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婉清那條微博，像一滴水濺進滾油裏。
發送後的三分鍾，評論數突破一萬。轉發量以幾何級數增長，#我的孩子姓簡#迅速沖上熱搜第一，後面跟着一個深紅色的“爆”字。
她關掉了手機，但客廳的電視機還開着。
本地新聞台正在插播快訊，女主播字正腔圓地念着稿子：“今日上午，厲氏集團董事長厲震霆陪同前兒媳簡婉清現身市婦幼保健院，引發廣泛關注。隨後，厲家長子厲司爵發布聲明稱將負起責任，但簡婉清女士通過微博回應‘我的孩子姓簡，與厲司爵先生無關’。這場豪門糾葛持續發酵，本台將持續關注……”
畫面切到網友評論的滾動條：
“這瓜吃得我目瞪口呆！”
“所以孩子到底是誰的？厲司爵說他的，簡婉清說不是，息息量太大！”
“會不會是厲震霆的？不然他憑什麼陪產檢？”
“樓上別亂說，那是他前兒媳！”
“前兒媳怎麼了？豪門裏這種事還少嗎？”
簡婉清抓起遙控器關掉電視。
世界安靜了，但她的心在狂跳。
張媽小心翼翼端來紅棗茶：“簡小姐，喝點熱的吧。別理那些胡說八道的人，他們懂什麼。”
“謝謝張媽。”簡婉清接過茶杯，指尖冰涼。
她知道自己沖動了。
那條微博發出去的時候，她滿腦子都是厲司爵那張自以爲是的臉，是他那句“我會負起責任”的施舍語氣。她不想再被他定義，不想再被他安排人生。
可現在冷靜下來，她才意識到這句話會掀起怎樣的風暴。
孩子不是厲司爵的——那會是誰的？
所有人都會這麼問。
然後，那些在醫院偷拍的照片會被反復放大，厲震霆扶她的每一個動作都會被解讀成曖昧，他們之間的每一次對視都會被賦予特殊含義。
她毀了自己的名聲不要緊，可她怎麼能連累厲震霆？
“簡小姐，”張媽猶豫着開口，“老爺在書房，說您如果願意，可以過去聊聊。”
簡婉清放下茶杯，深吸一口氣：“好。”
她需要面對他，需要道歉。
書房的門虛掩着。
簡婉清敲了敲門，裏面傳來厲震霆沉穩的聲音：“進來。”
他正站在窗前打電話，背對着她，手機貼在耳邊：“……嗯，我知道了。讓公關部按計劃進行，不用等我指示。對，不用壓熱度，讓輿論發酵。”
他掛了電話，轉過身來。
簡婉清站在門口，低着頭：“厲先生，對不起。我太沖動了，不該發那條微博。現在事情鬧大了，連累您……”
“你做得很好。”厲震霆打斷她。
簡婉清愣住：“什麼？”
“我說，你做得很好。”厲震霆走到書桌前，拿起平板電腦遞給她，“看看這個。”
屏幕上是一條剛發布的微博，來自一個叫“正義小透明”的網友：
【臥槽！驚天反轉！我表姐在榕城私立婦產醫院當護士，她說蘇薇薇上個月根本就沒懷孕！是花錢買通了醫生開的假證明！有圖有真相！[圖片][圖片]】
第一張圖片是蘇薇薇的就診記錄截圖，上面明確寫着“主訴：停經40天，要求開妊娠證明”。第二張是微信聊天記錄，蘇薇薇給一個醫生的轉賬記錄，備注：“麻煩開個證明，急用。”
這條微博的轉發量已經超過五萬。
簡婉清的手指在顫抖：“這是……真的？”
“我已經讓人核實了。”厲震霆沉聲道，“聊天記錄是真的，轉賬記錄也是真的。蘇薇薇確實沒懷孕，她買通醫生開了假證明，逼司爵跟你離婚。”
“爲什麼……”簡婉清的聲音在抖，“爲什麼要做到這一步？”
“因爲她等不起了。”厲震霆的眼神很冷，“司爵跟你結婚三年，她等了三年。眼看着你一直沒懷孕，她以爲自己有機會。可你突然懷孕了，她就慌了，只能鋌而走險。”
簡婉清想起那個結婚紀念日的夜晚。
厲司爵襯衫上的口紅印，他冰冷地說“薇薇懷孕了”，還有那張他甩在桌上的B超單——原來都是假的。
一切都是蘇薇薇精心設計的騙局。
而厲司爵，那個她愛了三年的男人，連核實都沒有，就信了。
“所以，”厲震霆看着她的眼睛，“你那句‘我的孩子姓簡’，發得非常及時。現在輿論已經開始反轉了。”
話音剛落，平板電腦上又彈出一條推送。
#蘇薇薇假孕實錘#
點進去，是一個音頻文件。發布者自稱是私家偵探，受雇調查此事。
音頻裏，蘇薇薇的聲音清晰可辨：
“……對，就開個八周的證明。錢不是問題，我要盡快拿到。”
“厲司爵那邊你放心，他很好騙的。我太了解他了，只要我說懷孕，他一定會跟簡婉清離婚。”
“爲什麼？因爲她配不上司爵啊！一個普通家庭出身的女人，憑什麼當厲家少奶奶？我蘇家雖然比不上厲家，但好歹是門當戶對。”
“孩子？等結了婚再想辦法唄。實在不行就說流產了，或者去做試管。先把位置搶到手再說。”
音頻全長三分十七秒，每一秒都在錘實蘇薇薇的陰謀。
評論區徹底炸了：
“我的天！這女人太毒了吧！”
“所以厲司爵是爲了一個假懷孕的女人，拋棄了真懷孕的妻子？”
“渣男配毒女，絕了！”
“突然好心疼簡婉清……被老公和第三者聯手算計。”
“那孩子真的是厲司爵的吧？簡婉清說‘我的孩子姓簡’，是不是被傷透了心，不想讓孩子認這個爹？”
“換我我也不認！這種爹配嗎？”
輿論的風向開始轉變。
從最初對簡婉清的謾罵和揣測，逐漸變成對她的同情和對厲司爵、蘇薇薇的譴責。
簡婉清看着那些評論，心裏卻沒有半點暢快。
只有悲哀。
爲那三年真心付出的自己悲哀，爲那個輕易被蒙蔽的厲司爵悲哀，也爲那個用盡手段卻注定一場空的蘇薇薇悲哀。
“現在，”厲震霆的聲音拉回她的思緒，“該我出場了。”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可以發了。”
五分鍾後，厲氏集團官方微博發布了一條新動態。
沒有長篇大論，只有短短兩行字：
【厲氏集團V：尊重簡婉清女士一切決定。另：經董事會決議，即日起暫停厲司爵先生集團副總裁職務，留職反省。厲氏集團董事長 厲震霆】
這條微博的威力，比之前所有爆料加起來都大。
集團官微下場，董事長親自署名，停職親兒子——這三個信息疊加在一起，傳遞出一個再清晰不過的信號：厲震霆站在簡婉清這邊，不惜與兒子對立。
熱搜榜瞬間刷新：
#厲震霆停職厲司爵#（爆）
#厲氏集團官方表態#（熱）
#豪門父子反目#（熱）
網友的評論蜂擁而至：
“厲董威武！這才是真男人！”
“大義滅親啊！爲了正義停職親兒子！”
“所以簡婉清的孩子真的是厲司爵的？不然厲董爲什麼這麼挺她？”
“樓上是不是傻？厲董挺她是因爲她受了委屈！跟孩子是誰的沒關系！”
“可我還是覺得怪怪的……公公對前兒媳這麼好？”
“人家現在是厲董的員工，員工受欺負老板不該撐腰嗎？”
“厲司爵這下真的人財兩空了，老婆沒了，孩子不認他，工作也丟了，活該！”
簡婉清看着那條官方聲明，心髒猛地一縮。
“厲先生，”她抬頭看他，“您沒必要這樣做。停職司爵……太嚴重了。”
“不嚴重。”厲震霆語氣平靜，“他犯了三個錯：第一，輕信他人，不核實真相就提離婚；第二，識人不明，被蘇薇薇玩弄於股掌；第三，沖動行事，亂發聲明激化矛盾。這樣的決策能力，不適合擔任集團副總裁。”
他說得條理清晰，完全是公事公辦的語氣。
但簡婉清知道，這裏面有多少是爲了她。
“謝謝您。”她低聲說，“又給您添麻煩了。”
“不麻煩。”厲震霆看着她，“我說過，你只需要安心養胎，其他事交給我。”
他的眼神太堅定，語氣太可靠，簡婉清幾乎要沉溺進去。
但她強迫自己清醒。
不能再依賴他了，不能再把他卷進這場鬧劇了。
“我想……”她深吸一口氣，“我想搬出去住。”
厲震霆的眉頭微皺：“爲什麼？”
“輿論現在雖然反轉了，但很多人還是在猜測我和您的關系。”簡婉清咬着嘴唇，“我住在這裏，只會讓謠言越傳越離譜。我不想連累您的名聲。”
“我不在乎。”厲震霆說得幹脆。
“可我在乎！”簡婉清的聲音提高了幾分，“您幫了我這麼多，我不能恩將仇報，讓您被人指指點點。而且……而且我也需要一個人靜一靜，想清楚以後的路該怎麼走。”
書房裏安靜下來。
窗外的光線斜射進來，在厲震霆臉上投下半明半暗的陰影。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像是在判斷她這番話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逞強。
良久，他開口：“好。”
簡婉清一愣，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麼爽快。
“但有個條件。”厲震霆接着說，“房子我來找，安保我來安排，司機和營養師必須跟着。你現在是孕中期，不能一個人住。”
“這太……”
“不接受條件，就繼續住在這裏。”厲震霆的語氣不容置疑，“二選一。”
簡婉清沉默了。
她知道，這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
“……好。”她最終點頭，“謝謝您。”
“不用謝。”厲震霆轉身走向書桌，“我會讓助理明天把房源信息發給你。現在，你先回房休息。今天情緒波動太大，對孩子不好。”
簡婉清退出書房，輕輕帶上門。
走廊裏很安靜，只有她自己的心跳聲。
她靠着牆壁，緩緩滑坐到地上。
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不是傷心，不是委屈，而是一種復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
厲震霆對她太好了，好到她不知所措，好到她害怕自己會依賴上這種好，然後再也離不開。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
簡婉清擦幹眼淚，拿出來一看，是厲司爵的電話。
她盯着那個名字看了很久，最終還是按了接聽。
“婉清！”厲司爵的聲音沙啞急切，“你看到那些爆料了嗎？蘇薇薇她……她騙了我！她根本沒有懷孕！”
“我知道。”簡婉清的聲音很平靜。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厲司爵的聲音帶着哭腔，“我被騙了，我蠢，我該死……婉清，你能原諒我嗎？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孩子需要爸爸，我們需要一個完整的家……”
“厲司爵。”簡婉清打斷他，“你還記得離婚那天，我問你什麼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
“我問你，如果今天懷孕的是我，你會怎麼做。”簡婉清一字一句地說，“你說，你會負責，但心在蘇薇薇那裏。所以厲司爵，你現在想復婚，不是因爲你愛我，不是因爲你想要這個孩子，只是因爲你發現被騙了，覺得丟臉了，想挽回面子而已。”
“不是的！我是真的知道錯了……”
“錯了就要被原諒嗎？”簡婉清笑了，笑聲裏滿是疲憊，“厲司爵，有些錯犯了，就回不去了。我和你已經結束了，從你在離婚協議上籤字的那一刻起，就徹底結束了。”
“那孩子呢？”厲司爵的聲音在發抖，“那是我的孩子，我有權利……”
“你有什麼權利？”簡婉清冷冷地問，“你盡過一天丈夫的責任嗎？你關心過孕期反應嗎？你知道我吐得膽汁都出來的時候，是誰在旁邊遞溫水嗎？你不知道，因爲你忙着陪那個假懷孕的蘇薇薇。”
“我……”
“厲司爵，你被停職了。”簡婉清說，“好好反省吧。不是反省怎麼挽回我，而是反省你這三十年來，到底活成了什麼樣的人。”
她掛了電話，拉黑了這個號碼。
然後，她打開了微博。
私信已經爆了，有罵她的，有同情她的，有好奇八卦的，也有真心給她加油的。
她一條都沒看，直接發了第二條微博：
【簡婉清V：感謝所有關心。關於孩子，我只說三點：一、我會獨自撫養他長大；二、孩子跟誰姓是我的自由；三、請不要再揣測孩子生父，這對我、對孩子、對無辜被牽扯的人都是傷害。此外，我已委托律師收集證據，將對造謠誹謗者提起訴訟。最後，謝謝那些相信我、支持我的人。我會好好的，孩子也會好好的。】
這條微博的措辭比第一條冷靜得多，也強硬得多。
發出去不到一分鍾，厲氏集團官微再次轉發：
【厲氏集團V：支持簡婉清女士維護合法權益。厲氏集團法務部將提供全面法律援助。另：針對近日惡意偷拍、傳播隱私照片的“榕城娛樂”等媒體，集團已正式提起訴訟。】
網友再次沸騰：
“霸氣！這才是正確的處理方式！”
“厲董這支持力度……真的只是老板對員工嗎？”
“樓上別帶節奏了，人家都說了是法律援助！”
“簡婉清好剛！愛了愛了！”
“所以孩子生父到底是誰啊？我真的好好奇……”
“別好奇了，尊重人家隱私吧。反正不管是誰，都比厲司爵強！”
“同意！厲司爵根本不配當爹！”
簡婉清關掉手機，扶着牆壁站起來。
她走回自己的房間，拉開窗簾。
夕陽西下，天邊一片絢爛的橙紅。
老宅的花園裏，白山茶開得正盛。那是厲震霆母親生前最愛的花，他專門請了花匠打理，一年四季都有花看。
簡婉清輕輕撫摸着小腹。
“寶寶，”她低聲說，“媽媽可能做不了完美的媽媽，但媽媽會努力，給你一個溫暖的家。不需要豪門，不需要富貴，只要有很多很多的愛。”
肚子裏的小生命似乎聽到了，輕輕動了一下。
簡婉清笑了，眼角卻有淚光。
就在這時，房門被輕輕敲響。
張媽的聲音傳來：“簡小姐，晚飯準備好了。老爺說您今天沒怎麼吃東西，特意讓廚房燉了燕窩粥，清湯養胃。”
“……好，我馬上來。”
簡婉清擦掉眼淚，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頭發。
鏡中的女人臉色蒼白，眼睛紅腫，但眼神裏有了一種之前沒有的東西——
一種破土而出的堅韌。
她知道，從今天起，她不能再是那個依賴厲震霆庇護的簡婉清了。
她要學會自己站立，自己戰鬥，爲自己和孩子撐起一片天。
下樓時，厲震霆已經坐在餐桌前。
他換了身家居服，正在看平板電腦上的財經新聞，聽到腳步聲抬起頭：“坐。粥還燙，晾一會兒。”
簡婉清在他對面坐下。
兩人之間隔着長長的餐桌，燈光溫暖，氣氛安靜得有些微妙。
“房子看好了。”厲震霆突然開口，“離老宅不遠，一個安靜的小區，安保很好。三室兩廳，朝南，有個小陽台可以種花。明天我讓司機帶你去看看，不滿意再換。”
“……謝謝。”簡婉清低聲說。
“不用謝。”厲震霆放下平板，看着她，“但是婉清，你要記住一點。”
“什麼？”
“搬出去，不代表你就得一個人扛所有事。”他的眼神很認真，“遇到困難，隨時可以找我。這不是施舍，是……朋友的關心。”
朋友。
這個詞讓簡婉清心裏微微一顫。
“好。”她點頭，“我會的。”
晚飯在沉默中吃完。
燕窩粥燉得軟糯香甜，簡婉清難得吃了滿滿一碗。厲震霆看她吃得下，眉間的褶皺才舒展了些。
飯後，簡婉清想幫忙收拾，被張媽趕回房間休息。
她躺在床上，卻睡不着。
打開手機，微博熱搜還在發酵。
蘇薇薇的賬號被網友攻陷了，最新一條微博下面罵聲超過百萬條。有人扒出了她的家世背景，扒出了她以前的黑歷史，甚至扒出了她整容前的照片。
牆倒衆人推，不過如此。
厲司爵的微博則一片死寂。自從那條聲明之後，他再沒發聲。但有網友拍到他深夜獨自在酒吧買醉的照片，形容憔悴，眼神空洞。
簡婉清劃過了那些照片，心裏沒有波瀾。
她點開了自己的私信，開始一條條篩選。
大部分是垃圾信息，但也有一些真心實意的鼓勵。
一個叫“單親媽媽加油”的用戶給她發了一段很長的私信：
【簡小姐你好，我也是一個單親媽媽，孩子五歲了。看到你的新聞，我很想跟你說：別怕，單親媽媽沒有那麼難。孩子需要的不是一個完整的家庭，而是一個快樂的媽媽。你經濟獨立，精神獨立，完全有能力給孩子很好的愛。加油，你會成爲一個好媽媽的。如果需要，可以聯系我，我們有個單親媽媽互助群，姐妹們都很溫暖。】
簡婉清盯着這段話，看了很久很久。
然後，她回復了兩個字：【謝謝。】
正要退出微博，一條新的推送跳了出來：
【爆！蘇薇薇父親蘇建國宣布：與女兒斷絕父女關系！稱“教女無方，無顏見人”！】
簡婉清點進去，是一份手寫聲明書的照片。
蘇建國的字跡潦草，但意思明確：因蘇薇薇行爲不端，敗壞門風，即日起斷絕父女關系，將其逐出家門，名下所有財產、股份與其無關。
聲明最後還向厲震霆和簡婉清道歉，說“養不教父之過”。
網友評論：
“親爹都拋棄她了，真是衆叛親離。”
“活該！自作孽不可活！”
“蘇家這下臉丟大了，以後在榕城商圈還怎麼混？”
“厲司爵要是聰明，就該趕緊跟她劃清界限。”
“還劃什麼界限，厲董都停他職了，他現在自身難保。”
簡婉清關掉手機，閉上眼睛。
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曾經風光無限的厲家少爺和蘇家千金，現在一個停職反省，一個身敗名裂。
而她這個被拋棄的前妻，卻成了輿論同情的對象，有了獨立的決心，還有了……一個強大到可怕的後盾。
這世界，真是諷刺。
窗外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
簡婉清起身走到窗邊，掀開窗簾一角。
昏黃的路燈下，一輛黑色賓利停在老宅門外。車門打開，厲司爵踉蹌着走出來，西裝皺巴巴的，領帶歪到一邊。
他沒進門，就站在鐵門外，抬頭望着她的窗戶。
隔着玻璃和夜色，簡婉清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覺到那種絕望的氣息。
他就那麼站着，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塑。
不知過了多久，張媽的聲音在樓下響起：“大少爺，您回去吧。老爺說了，今晚不讓您進門。”
厲司爵沒動。
張媽嘆了口氣：“大少爺，何必呢？簡小姐已經休息了，您這樣站着，她也看不見。”
“我知道她看不見。”厲司爵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我就是……就是不知道該去哪兒。”
“回家啊。”
“家？”厲司爵笑了，笑聲淒厲，“我哪兒還有家？老婆沒了，孩子沒了，工作沒了，連我爸都不要我了……張媽，你說我活成這樣，是不是特別可笑？”
張媽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大少爺，路是自己走的。您當初選蘇小姐的時候，就該想到有今天。”
“我後悔了……”厲司爵的聲音帶着哭腔，“我真的後悔了……張媽，你幫幫我，讓我見見婉清，就一面，我跟她說聲對不起……”
“大少爺，回去吧。”張媽的聲音很堅決，“現在見面，只會讓簡小姐更難受。您要是真心悔過，就改過自新，等孩子出生了，好好當個父親。其他的，別強求了。”
厲司爵又站了很久，久到簡婉清的腿都站麻了。
最終，他轉身，踉蹌着走向那輛賓利，背影在夜色中拉得很長，很長。
簡婉清放下窗簾，回到床上。
她以爲自己會難過，會心軟，會想起他們曾經的美好時光。
但沒有。
心裏只有一片平靜的荒蕪。
原來，不愛了，就是這樣的感覺。
連恨都沒有了，只剩下一片空白。
她撫摸着小腹，輕聲說：“寶寶，媽媽以前愛過一個人，很愛很愛。但媽媽現在不愛了。不過沒關系，媽媽以後會更愛你，把所有的愛都給你。”
肚子裏的小生命輕輕動了動，像是在回應。
簡婉清笑了，關掉床頭燈。
黑暗中，她做了一個決定。
明天去看房子，如果合適，就盡快搬出去。
然後，她要開始新的生活。
一個沒有厲司爵，沒有豪門恩怨，只有她和孩子的生活。
至於厲震霆……
她會在心裏給他留一個位置，一個“恩人”的位置。
僅此而已。
不能再多了。
窗外，月色皎潔。
老宅的書房裏，燈還亮着。
厲震霆站在窗前，看着那輛賓利駛離，眼神深邃。
手機震動，助理發來消息：【厲董，蘇家那邊提出想跟您見面，當面道歉。見嗎？】
厲震霆回復：【不見。轉告蘇建國：教女無方是真，但縱女行凶更可惡。厲氏與蘇家的所有合作，即日起終止。】
發完，他收起手機。
目光落在二樓那扇已經熄燈的窗戶上。
他想起簡婉清說“我想搬出去住”時的眼神，那種努力想要獨立的倔強，那種不想連累他的善良。
真是個傻姑娘。
他輕輕嘆了口氣，從抽屜裏拿出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股權轉讓協議的草案，受讓人一欄空着，但條款已經擬好：將厲氏集團5%的股份，無條件贈與簡婉清腹中的孩子，待孩子成年後生效。
他本來想等她生完孩子再給。
但現在，他改主意了。
“有些仗，得她自己打。”他低聲自語，“但有些保障，我得提前給她準備好。”
他撥通了律師的電話：“王律師，明天上午來老宅一趟，協議需要修改。對，受讓人改成簡婉清本人。比例提到8%。理由？就說……是集團對優秀員工的獎勵。”
掛掉電話，厲震霆最後看了一眼那扇窗，關掉了書房的燈。
夜色深沉，但黎明總會到來。
而在這場全網輿論戰的廢墟上，有些東西正在悄然生長。
比如一個母親的勇氣。
比如一個男人的守護。
比如一個孩子，尚未出生，卻已經擁有了改變許多人命運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