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帥哥明天來可就見不到人了。他連情況都沒摸清就匆匆走了,還是太莽撞了些。”張小花一臉惋惜,神情仿佛錯過的不是一次尋常的顧客與店員擦肩,而是一場跨越生死的曠世情緣。
“見不到最好,不然我還挺尷尬的。”白筱寧想象了一下,若是明天她真的上班,對方特意來找她,那種莫名被期待的感覺只會讓她倍感不自在,她一向不擅長處理曖昧或暗示。
“你別告訴我你頂着這張漂亮臉蛋,還能是第一次被搭話?”張小花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嘴角上揚,語氣裏透着“你休想騙我”的意味。
“確實不是,但我就是不擅長處理這種事情,只會覺得尷尬。”她坦白承認,過去也有人在地鐵上、咖啡店裏,試圖要她聯系方式或者主動攀談,但她每次都應付得局促又別扭,恨不得馬上轉移話題。對別人來說是欣喜的“被關注”,對她而言更多是一種負擔。
“身在福中不知福,沒勁。”張小花撇了撇嘴,覺得她浪費資源,說完端起備料盒就往備料間走。剛走了兩步,又忍不住扭頭,探出半個身子補了一句:“有新消息別忘了給我吃吃瓜。”
“不會有什麼新消息,而且他看起來也太小了——我好歹也是奔三的人了。”白筱寧低聲說道,語氣淡淡的。那男子生得眉目清俊,輪廓未脫青澀,單看那張臉,活脫脫一副大學生模樣。
“說的也是,年紀相差太大了可能沒戲。”張小花若有所思地點頭,又打量了她一眼,她雖然已經28歲,但是身材嬌小,乍看之下還像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不過你不知道自己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奔三的人嗎?也難怪人家會和你搭話。”她嘆了口氣,像是在爲一段尚未開始就已被判“年齡不合”的關系感到惋惜,“算了,確實相差太大了,這瓜不熟。”
兩人默默無言地結束了這場短暫的調侃,又各自回到崗位上。
時間像被某個開關重新撥回高速模式,晚高峰如約而至,外賣單在打印機裏密集地吐出白紙,前台語音不斷響起,堂食和外賣的客人接連不斷,後台的冰箱門被頻繁打開又關上。調飲的機器嗡嗡作響,封口機“啪”的一聲接着一聲,杯子在操作台上來回移動,水果被迅速切塊、裝杯,氣泡水發出細微的嘶嘶聲。她們幾乎沒有時間多說一個字,又是忙得不可開交的兩三個小時。
忙碌的時間確實過得飛快。等她終於有空抬頭看時,牆上的時鍾已指向七點五十五分。此刻店裏雖已不再像高峰期那般人聲鼎沸,但座位仍被客人占得七七八八,偶爾還能聽見有人低聲聊天的笑聲。白筱寧卻早已在心裏做好了下班準備——絕不加班,是她作爲打工人的一條雷打不動的堅持。對她來說,打卡下班那一刻,就像給漫長班次畫上一個清晰的句號。
掐着八點整,她放下手裏的杯托,走到正在搖奶茶的王安琪身邊,語氣禮貌卻很堅定地說道:“王經理,到點了哦,我下班了。”
她提前幾分鍾就把自己負責的區域收拾整齊,也確保沒有新的外賣單堆在她面前,才放心說出這句。
王安琪還是那副樣子,眉心輕蹙,隔着口罩都能讓人看出情緒不佳。她的疲憊和壓力幾乎寫在眼睛裏,這個晚高峰顯然也讓她心情不怎麼好,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嗯,知道了。叫李倩倩出來打包。”眼神依舊緊盯着出單屏幕。店長早班已經下班,此刻店內事務全由她這個值班經理負責,難免更緊繃一些。
“倩倩,我到下班時間了哦,王經理說讓你去前台打包。”白筱寧轉身回到備料區,一邊打開櫃子找自己的包,一邊對角落裏偷偷玩手機的女生喊道。
“哦哦好的。”被點名的女生明顯被嚇了一跳,飛快在手機上敲了幾下,把剛打到一半的消息發出去,才戀戀不舍地收起手機,走了出去。
白筱寧推門而出,玻璃門在她身後輕輕合上,將她從店內涼爽的空氣中驟然拽回現實——熱浪撲面而來。
她掏出手機,屏幕一亮,才發現有一個未接來電,備注是“媽媽”。她趕緊在路邊站定,按下撥號鍵。
“喂,媽媽,怎麼了?我剛下班。”她把包往肩上一挎,朝旁邊挪了幾步,讓出人行道。
“哦哦,就是提醒你一下,明天我們和李阿姨一家要出去玩,你別忘記了。”那頭傳來母親略帶興奮的聲音,背景裏還夾雜着電視機的聲音和廚房裏翻動鍋鏟的動靜。
“沒忘沒忘,明天我一早就過來。”白筱寧語氣很篤定。
“好,媽媽 想你了,有一段時間沒見着我們小乖了。”母親的語氣忽然柔軟下來,帶着一點撒嬌的味道,讓人聽了心裏暖洋洋的。
“我也想你,媽媽。”她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走路的步伐也輕快了幾分。她在店裏面對無數陌生人的時候可以遊刃有餘,但只有在和母親說話時,才會露出這種真正放鬆、近乎孩子氣的一面。
這通電話一直伴着她從熱鬧的商業街走到地鐵站口,聊起近來工作有沒有太累,店裏有沒有同事欺負她,和小時候的鄰居誰家孩子結婚了,誰家買了新房;母親還絮絮叨叨地問她最近吃飯正不正常,有沒有按時睡覺。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哪怕是最尋常的家常話題,也能聊得很久。直到她走下地鐵站台,信號開始斷斷續續,母親那邊的聲音變得時有時無,她只好在進站前和母親依依不舍地掛斷電話。
回到出租屋的白筱寧,先是熟練地把外套掛在門後的掛鉤上,再把包放到桌角固定的位置。她走進衛生間,洗掉臉上的油光和一整天的疲憊,又慢慢把頭發散下來,用熱水沖了個快澡。洗漱完,她擦幹頭發,簡單吹到半幹,才鑽進被窩,靠在床頭。小小的單人床上鋪着幹淨的床單,雖然不算寬敞,但對她來說已經足夠。
她打開公司軟件,點進“培訓”一欄,開始新一輪背飲品配方。
屏幕上是一行行冰冷的數字和配比:多少毫升牛奶、幾泵糖漿、加幾塊冰、搖多少秒。她一遍遍默念:“大杯烤奶糖度七分,冰量正常,珍珠加半勺……”內容實在枯燥,頁面還時不時跳出測試題。她強撐着精神,在心裏給自己打氣,想着早點把這些配方爛熟於心,就能少挨幾句訓斥。
可背着背着,困意像潮水一樣慢慢席卷上來,眼皮越來越沉,連手機都握不穩。最後,她不知不覺睡了過去,手機還亮着屏躺在枕邊,公司軟件的配方頁靜靜停在那兒,像一門還沒背完的功課,默默等着第二天再被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