經沒有意義，“那些克隆體……成了它的跳板。”
周明遠沒有驚訝，反而點了點頭：“意料之中。樣本零號的侵蝕方式，就是通過‘信息鏈接’擴散。任何接觸過它，或者接觸過被它污染的事物的意識，都可能成爲它的節點。”
他看了一眼大廳裏剩下的人——除了幾個核心技術人員和守衛，大部分已經撤離。
“跟我來，”他說，“我們需要立刻處理這個問題。否則整個避難所都可能被污染。”
周明遠沒有帶她們去指揮室，而是走向避難所更深處的一扇厚重的防爆門。門上用紅色油漆刷着：【高維污染隔離區 - 未經授權嚴禁進入】。
他刷了權限卡，輸入密碼，又進行了虹膜驗證。門緩緩打開，露出後面一條純白色的走廊——牆壁、天花板、地板都是光滑的白色復合材料，燈光柔和但無影，給人一種無菌實驗室的感覺。
走廊兩側有幾個房間，門都是透明的強化玻璃。透過玻璃，凌霜看到了一些東西——或者說，一些存在的痕跡。
第一個房間裏，懸浮着一個不斷變幻形狀的幾何體，它沒有顏色，或者說它的顏色在不斷變化，快得讓眼睛無法聚焦。幾何體周圍的空間微微扭曲。
第二個房間裏，一塊普通的岩石正在“生長”——不是生物學意義的生長，而是它的質量在緩慢增加，體積卻在縮小，顯然違背了物理定律。
第三個房間……是空的。但凌霜的空間感知告訴她，那裏有“東西”。一種非實體的、類似場域的存在，讓她的感知邊緣產生了細微的刺痛。
“高維觀測學會留下的‘異常樣本’。”周明遠解釋，腳步不停，“大部分是安全無害的——至少目前是。但樣本零號是例外。”
他們走到走廊盡頭，這裏有一個更大的房間，看起來像個實驗室。中央有一個圓柱形的透明隔離艙，那截樹枝已經被轉移到了裏面。隔離艙周圍布滿了各種監測設備，屏幕上滾動着凌霜看不懂的數據流。
周明遠讓技術人員離開，只留下凌霜、沈清秋、夏語冰和陸燃。他關閉了實驗室的門，激活了某種屏蔽裝置——凌霜感覺到周圍的空間突然“凝固”了一瞬，像是被包裹進了一個獨立的泡泡裏。
“現在我們可以安全交談了。”周明遠說，“這裏的屏蔽層可以隔絕大部分精神污染和外部監控——包括秦烈可能部署在避難所附近的探測器。”
他看向凌霜，直接切入正題：“你在陽光小區地下，是不是接觸過樣本零號的直接侵蝕區域？”
凌霜點頭：“B7層的隔離門附近。它快要突破時，我們感覺到了……那種存在。”
“然後你們關閉了錨定核心，切斷了它對高維通道的依賴。”周明遠接話，“但這反而加速了它在現實中的展開。錨定核心就像一個‘過濾器’，雖然讓它保持連接，但也限制了它的活動範圍。現在過濾器沒了，它開始全力侵蝕這個維度的現實結構。”
他指向隔離艙裏的樹枝：“這截‘侵蝕之樹’的枝幹，就是它的‘探針’。通過偵察隊員帶回來，它成功在避難所內部建立了第一個‘信息橋’。而你的家園空間，因爲它裏面的克隆體曾接觸過樣本零號，成了第二個橋頭堡。”
夏語冰已經打開了平板，連接上實驗室的一台終端：“我正在分析它的信息傳播模式……等等，這不是單向傳播。”
她的臉色變了：“它在雙向傳輸信息。一方面向你的家園空間發送信號，另一方面……它也在從家園空間讀取信息。”
“讀取什麼？”凌霜問。
夏語冰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調出一串復雜的數據流：“讀取代號‘桃源預案’的技術數據、家園空間的結構信息、還有……你們的記憶碎片。尤其是凌霜，你的記憶被重點讀取——關於原世界、關於系統、關於‘末日觀光’的任務。”
凌霜的心沉了下去。樣本零號在了解她。
“了解是吞噬的前提。”
那個聲音又出現了，但這次不是在所有人腦海中，而是只在凌霜的意識裏響起。像是私密頻道。
“我需要理解你，才能理解爲什麼你要站在‘有序’那邊。有序會衰敗，會死亡，會痛苦。無序才是永恒，是安寧，是……解脫。”
凌霜用力搖頭，試圖把這個聲音趕出去。她的視野邊緣，系統的精神防御提示正在閃爍：【意識入侵嚐試檢測，抵抗強度：92%】。
“它在和我直接對話。”她咬着牙說。
周明遠立刻從實驗台取出一支注射器，裏面是淡藍色的液體——維度穩定劑。“注射這個，可以暫時強化你的精神屏障。但治標不治本。”
沈清秋接過注射器，熟練地爲凌霜注射。清涼的感覺順着靜脈擴散，腦海中的聲音確實減弱了，但依然存在，像是背景噪音。
“我們需要更徹底的解決方案。”陸燃說，“要麼徹底切斷聯系，要麼……消滅源頭。”
周明遠沉默了幾秒，然後說：“有一個方法。但不是消滅樣本零號，而是……‘轉化’它。”
他走到實驗室另一側的檔案櫃，取出一份厚厚的文件。文件的封面上印着高維觀測學會的徽章，標題是：《概念實體人格化可行性研究 - 絕密》。
“林遠山生前最後的理論，”周明遠翻開文件，裏面是復雜的手寫公式和圖表，“他認爲，像樣本零號這樣的概念實體，本質上是一團‘未定型的意識’。它沒有固定的人格，沒有善惡，沒有目的——只有本能的信息同化傾向。”
他指向一頁上的核心假設：“但如果給它一個‘人格模板’，用強烈、完整、有序的人類意識作爲框架，它可能會被‘馴化’。從一個無序的侵蝕者，變成一個……有自我意識、可溝通、甚至可控的存在。”
凌霜立刻明白了：“所以你們選中的模板是林徹？因爲他做過深潛者，意識結構特殊？”
“不止。”周明遠的眼神變得深邃，“林徹的意識和樣本零號之間，本來就有某種天然的親和性。林遠山當年選擇自己兒子作爲深潛者，不是偶然。林家的基因裏……有某種異常。林遠山自己也有輕微的‘現實感知’能力，只是沒有覺醒成異能。”
他看向隔離艙：“而現在，樣本零號主動選擇用林徹的形象作爲溝通接口，證實了這個理論——它在無意識中尋找能理解它的‘容器’。”
“但這和轉化有什麼關系？”夏語冰問，“難道你要讓林徹的意識……和那個東西融合？”
“不是融合，是引導。”周明遠說，“我們需要一個足夠強大的、有序的意識場，進入侵蝕中心，與樣本零號建立深度共鳴。在這個過程中，用有序的意識結構‘感染’它，爲它塑造一個穩定的人格框架。一旦成功，它就不再是無序的侵蝕源，而是一個……新的存在。”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低了下來：“這原本是林徹的任務。他進入深度休眠，就是爲了在意識層面做好準備。但紅霧提前爆發，實驗失控，計劃被打亂了。”
“現在，”他的目光落在凌霜身上，“樣本零號選中了你作爲新的‘理解者’。你的空間異能，你的系統，你與林徹的關聯——所有這些讓你成爲最合適的候選人。”
凌霜終於明白了周明遠的全部計劃。他不是要消滅樣本零號，而是要“馴服”它。而自己，就是那個馴獸師——或者更準確地說，是那個投入獸籠的馴獸師。
“成功率有多少？”她問。
“根據林遠山的模型計算，”周明遠誠實地說，“在有完善準備和外部支持的情況下，37%。但那是理想狀態。現實情況……低於20%。”
“失敗的下場呢？”
“你的意識會被樣本零號同化，成爲它的一部分。你的身體會變成另一截‘侵蝕之樹’。而它……會因爲吸收了一個完整的、有序的人類意識，變得更強大、更聰明、更難對付。”
實驗室陷入沉默。
20%的成功率，失敗就意味着成爲敵人的養料。
但如果不做，侵蝕會繼續擴散，最終吞噬一切。
“你需要我進入陽光小區地下，進入B7的核心區域。”凌霜說，“在那裏完成這個‘人格化引導’。”
“是的。”周明遠點頭，“而且必須盡快。每過一天，樣本零號的力量就增強一分，轉化難度就增加一成。根據計算，七十二小時後，成功率會降到5%以下。”
七十二小時。正好是系統任務的倒計時。
凌霜看向她的隊友。沈清秋眼中滿是擔憂，夏語冰皺着眉頭在計算什麼，陸燃的表情則冷硬如鐵——但凌霜知道，那是她在壓制情緒。
“我需要考慮。”凌霜最終說，“但在此之前，我們需要解決眼前的問題——那個樹枝，還有我家園空間裏的鏈接。”
“樹枝可以暫時封存。”周明遠說，“我的實驗室有能力完全隔絕它的信息輻射。但你家空間裏的鏈接……需要你親自處理。你必須進入家園空間，與七號克隆體對話，弄清楚樣本零號通過他傳遞了什麼，又獲取了什麼。”
他遞給凌霜一個手環式的設備：“這是便攜式精神穩定器，可以保護你的意識不受直接侵蝕。但記住，在家園空間裏，你是主宰者——那裏的規則由你制定。如果發現異常，你可以強行驅逐甚至抹除任何存在。”
凌霜接過手環。金屬冰涼，表面有細微的電路紋路。
“另外，”周明遠補充道，“在你做決定之前，我建議你去天文台。林遠山留下的線索可能包含關鍵信息——關於如何安全地進行人格化引導，或者至少，關於樣本零號的弱點。”
他看向夏語冰：“夏小姐的技術能力，可以幫助你們進入天文台的保全系統。而陸燃小姐的戰鬥經驗，可以提供必要的保護。”
最後，他看向沈清秋：“沈小姐……請留在醫療站。那裏可能需要你。而且，”他的聲音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如果你看到我女兒周曉雯的醫療記錄……請告訴我。”
沈清秋點頭：“我會留意。”
計劃成形了。凌霜要進入家園空間處理危機，然後小隊前往天文台獲取情報，最後再決定是否接受那個危險的任務。
但在此之前……
“我需要先確認一件事。”凌霜說，“你辦公室裏的那本《時間簡史》，裏面真的有控制器嗎？”
周明遠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然後笑了——這次是真正的、帶着贊許的笑容。
“你發現了那個視頻。”他說，“很好，這說明你有足夠的警惕性。是的，控制器在那裏。而且我可以直接給你，不需要你去偷。”
他從實驗台的抽屜裏取出一個小巧的金屬裝置——只有打火機大小，表面有一個紅色按鈕。
“信息湮滅劑的同步控制器。”他說，“但如果使用它，就意味着放棄轉化計劃，選擇徹底消滅。而一旦樣本零號被湮滅，所有與它有過深度鏈接的意識——包括可能還活着的林徹本體，包括那些克隆體，甚至包括你——都可能受到不可逆的損傷。”
他把它放在凌霜手中：“選擇權在你。但我建議……至少聽完林遠山留下的所有信息，再做決定。”
凌霜握緊了控制器。它很輕，卻重如千鈞。
回到臨時宿舍後，凌霜立刻準備進入家園空間。
沈清秋爲她檢查了生命體征，夏語冰在周圍布置了簡易的警報裝置——如果有人靠近，她會立刻打斷凌霜的意識連接。陸燃守在門外，借口“需要安靜休息”，阻止任何人打擾。
“如果有異常，立刻強制喚醒我。”凌霜對沈清秋說，“不要猶豫。”
沈清秋點頭，手裏握着一支腎上腺素注射器——那是醫療站的儲備，必要時刻可以強行刺激心髒，把人從深度意識狀態中拉回來。
凌霜戴上周明遠給的精神穩定手環，閉上眼睛，將意識沉入家園空間。
熟悉的失重感，然後腳踩在堅實的土地上。
家園空間已經升級到Lv.3，面積擴展到五百平米。左側是新解鎖的科研實驗室——一個銀白色的預制式建築，門窗緊閉。右側是兩片自動灌溉的農田，裏面種植着一些凌霜從原世界帶來的種子：土豆、番茄、還有幾株她認不出的藥草。
中央是升級後的小型靈泉池塘，水面泛着淡金色的微光。池塘邊，那七個昏迷的克隆體並排躺着，呼吸平穩，像是沉睡。而五個清醒的克隆體，則圍坐在池塘邊，閉着眼睛，像是在冥想。
但凌霜一進入空間，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空氣中有一種……粘稠感。像是溼度突然升高，又像是空間本身的“質地”發生了變化。靈泉水的光芒也比平時暗淡，水面不再清澈，而是泛着一種詭異的、油膜般的七彩反光。
最異常的是七號克隆體。
他沒有和其他清醒克隆體一起冥想，而是獨自站在科研實驗室的門前，背對着池塘。他的姿勢很奇怪——身體筆直，但頭微微歪着，像是在傾聽什麼。
“七號。”凌霜走近。
七號克隆體轉過身。
他的眼睛是睜開的，但瞳孔深處，有一絲極其細微的、暗紅色的光在流動，像是血管裏注入了發光液體。
“凌霜。”他開口，聲音還是他自己的聲音，但語調……有一種非人的精確感，每個音節都像是經過校準，“它想和你談談。”
“誰？”
“你知道是誰。”七號克隆體的嘴角勾起一個微笑——那是林徹的笑容，但放在這張臉上，顯得格外詭異，“它說，你戴着的那個手環很礙事。能不能……摘掉？”
凌霜沒有動。她的手按在腰間——雖然在家園空間裏，她可以隨時召喚武器，但現在她需要信息。
“它通過你看到了什麼？”她問。
“一切。”七號克隆體說，“你的記憶碎片，你的恐懼，你的希望，你想建立的‘桃源’。它說……很美味。有序的信息，總是比無序的美味。”
他向前走了一步。池塘邊的其他克隆體依然閉着眼睛，對這一切毫無反應。
“它還說，它不理解你爲什麼抗拒。”七號克隆體的聲音裏多了一絲困惑——真正的困惑，像是孩子在問爲什麼天空是藍的，“無序是歸宿。一切有序終將歸於無序。爲什麼你要延遲必然？”
凌霜想起樣本零號之前的話：“你爲什麼站在食物那邊？”
“因爲我是食物的一部分。”凌霜說，“而食物……想活下去。”
七號克隆體歪着頭，像是在消化這句話。他眼中的暗紅色光芒閃爍了一下。
“邏輯矛盾。”他最終說，“食物知道自己是食物，卻拒絕被吃。這不符合……效率。”
“因爲我們是人。”凌霜說，“我們有選擇。”
“選擇……”七號克隆體重復這個詞，像是第一次聽到，“它說，它也可以有選擇。如果你教它的話。”
這句話讓凌霜心中一動。
周明遠說的“人格化引導”，樣本零號似乎……主動在尋求？
“它想學什麼？”凌霜試探。
“學習‘成爲’。”七號克隆體說，“它現在只是‘存在’。但你在記憶裏展示的那種‘成爲’——成長、改變、選擇、聯結——那看起來……很有趣。”
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清明了一瞬，暗紅色光芒褪去，露出原本的、屬於七號克隆體自己的眼神。
“凌霜，”他用急促的聲音說，“它在我的意識裏種下了‘種子’。不只是我，所有克隆體都有。我們的意識網絡成了它的……培養皿。它在學習‘如何擁有自我’，但它的學習方式……是吞噬和模仿。”
他抓住自己的頭，表情痛苦：“我能感覺到它在我腦子裏生長。它在讀取林徹的記憶碎片，在模仿他的思維模式，但它不理解……不理解那些記憶裏的情感。愛、痛苦、孤獨、希望——對它來說，這些只是數據模式，沒有意義。”
暗紅色光芒重新涌上他的眼睛。
“但它想理解。”聲音又變成了那種非人的精確，“你說你可以教我。”
“我可以。”凌霜說，“但條件是你必須離開我的家園空間，停止侵蝕我的隊友。”
“條件……”七號克隆體點頭，“這是‘交易’的概念。我接受。但我需要一個……‘課堂’。”
“什麼課堂？”
“一個不受幹擾的空間。”他說，“這裏很好，但那個手環在幹擾我的信號。還有那些水——”他指向靈泉池塘，“它們在淨化我留下的信息印痕。我需要一個……中立地帶。”
凌霜的大腦飛速運轉。樣本零號想要學習“成爲人類”，這意味着它確實有被引導的可能性。但讓它完全進入家園空間太危險——這裏是她的根基，是系統的核心。
但如果不給它一個“課堂”，它可能會繼續通過克隆體侵蝕，或者尋找其他更危險的方式。
“系統，”她在意識中詢問，“能否創建一個臨時的、隔離的子空間？讓樣本零號的部分意識進入，與我對話，但限制它對主空間的影響？”
【請求處理中……】
【需要消耗：1000系統積分、靈泉能量儲備的30%】
【子空間特性：完全隔離、時間流速可調（最大10:1）、空間主宰權限保留】
【警告：允許高維污染意識進入系統子空間存在風險，即使有隔離措施。】
1000積分——她目前的總積分是3500，是之前完成任務積累的。靈泉能量儲備還剩65%，消耗30%後還剩35%，勉強夠維持家園空間的基本運轉。
“創建。”凌霜決定賭一把。
【執行中……】
【積分扣除：1000（剩餘：2500）】
【靈泉能量抽取：30%（剩餘：35%）】
【子空間生成……坐標錨定……規則設定完成。】
在家園空間的邊緣，一片新的區域“生長”出來。那是一個純白色的房間，約二十平米，沒有任何裝飾，只有中央有兩張相對的椅子。
凌霜看向七號克隆體：“那裏。你可以讓一部分意識進入那個房間，與我對話。但前提是，你必須完全退出其他克隆體的意識，停止對他們的一切影響。”
七號克隆體眼中的暗紅色光芒劇烈閃爍，像是在進行復雜的計算。
“同意。”他最終說，“但我的‘課堂’需要持續。每二十四小時，至少一次。直到我……學會。”
“可以。”凌霜說，“現在，退出。”
七號克隆體閉上眼睛。幾秒鍾後，當他再次睜眼時，眼中的暗紅色光芒完全消失了。他踉蹌了一步，扶住牆壁，大口喘氣。
“它……走了。”他虛弱地說，“暫時。”
池塘邊的其他克隆體也陸續睜開眼睛，表情茫然，像是剛從夢中醒來。
凌霜鬆了口氣。但就在這時，系統的警告突然彈出：
【警報：子空間檢測到異常信息流】
【來源：外部高維信號正在嚐試繞過隔離，建立直接鏈接】
【攔截中……攔截失敗率：23%並持續上升】】
“它要強闖！”凌霜立刻沖向子空間。
但已經晚了。
子空間的純白房間裏，一張椅子上，一個身影正在緩緩成型。
不是七號克隆體，也不是林徹的形象。
那是……凌霜自己。
一個由暗紅色光粒構成的、半透明的凌霜，正坐在椅子上，朝她微笑。
“這樣更好。”那個光粒凌霜開口，聲音是凌霜自己的聲音，但帶着樣本零號的非人質感，“用你的形象，理解你。這是……最高效的學習方式。”
凌霜站在子空間門口，沒有進去。
光粒構成的“她”歪着頭，那動作和剛才的七號克隆體一模一樣——顯然是在模仿。
“你害怕。”鏡像說，“害怕面對自己？”
“我害怕的是你假裝成我。”凌霜說。
“不是假裝。”鏡像搖頭——連搖頭的幅度都和凌霜習慣的一樣，“是理解。要理解人類，最好的方式就是……成爲人類。而要成爲你，最好的方式就是成爲你。”
它伸出手，手掌向上。光粒在手心匯聚，逐漸凝聚成一個微型的家園空間模型——靈泉池塘、農田、實驗室，甚至包括池塘邊那些克隆體的小小人影。
“你的‘桃源’。”鏡像說，“有序、自洽、封閉。你想保護它。爲什麼？”
“因爲那是我在乎的東西。”凌霜說。
“在乎……”鏡像看着手心的模型，“這個概念很難。我在乎……信息的完整。我在乎……侵蝕的擴展。但這和你的‘在乎’似乎不同。”
它握緊手掌，模型瞬間破碎成光粒。
“我會繼續學習。”鏡像說，“二十四小時後，下一次‘課堂’。但現在……我有一個信息要給你。”
它站起身，光粒構成的身體在純白背景下顯得格外詭異。
“天文台地下三層，第七檔案室，保險櫃密碼是林徹的生日倒序。那裏有林遠山留給你的東西。”
“是什麼？”
“一個選擇。”鏡像說，“兩條路：轉化我，或者湮滅我。林遠山準備了兩種方案。但他說……轉化是慈悲，湮滅是恐懼。你想做慈悲的人，還是恐懼的人？”
它的身體開始消散，光粒飄向空中。
“還有一件事。”最後的聲音傳來，“秦烈也在去天文台的路上。他想要林遠山的另一份遺產——‘維度武器’的藍圖。如果你去晚了……世界可能會提前結束。”
鏡像完全消失了。
子空間恢復空蕩。
凌霜退出家園空間，意識回歸身體。
她睜開眼睛，看到沈清秋、夏語冰、陸燃關切的臉。
“怎麼樣？”沈清秋問。
凌霜坐起身，深吸一口氣：“我們需要立刻出發去天文台。秦烈也去了，而且……”
她頓了頓，說出那個讓她不寒而栗的發現：
“樣本零號正在學習如何成爲人類。而它選擇的學習模板……是我。”
窗外，避難所的警報突然響起。
廣播裏傳來陳海急促的聲音：
“所有戰鬥人員請注意！東側防線檢測到大規模生物信號接近！數量……超過三百！是屍群！而且是……有組織的屍群！”
凌霜沖到窗邊。透過強化玻璃，她看到遠方的廢墟間，密密麻麻的身影正在涌來。
但那些喪屍……沒有像往常一樣無目的地蹣跚。它們排成鬆散的隊形，像一支沉默的軍隊，朝着避難所穩步推進。
而在屍群後方，一個高大的身影騎在一匹變異的、肌肉裸露的馬形生物上。
那人手中舉着一面旗幟——用血肉和金屬碎片縫制的旗幟，上面用黑色油漆畫着一個燃燒的眼睛圖案。
秦烈。
他來了。
帶着一支軍隊。
避難所防御系統全面啓動，探照燈的光柱劃破夜空。但就在第一波防御火力準備就緒時，屍群突然停下了。
秦烈策馬來到陣前，舉起一個擴音器——那不是普通擴音器，表面覆蓋着暗紅色的苔蘚狀物質。
他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戰場，也傳進避難所的每一個角落：
“周明遠！我知道你在聽！把那個空間系女人交出來，還有林遠山在天文台的鑰匙！否則……”
他揮了揮手。
屍群向兩側分開，幾個身影被推到了陣前——那是曙光避難所外出搜集物資的小隊成員，顯然被俘虜了。但他們現在的狀態……
他們的眼睛泛着暗紅色的光，表情呆滯，嘴角卻掛着詭異的微笑。
其中一個俘虜抬起頭，用嘶啞的聲音開口——那聲音和樣本零號的一模一樣。
“或者，我會讓你的人……自己打開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