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借一下你的化妝品。”她終究還是開了口，聲音裏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猶豫，她向來不爲見誰刻意打理自己，但今天，似乎稍稍破例也無妨。
“嗯？”雲文錦猛地轉過頭，仿佛聽見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表情誇張得幾乎能直接登台演戲。她愣了一瞬，隨即把這難得的“戲劇性時刻”無限放大，目光戲劇性地投向丈夫，高聲嚷道：“老公，快去看看今天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出來了？”調侃幾乎要溢出話語，仿佛女兒主動要化妝這件事，足以載入家史。
“哎喲，媽媽！”白曉寧哭笑不得，被這句誇張的話逗得臉頰微紅，並未真惱，反而帶着幾分好笑接受了這份“被大驚小怪”的待遇，像是默許母親對她難得一次“小變化”的興奮。
“逗你的逗你的，你用吧。”雲文錦哈哈笑着擺擺手，笑意還掛在眼尾，主動往旁邊挪了挪，把整個梳妝台的位置盡數讓出來。她一邊挪動，一邊順手將幾樣常用化妝品推到女兒觸手可及的地方，儼然一副興奮又體貼的“幕後化妝助理”。
白曉寧坐到梳妝台前，動作卻毫不生疏。她拿起粉底，擠在手背，指腹輕點於面頰各處，上妝幹脆利落，力道恰到好處——既無新手的小心翼翼，也不顯粗疏隨意。接着打開眼影盤，目光在一格格色彩間短暫停留，最終選了款基礎而安全的奶茶色。刷子輕蘸輕掃，不張揚，卻悄然爲眼神添上一層溫柔光澤。眼影、鼻影、腮紅、修容，她幾乎全在同色系中完成，手法統一，風格和諧，如同在繪制一幅只爲自己而作的素淨畫作。她顯然並非不會化妝，甚至稱得上嫺熟，只是平日嫌麻煩，不願爲尋常場合多花二十分鍾。加之穿衣風格一貫偏中性實用，她更願將時間留給書本、工作或遊戲，而非鏡前。
一番操作下來，鏡中的她並未因妝容而判若兩人，五官輪廓依舊如常，只是仿佛被一束柔和光源細細補亮，從“普通模式”悄然切換至“高清模式”。原本清秀的臉龐多了幾分內斂的光彩，膚色更顯通透，唇色也被輕輕點亮，整個人的氣色頓時明亮起來，宛如從陰影步入陽光。睫毛在一次次輕刷中逐漸舒展，眼神也隨之凝聚起焦點。連她自己望着鏡中倒影，心底也難得浮起一絲“還不錯”的滿足。
“我女兒果然是天生麗質，在肚子裏就專挑爸媽的優點長。”雲文錦站在一旁，雙臂隨意環抱胸前，像個欣賞藝術品的評委，目光牢牢黏在鏡中那張臉上。她的視線裏滿是欣賞與得意，那份身爲母親的驕傲幾乎要從每個字裏溢出來：“這鼻子，這眼睛，這皮膚，都是精挑細選的組合。”
“那當然了，這張臉可不一般，多虧爸媽遺傳得好。”白曉寧毫不謙虛，嘴角一勾，坦然接下誇贊。她從不刻意貶低自己的優點，對外貌有着客觀而輕鬆的認知——美而自知，卻不炫耀，說起時自然坦蕩，反倒顯得自在可愛。
“收拾得差不多了就走吧。”雲文錦瞥了眼手機時間，確認已近約定時刻，便利落地合上手包，朝門口走去。途中掏出手機，指尖熟練滑至聯系人列表，找到“李禮”撥了過去。電話一接通，她便笑着開口，語氣裏裹着久別重逢前的輕快與期待：“禮禮，我們準備好了，你們可以出發了，我們在樓下等你們。”
“你們下來吧，我們已經在小區門口了。”電話那頭，李禮的聲音清晰明朗，語氣中透着按捺不住的雀躍與急切，仿佛早已守候多時，一路上或許不止一次看表確認時間。那份帶着溫度的等待，讓一句簡單的話也染上了暖意。
“啊？這就來了來了，稍等啊！”雲文錦略顯驚訝，沒想到對方動作如此迅速。她原以爲自己這邊磨蹭太久，怕讓人久等，誰知人家早已“搶跑”。她哪裏知道，是那個早已不是當年模樣的青年，從清晨起便心神不寧——醒得比鬧鍾還早，一遍遍看時間，一遍遍催促李禮早點出門，生怕堵車，生怕出岔子，生怕遲到，又矛盾地害怕到得太早，讓重逢的那一刻猝不及防地降臨，令自己措手不及。
她匆匆掛斷電話，來不及細想對方爲何來得這般快，抓起包便轉身催促女兒：“走啦走啦，快下樓！”聲音裏隱隱透出與女兒同頻的緊張與興奮。母女倆腳步帶風，從玄關奔至電梯口幾乎是小跑，樓梯間回蕩着高跟鞋與運動鞋一長一短的節奏，宛如一段輕快的預告序曲。
樓下，小區綠化帶旁的一片樹蔭下，一輛黑色奔馳大G格外醒目。它靜靜停駐，車身線條硬朗冷峻，方正輪廓透着不容忽視的存在感。陽光灑在漆黑的車漆上，打磨得光潔如鏡的表面泛起一層低調內斂的金屬光澤——不刺眼，卻沉穩有力。車牌上的數字被日光一照，清晰可辨，無聲訴說着車主既不缺財力，也不乏品位，只是更偏愛低調與實用。
後排車窗緩緩降下，玻璃滑落的聲音輕得幾不可聞。李禮探出上半身，朝她們用力揮了揮手，笑容一如記憶中那般熟悉而親切：“好久不見啊，筱寧！文錦，你來坐後排，讓孩子們坐前面吧。”她一開口，原本略顯拘謹的氣氛頓時熱絡起來。
白曉寧站在路邊，下意識微微俯身，身子向車內探了探，既保持得體距離，又顯得自然有禮。她抬手輕輕揮了一下，動作不大，卻妥帖周到：“好久不見，李阿姨。”聲音不高，卻柔和清晰，恰如她整個人的氣質——淡而不薄，分寸拿捏得剛剛好。
她的目光順理成章地投向駕駛座——然而車窗貼着深色隱私膜，陽光在玻璃上折射出樹影斑駁的倒影，將車內細節盡數遮掩。她只能隱約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肩線利落，頸項修長，頭微微偏着，卻看不清五官，也辨不出神情。這種“看不清”的狀態，反而將她心底那點本就潛藏的緊張悄然放大。仿佛某個被她刻意壓在記憶深處、懸而未決的舊事，此刻猝不及防地攤開眼前，答案卻仍藏在濃霧之後，令人既期待又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