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重力訓練室。
三倍標準重力。
林衍單膝跪地，汗水已經浸透了訓練服，在地板上積出一小灘水漬。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動風箱，肺葉在沉重的空氣中艱難地擴張收縮。
他的面前，懸浮着一個復雜的靈能結構模型——那是李墨花了一下午時間設計出來的“重力波動探測器”原型。現在需要林衍將它實際打印出來，並且在重力環境下測試。
“精度……偏差0.005毫米……”
林衍咬緊牙關，操控着混沌合金材料在指尖流轉。在三倍重力下，材料的流動速度慢了近一倍，控制難度呈指數級上升。
他已經失敗了十七次。
每次都是在最關鍵的結構節點，因爲重力導致的微小震顫，讓精度超出允許範圍。
“第十八次……”
混沌合金開始分化，形成八根細如發絲的探針。每根探針內部都需要蝕刻出復雜的靈能回路，用來捕捉和識別重力波動。
第一根，成功。
第二根，成功。
第三根……
指尖突然一顫。
“該死。”
第三根探針在成型瞬間因爲重力導致的應力集中而彎曲，整個結構報廢。
林衍散去材料，大口喘息。三倍重力下，連失望的情緒都顯得沉重。
訓練室的門滑開，李墨端着兩杯能量飲料走進來——他自己也在重力環境下走得搖搖晃晃。
“休息一下吧。”李墨把飲料遞給林衍，“探測器可以明天再試，你先適應身體。”
林衍接過飲料，慢慢喝了一口。甘甜的能量液流入喉嚨，稍微緩解了身體的疲憊。
“其他人的進度怎麼樣？”他問。
“趙峰在隔壁訓練室測試中空傀儡結構，目前最好的記錄是在三倍重力下維持傀儡行動五分鍾。”李墨調出數據面板，“秦風在調整彈道計算模型，蘇雨在練習快速施展強化術——她的最快記錄是重力場開啓後0.5秒完成全隊強化。”
“還不夠。”林衍說，“理想狀態應該是0.3秒——重力場完全成型的同時，她的術就要生效。”
李墨苦笑：“那是理論極限。實際上，人體有神經傳導時間，靈力運轉也需要時間。0.5秒已經是蘇雨的極限了，除非……”
他忽然停住。
“除非什麼？”
李墨的眼睛亮了起來：“除非你幫她。”
林衍皺眉：“治愈術是她的異能，我怎麼幫？”
“不是幫施術，是幫傳導。”李墨快速在空中畫出一個示意圖，“你看，蘇雨的治愈術本質上是將自身的靈能轉化爲生命能量，然後傳導給隊友。這個傳導過程需要時間——靈力從她體內流出，通過空氣介質，進入隊友體內。”
他指着傳導路徑：“如果，你能在她和隊友之間，打印出臨時的靈能傳導通道……”
林衍猛地站起——雖然在三倍重力下這個動作慢得像慢鏡頭。
“讓靈力的傳輸速度加快！”
“沒錯！”李墨興奮地說，“空氣對靈能有微弱阻力。但如果你打印出專門用於靈能傳導的材料，做成‘靈能導線’，傳導時間至少可以縮短一半！”
林衍立刻開始計算。
蘇雨目前需要0.5秒，其中大約0.2秒是施術準備，0.3秒是傳導時間。如果傳導時間縮短到0.15秒……
“總時間0.35秒。”林衍說，“接近理論極限。”
“而且不止如此。”李墨越說越興奮，“你還可以在導線上增加靈能放大器結構，讓她的治愈術效果增強。這樣即使重力場對身體造成損傷，也能更快修復！”
兩個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光芒。
這就是團隊的意義——一個人的思路有限，但五個人加起來，就能碰撞出意想不到的火花。
“還有趙峰的傀儡，”林衍說，“我可以給傀儡關鍵關節打印臨時強化結構，減少重力導致的磨損。”
“秦風的子彈，”李墨接話，“你可以打印特殊彈頭，內部嵌合靈能推進結構，抵消重力帶來的彈道下墜！”
“還有你自己的反擊結構……”李墨調出重力場的波形圖，“如果能把探測、定位、打印這三個步驟自動化……”
“自動化不可能。”林衍搖頭，“打印需要我的意識和控制。但可以優化流程——探測和定位交給你的探測器，我只負責最後的打印。”
他重新凝聚混沌合金，開始第十九次嚐試。
這一次，他沒有急着成型，而是先閉上了眼睛。
結構視野全力展開。
他“看見”了重力場的本質——不是均勻的力場，而是由無數細小的引力子流構成的動態網絡。這些引力子流在空間中交織、旋轉，形成一個立體的渦旋結構。
而在渦旋的中心，有一個相對平靜的區域——那是重力場的“眼”，也是強度最弱的地方。
如果能找到那個“眼”……
林衍睜開眼睛，指尖的混沌合金開始流動。
這一次，他沒有打印探測器，而是打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東西——一個由八面微小鏡面構成的多面體，每個鏡面都以特定角度傾斜。
“這是什麼？”李墨好奇地問。
“重力透鏡。”林衍說，“引力會彎曲光線。在重力場中，光路會發生微小的偏折。如果我用這個多面體捕捉環境光線，分析偏折角度……”
他啓動了結構。
多面體開始緩慢旋轉。在結構視野中，林衍能看到每一面鏡子上反射的光線都帶着極其細微的扭曲——那是重力場導致的。
通過分析這些扭曲的圖案，他能在重力場完全成型前，反向推算出重力場的核心位置和強度分布。
甚至……能推算出那個“眼”的位置。
“找到了。”林衍輕聲說。
在他的感知中，訓練室的重力場不再是一個模糊的整體，而是一張清晰的結構圖——哪裏有渦旋，哪裏有平靜區，哪裏是強度的峰值，一目了然。
李墨目瞪口呆地看着探測器上突然跳出的精確數據：“這……這精度比我的設計高了三倍不止！你怎麼做到的？”
“不是做的，是看的。”林衍說，“重力場有結構，我只是看見了它。”
他散去了重力透鏡，重新開始打印探測器。
第十九次嚐試。
這一次，混沌合金如絲綢般順滑地流淌，八根探針在0.02毫米的精度下一氣呵成。探針內部的靈能回路精準蝕刻，每一個轉角都完美無瑕。
三分鍾後，一個完整的重力波動探測器懸浮在林衍掌心，表面流轉着淡藍色的靈能光暈。
“成功了？”李墨屏住呼吸。
林衍點頭，將探測器遞給李墨：“測試一下。”
李墨接過探測器，啓動測試程序。全息屏幕上開始滾動數據流——重力場強度3.02倍，波動頻率17.8赫茲，核心坐標（X:2.34,Y:-1.07,Z:0.88），強度梯度圖……
所有數據，與訓練室預設的參數完全吻合。
“精度誤差小於0.5%。”李墨的聲音有些顫抖，“這已經達到軍用級別了……”
林衍卻沒有慶祝，而是看着自己的雙手。
在三倍重力下，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比平時沉重三倍。但剛才打印探測器時，那種流暢感……
他忽然明白了什麼。
“李墨，把重力調到五倍。”
“什麼？”李墨以爲自己聽錯了，“五倍重力？你現在的身體承受不了！”
“調到五倍。”林衍重復，語氣平靜但堅定，“我想驗證一個想法。”
李墨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調高了重力參數。
訓練室內，無形的壓力驟然增加。
林衍的身體猛地一沉，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五倍重力，這意味着他的體重瞬間變成350公斤——相當於一個成年男子全身掛滿杠鈴片。
但他沒有倒下。
反而，閉上了眼睛。
在極致的壓力下，他的結構視野反而變得更加清晰。他能“看見”自己體內每一根骨骼的應力分布，每一條肌肉纖維的收縮狀態，每一個細胞的代謝速率。
他能“看見”，重力場是如何通過扭曲時空曲率，將壓力傳導到他的身體。
而更重要的——他能“看見”，自己的身體是如何適應這種壓力。
骨骼在微觀層面發生微小的形變，增加承重面積；肌肉纖維調整收縮模式，提高效率；血液循環重新分配，優先供應重要器官……
“原來如此。”
林衍睜開眼睛，抬手。
混沌合金再次浮現，但這一次，它的流動方式變了——不再是與重力對抗，而是順着重力的方向流動，利用重力帶來的壓力幫助成型。
打印速度，反而比在三倍重力下更快了。
“這怎麼可能……”李墨看着屏幕上顯示的數據，“五倍重力下，打印精度反而提升到了0.015毫米？這不科學！”
“很科學。”林衍說，“重力不是敵人，是工具。我以前一直在對抗它，所以事倍功半。但現在，我在利用它。”
他散去了合金，活動了一下肩膀。五倍重力依然沉重，但他已經找到了適應的節奏。
“通知其他人，”林衍對李墨說，“明天的訓練計劃調整。我們不再對抗重力，而是學習如何與重力共存，甚至利用重力。”
李墨愣愣地點頭，然後突然想起什麼：“對了，剛才蘇雨讓我轉告你——沈清瑤在訓練室外等你，說有事要說。”
林衍看了眼時間，深夜十一點二十。
“我出去一下。”
訓練室外，走廊盡頭。
沈清瑤背靠牆壁，仰頭望着窗外的夜空。月光灑在她臉上，讓冷傲的輪廓柔和了幾分。
聽到腳步聲，她沒有轉頭：“聽說你們申請了重力訓練室通宵權限。”
“嗯。”林衍走到窗邊，與她並肩而立，“三天時間不夠，只能加練。”
沉默了幾秒。
“宇文昊今天下午去了靈械工坊。”沈清瑤突然說，“定制了五套抗沖擊內甲。”
林衍眉頭微挑：“他在防備什麼？”
“你。”沈清瑤轉過頭，目光如電，“他看了你所有比賽的錄像，特別是對趙磐那場的‘共振破甲’。他認爲你會用類似的原理來對抗重力場——制造某種能引起重力場共振的結構，從內部破壞。”
“很合理的推測。”林衍說，“但不對。”
“我知道。”沈清瑤說，“因爲那種方法對我無效，對他同樣無效。重力場不是固體結構，沒有固定的共振頻率。”
她頓了頓：“所以我來提醒你——宇文昊很聰明，但他的聰明局限在‘已知’的框架內。他研究你過去的戰術，然後針對性地防備。但如果你用出他從未見過的東西……”
“他就會措手不及。”林衍接話。
沈清瑤點頭：“這就是你唯一的機會。用他無法預料的方式，在第一波交鋒中建立優勢。一旦讓他適應了你的節奏，以宇文家的資源底蘊，他能在戰鬥中快速調整戰術。”
“我明白。”
又是一陣沉默。夜風吹過走廊，帶起遠處訓練場沙地的細碎聲響。
“林衍，”沈清瑤突然叫了他的名字，而不是平時的“你”，“如果決賽真的是我們兩隊相遇……”
她沒有說完。
但林衍聽懂了。
“我會全力以赴。”他說，“你也應該一樣。”
沈清瑤的嘴角微微揚起——那是林衍第一次看到她笑，雖然很淡，但真實。
“當然。”她說，“我可不會因爲提醒了你，就在決賽放水。”
她轉身準備離開，走了兩步又停下。
“最後一個建議。”她沒有回頭，“團隊賽的戰術，不要只想着對付宇文昊。他的四個隊員，每個人都不可小覷——特別是那個叫‘柳青青’的女孩。她的重力操控方式和其他人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宇文昊的重力場是‘面’狀的，覆蓋一個區域。但柳青青的重力操控是‘線’狀的——她能制造重力射線，像激光一樣定向施加壓力。”
沈清瑤終於轉過頭，月光下她的眼神異常認真。
“如果被她鎖定，你身體的某個部位會突然承受十倍、二十倍的重力。手指會骨折，關節會脫臼，內髒會破裂——而且只針對你，不會影響周圍。”
她頓了頓：“我的一個隊友，就是這麼退場的。他的右臂被重力射線擊中三秒，臂骨碎成了十七塊，現在還在醫療艙裏躺着。”
林衍的瞳孔收縮。
定向重力攻擊……這比範圍性的重力場更加危險，也更加難以防備。
“謝謝。”他真誠地說。
沈清瑤擺擺手，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林衍站在原地，望着窗外的夜空。
三分鍾後，他轉身回到重力訓練室。
“李墨，”他進門就說，“調出柳青青的所有比賽錄像。另外，給我準備一份人體骨骼和內髒的解剖結構圖——要最詳細的。”
“你要做什麼？”
林衍走到控制台前，調出重力場的模擬界面。
“如果她要攻擊我的某個部位，”他一邊操作一邊說，“那我就讓那個部位……變得無法被攻擊。”
凌晨三點。
重力訓練室內，五倍重力環境。
林衍站在訓練場中央，雙手在身前虛握。在他周圍，懸浮着十二個不同形狀的混沌合金結構——有些是探測器，有些是傳導器，有些是……反擊裝置。
趙峰、秦風、蘇雨、李墨四人站在場邊，屏息看着。
“開始測試。”林衍說。
李墨啓動程序，訓練室內突然出現一個模擬的重力場——但不是均勻的，而是一束定向的重力射線，瞄準林衍的右肩。
在射線成型的瞬間，林衍動了。
不是躲閃——重力射線的速度接近光速，不可能躲開。
而是“迎接”。
他的右肩部位，皮膚表面突然浮現出一層細密的鱗片狀結構。那不是護甲，而是一種極其特殊的能量耗散層。
重力射線擊中鱗片。
在結構視野中，林衍能清晰地看到重力能量的流動軌跡——它像一根無形的鑽頭，試圖穿透他的身體。
但鱗片結構開始旋轉。
不是物理旋轉，而是能量層面的渦旋。每一個鱗片都像一個小小的渦輪，將沖擊而來的重力能量偏轉、分散、吸收。
三秒後，重力射線消散。
林衍活動了一下右肩——完好無損。
“成功了！”趙峰激動地揮拳。
李墨調出數據：“重力射線強度被削弱了82%！剩餘的18%均勻分散到整個上半身，沒有造成局部損傷！”
林衍卻沒有慶祝，而是皺起眉頭。
“能量消耗太大。”他看着掌心散去的混沌合金材料，“剛才那一秒的防御，消耗了我十分之一的靈力。如果柳青青連續攻擊……”
“那就讓她無法連續攻擊。”秦風突然說。
所有人都看向他。
秦風走到控制台前，調出柳青青的戰鬥錄像：“你們看她的攻擊模式——每次施展重力射線前，她都需要至少兩秒的瞄準時間。而且她的射線是線性的，必須鎖定目標才能發射。”
他在地圖上畫出一條線：“如果我們能幹擾她的鎖定……”
“用鏡面陣列。”林衍立刻反應過來，“重力射線本質上是彎曲時空，但它也需要‘看’到目標。如果我用大量鏡面制造光學迷彩，或者直接打印出全息投影分身……”
“不止。”蘇雨輕聲說，“我注意到，柳青青在瞄準時會有一個習慣動作——她會眯起左眼。如果能讓她的視覺受到幹擾……”
五個人圍在控制台前，你一言我一語，戰術越來越完善，細節越來越豐富。
窗外，夜色漸深，星辰流轉。
距離八強戰，還有62小時。
而在重力訓練室內，五個少年的眼中，沒有疲憊，只有燃燒的火光。
他們不知道，在訓練室的監控另一端，雷烈教官和一位白發老者正默默看着這一切。
“怎麼樣，老師？”雷烈恭敬地問。
白發老者——正是那位跛腳的老校工——緩緩撫須，眼中滿是欣慰。
“雛鷹已長成，當擊長空。”他說，“這小子，已經摸到‘造化道統’的門檻了。”
“您真的不打算現在告訴他真相？”雷烈問。
“還不是時候。”老校工搖頭，“造化之道，需自行領悟。我若提前告知，反而會限制他的可能性。”
他看着監控畫面中，林衍正帶着隊友演練一個復雜的配合戰術。
“讓他自己走。”老校工轉身，跛腳的身影在走廊燈光下拉長，“等他真正需要的時候，真相自然會出現在他面前。”
腳步聲漸行漸遠。
雷烈教官獨自站在監控室，良久，輕笑一聲。
“臭小子，可別讓我們失望啊。”
他關掉監控，也離開了。
訓練室內，林衍似有所感，抬頭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監控探頭。
但很快，他又低下頭，繼續推演戰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