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咖啡因，或者說某種未知精神穩定劑的作用下，林墨進入了一種奇妙的狀態。
他依舊能感覺到恐懼，那是一種如同程序底層代碼般，深刻烙印在他生存本能中的情緒。但這種情緒，卻被一層透明的，名爲“邏輯”的防火牆給隔絕了。
他能感知到危險，卻不會因此而驚慌失措。
這讓他得以用一種近乎冷酷的，程序員審視代碼的眼光，來分析那本黑色的《員工守則》。
他沒有一頁一頁地死記硬背，而是開始給這些規則分類、歸檔、尋找它們之間的關聯。
【環境交互類：關於電梯、洗手間、茶水間的規則……】
【人際交往類：關於同事、清潔工的規則……】
【時間觸發類：關於咖啡、加班的規則……】
他發現，這些看似混亂的規則，隱隱構成了一個嚴密的，互相咬合的邏輯閉環。它們就像一個操作系統的底層協議，共同維持着這家“公司”的穩定運行。
而員工，就是在這個系統上運行的，最卑微的“應用程序”。
任何一個應用程序，只要出現一點點未經授權的“異常”，就會被系統無情地“強制關閉”。
時間，就在這種高強度的，與死神賽跑般的“學習”中，悄然流逝。
下午六點，下班時間到了。
辦公室裏那整齊劃一的鍵盤聲，第一次出現了些許的鬆動。
一部分員工，像是體內安裝了精準的生物鍾，在六點整的瞬間，停止了敲擊，然後用一種同樣精準的，仿佛演練了千百遍的流程，關機、收拾東西、起身、離開。
整個過程，沒有一句“再見”，沒有一絲交流。
但還有一小半的人，依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繼續着手頭的工作，仿佛下班的鈴聲，只是無關緊要的背景音。
林墨不敢動。
作爲第一天上班的新人，準時下班，會不會被系統判定爲“工作不積極”？
在“永恒科技”這種變態的地方，任何一個微小的決定，都可能關系到生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決定，再多坐一會兒，觀察一下情況。
他假裝在研究代碼，眼角的餘光，卻在偷偷觀察着鄰座的胖哥。
胖哥也沒有走。
但他似乎很焦慮，每隔幾分鍾，就要看一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額頭上的汗，比白天還要多。
又過了半個小時，辦公室裏的人，又走了幾個。
胖哥終於坐不住了。
他像是下了某種決心，笨拙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假裝要去上廁所。
在他經過林墨身後的瞬間，他腳下一個踉蹌，手中的一個U盤，“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正好滾到了林墨的腳邊。
“哎喲。”
胖哥誇張地叫了一聲，然後彎下腰，在地上摸索起來。
他的腦袋，湊到了辦公桌隔板的下方，靠近林墨的耳朵。
一股極其輕微的，帶着汗味和恐懼的，幾乎無法被第三個人聽見的聲音，鑽進了林墨的耳朵裏。
“聽着，小子，我只說一遍。”
胖哥的聲音，因爲緊張而劇烈地顫抖着。
“這家公司，喜歡‘努力’的員工，喜歡‘卷王’，懂嗎？你留下來加班，‘上面’會很高興。”
林墨的心一緊，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着。
“但是，”胖哥的語氣，突然變得無比驚恐，“他們鼓勵加班，不是因爲項目緊，不是爲了讓你出業績……”
“……是因爲，到了晚上，‘公司’會變得不一樣。”
“不一樣？”林墨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音量，低聲問道。
“對，不一樣。”胖哥撿起了U盤，但他沒有立刻起身，而是繼續用那種驚恐到極致的語氣，飛快地說道，“守則，加班那一章，你看了嗎？”
“還沒……”
“回去立刻看！把它刻在腦子裏！”胖哥的聲音帶着一絲絕望的哭腔，“小子，算我求你，看在咱們挨着坐的份上，聽我一句勸。”
“如果沒什麼非要你拿命去換的任務，晚上……九點五十九分之前，必須從這棟樓裏滾出去！”
“記住，是九點五十九分！一秒鍾都不能多待！”
說完，胖哥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他直起身，甚至不敢再看林墨一眼，就那麼腳步虛浮地，幾乎是小跑着沖出了辦公室。
林墨僵硬地坐在座位上，胖哥那句充滿了恐懼的警告，像魔咒一樣，在他的腦海裏回蕩。
到了晚上，‘公司’會變得不一樣。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悸動，立刻將桌上的《員工守則》，翻到了“加班篇”。
那一章的篇幅不長，只有寥寥幾條。
但每一條，都透着一股比白天的規則，更加濃鬱、更加不祥的氣息。
【加班守則7.1：本公司鼓勵員工爲夢想而奮鬥，自願加班的員工，將有機會獲得意想不到的‘獎勵’。】
【加班守則7.2：晚上十點後，公司將進入‘深度節能’模式，辦公區照明將維持在最低限度。】
【加班守則7.3：節能模式期間，除本機外，請勿開啓任何電子設備，否則信號會幹擾到‘它們’的巡邏。】
……
林墨的目光，最終定格在了最後一條，也就是胖哥讓他刻在腦子裏的那一條。
【加班守則7.8：晚上十點後，若聽見走廊傳來彈珠聲，請立即趴在桌下，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抬頭，直到彈珠聲徹底消失。】
彈珠聲？
林墨的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
這個意象，太過具體，也太過詭異。
一個現代化的，位於市中心頂級寫字樓裏的高科技公司，它的加班守則裏，竟然會出現“彈珠聲”這種充滿了童年和詭異色彩的詞語。
這背後，到底代表着什麼？
而胖哥的警告，更是讓他不寒而栗。
九點五十九分。
精確到秒的最後期限。
這是否意味着，到了十點整，某種不可逆的，恐怖的“變化”，就會準時在這間辦公室裏……發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