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聽潮城,秦夜一路向南。
越是向南,天地間的靈氣便越是狂暴、混亂。這裏的法則,與東荒域的嚴謹有序截然不同,充滿了原始、野性的味道。空氣中彌漫着各種奇異的花香與瘴氣,尋常修士在此地,連靈力運轉都會變得滯澀。
但秦夜卻如魚得水。
這片混亂的天地,恰恰是情感最原始的溫床。他甚至能從風中聽到遠古猛獸的“咆哮”,從地底感受到古木千年的“孤寂”。他的情天,在這片環境的滋養下,如同雨後的春筍,瘋狂地生長。
一個月後,一座綿延不知幾萬裏的巨大山脈,橫亙在秦夜面前。山脈之上,古木參天,瘴氣繚繞,不時傳來一聲聲不知名凶獸的嘶吼。
這裏,就是南疆的十萬大山。
醉夢樓的守樓人告訴他,巫族便隱居在這片山脈的最深處,外人極難找到。他們的部落,被一種名爲“迷情霧”的天然陣法所籠罩,非巫族血脈者,一旦闖入,便會永遠迷失在自己的情感幻境中,化爲霧中的一部分。
秦夜站在山脈入口,沒有貿然闖入。
他盤膝而坐,將自己的“七情玲瓏心”催動到極致。這一次,他不是去感知,而是去“釋放”。
他將情天中那顆“愛”之道心種子催動,一股純粹、溫和、不帶任何侵略性的善意,如同水波般,一圈圈地向着十萬大山深處擴散開去。
他不是在尋找,而是在呼喚。
他在用自己道心的語言,告訴這片土地上的生靈:我是一個朋友,我沒有惡意。
一天,兩天,三天……
秦夜就那麼靜靜地坐着,仿佛與山川融爲一體。他釋放的善意,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起初毫無反響。但他沒有放棄。
到了第七天,就在他釋放的善意即將耗盡時,一絲微弱的回應,從大山深處傳來。
那是一股充滿了“好奇”與“警惕”的情感,像一只膽小的麋鹿,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他釋放的善意,然後又迅速縮了回去。
秦夜心中一喜,繼續保持道心的平和,不再有任何動作。
又過了一天,那絲情感再次傳來。這一次,除了“好奇”和“警惕”,還多了一絲“試探”。
秦夜依舊沒有回應,只是維持着那片純粹的善意。
如此反復數次,三天之後,那絲情感終於不再退縮。它帶着一股“決斷”之意,清晰地傳來一個意念:“隨我來。”
秦夜站起身,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他順着那股情感的指引,走進了危機四伏的十萬大山。
一路上,那些足以讓金丹修士都頭疼的毒瘴、凶獸,在感知到他身上那股純粹的“愛”之意時,都紛紛避讓,仿佛他不是一個入侵者,而是一個久違的故人。
他跟着那股情感的指引,在山脈中穿行了整整兩天。最終,他來到了一片被五彩濃霧籠罩的巨大山谷前。
那霧氣,便是“迷情霧”。
在霧氣之外,一個身穿獸皮、臉上塗着詭異油彩的少女,正背着一架比她還高的骨弓,靜靜地等着他。她的眼神,清澈而野性,像一頭不諳世事的幼獸。
“你,就是那個‘外面’的人?”少女開口,聲音清脆,但帶着一絲生硬的腔調。
“我叫秦夜。”秦夜微笑着點頭,“是你們的朋友,引我來的。”
少女上下打量着他,她的感知很敏銳,她能從秦夜身上感受到一種讓她很舒服的氣息,那是一種她從未在任何一個族人身上感受過的、純粹的溫暖。
“我是阿蠻,部落的‘引路人’。”少女點了點頭,“既然你能通過迷情霧的考驗,就跟我來吧。大巫長,等你很久了。”
說着,阿蠻轉身走進了五彩濃霧之中。
秦夜跟了上去。一踏入霧中,他立刻感覺到自己的神魂被無數情感所包圍。有對力量的“渴望”,有對情人的“思念”,有對敵人的“憎恨”,有對神靈的“敬畏”……
這些情感,化作一個個具體的幻象,在他腦海中上演。若是心志不堅者,恐怕瞬間就會被其中一個幻象俘獲,永遠沉淪。
但秦夜只是靜靜地走着。他的道心是“愛”,他的情天是萬情的歸宿。這些幻象,對於他來說,就像是遊子回到了故鄉,親切而熟悉。他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哪一個幻象來自於哪一位先祖的遺存。
穿過迷情霧,一個壯觀的景象,出現在秦夜眼前。
巨大的山谷中,坐落着一個由巨木、岩石和藤蔓構成的宏偉部落。無數同樣身穿獸皮、臉上塗着油彩的族人,在部落中生活。他們沒有修士的靈力波動,但每一個人的氣息,都異常凝實、強大。
部落的中央,是一座最爲高大的圖騰柱。圖騰柱上,雕刻的不是一個具體的神獸或祖先,而是一張張表情各異的人臉——喜、怒、哀、樂、愛、惡、欲!
這,就是巫族所崇拜的“情神”!
阿蠻帶着秦夜,徑直走向圖騰柱下的一座巨大茅屋。
茅屋裏,一個身形佝僂、滿臉皺紋、仿佛隨時都會死去的老嫗,正坐在一堆篝火前,往火裏添加着一些散發着奇異香氣的草藥。
她,就是巫族的大巫長,也是部落最年長、最智慧的人。
“你來了,情道的繼承者。”大巫長沒有抬頭,聲音蒼老而沙啞,仿佛直接在秦夜的靈魂中響起。
“晚輩秦夜,拜見大巫長。”秦夜恭敬地行了一禮。
“不必多禮。”大巫長緩緩抬起頭,她的眼睛,是渾濁的白色,看不到瞳孔,但秦夜卻感覺自己的一切,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你的心中,有一顆‘愛’的種子。很好,很純淨。但是,孩子,你要記住,‘愛’如果不能結果,便會變成最毒的‘哀’。”大巫長指着圖騰柱,“我們的情神,是完整的。有愛,就有恨。有喜,就有悲。它們相生相克,方爲循環。你只取其一,前路,必將坎坷。”
秦夜心中一凜,他知道,大巫長一語道破了他道心的隱患。
“請前輩指教。”秦夜虛心求教。
大巫長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可知道,我們巫族,爲何能在這片混亂之地,繁衍至今,而不被‘僞天’所不容?”
秦夜搖頭。
“因爲我們,一直在向‘情神’獻祭。”大巫長的語氣,變得無比沉重。
“獻祭?”
“是的,獻祭。”大巫長站起身,走到茅屋的窗邊,指向部落中央的一個巨大石台,“那就是我們的‘祭情台’。每隔十年,當部落中的‘情神’意志開始衰弱時,我們就會從部落裏,選出一位情感最純粹的族人,作爲‘祭品’,走上祭情台。”
“我們用秘法,將他/她的所有情感,在一瞬間全部引爆,獻祭給‘情神’的意志。用他/她的‘情’,來換取整個部落未來十年的安寧與繁衍。”
秦夜的心,猛地一沉。
他終於明白了,爲什麼他在醉夢樓門口的那兩個女子身上,感受到了濃烈的“悲”。她們,或許就是下一任的“祭品”,或者,是上一任“祭品”的親人。
這是一種何等殘酷而又悲壯的生存方式!
“而這一次……”大巫長轉過身,渾濁的眼睛“看”向秦夜,“‘情神’的意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衰弱。‘僞天’的壓力,越來越大了。所以,我們需要一份……前所未有的、最盛大、最純粹的祭品。”
“我們選中了阿蠻。”
“什麼?!”秦夜失聲驚呼。
阿蠻,那個帶他進來的、眼神清澈如水的少女!
“她的血脈,是百年來最純淨的。她的情感,如同未經雕琢的璞玉。只有她,才能完成這次獻祭。”大巫長的聲音裏,帶着一絲無法掩飾的痛苦。
“三天後,就是祭典之日。我將親手,將我的孫女,送上祭情台。”
秦夜只覺得一股怒火,從心底直沖天靈蓋!
他修煉情道,是爲了守護,是爲了讓世界充滿愛,而不是爲了用這種殘忍的方式,去犧牲一個無辜的生命!
“不……不可以有別的辦法嗎?”秦夜的聲音有些顫抖。
“沒有。”大巫長搖了搖頭,“這是我們的宿命,是巫族延續的唯一方法。除非……有人能代替阿蠻,成爲那份‘祭品’。”
“一個情感,比阿蠻更純粹、更強大的‘祭品’。”
秦夜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看着大巫長那雙渾濁的眼睛,瞬間明白了她的意圖。
她不是在求助,她是在考驗。
考驗他這個所謂的“情道繼承者”,是否有資格,去承載巫族的希望;是否有覺悟,去面對情道最殘酷的一面。
“我願意。”
秦夜幾乎沒有絲毫猶豫,脫口而出。
他不是一時沖動。他知道,這或許是他唯一的機會,一個能深入了解情道獻祭奧秘,並獲得巫族傳承的機會。
更重要的是,他的道心是“愛”。他無法眼睜睜地看着一個鮮活的生命,在他面前消逝。如果非要有一個祭品,那他寧願是自己。
“你?”大巫長似乎有些意外,“你的情天雖然廣闊,但你的情感,駁雜不純。你,不夠資格。”
“不,我夠資格。”秦夜的眼神,變得無比堅定。
他緩緩閉上眼睛,將自己那顆以“愛”爲基的道心,毫無保留地向大巫長敞開。
瞬間,一股純淨、浩瀚、溫暖、仿佛能包容整個世界的“愛”之意,充斥了整個茅屋。
在這股“愛”之意中,有他對林婉兒的“愧疚”,有他對這個世界的“悲憫”,有他對未來的“希望”,更有他那份“不願任何無辜者因我而死”的決絕!
這份愛,雖然復雜,但其核心,卻比阿蠻那未經世事的愛,要深刻、要強大千百倍!
大巫長那渾濁的身體,猛地一顫。
她“看”到了。她看到了秦夜情天中那顆金色的道心種子,看到了種子中蘊含的無盡生機。
“原來……是以‘愛’爲道心……以‘守護’爲執念……”大巫長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顫抖,“你……你確實……夠資格了。”
“好!我答應你!”大巫長深吸一口氣,“三天後,你代替阿蠻,走上祭情台。作爲交換,巫族將向你敞開所有的秘密,並傾盡全族之力,助你完成這次‘獻祭’!”
“但是,你要記住,獻祭,九死一生。你的神魂,將在情感的極致爆發中被撕碎,你能否活下來,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
“我明白。”秦夜平靜地點了點頭。
他走出茅屋,看到了正等在遠處的阿蠻。少女似乎已經知道了什麼,她的眼眶紅紅的,但她沒有哭,只是走到秦夜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謝謝你……外面的哥哥。”
秦夜摸了摸她的頭,笑了笑:“活下去,帶着我的份,好好活下去。”
三天時間,轉瞬即逝。
祭典之日,整個巫族部落都籠罩在一片肅穆而悲壯的氣氛中。
所有的族人都聚集在祭情台下,他們看着那個從外面來的年輕人,平靜地走上那座染滿了歷代先祖鮮血的石台。
秦夜站在祭情台的中央,看着台下那一張張或悲傷、或敬畏、或麻木的臉,看着大巫長那雙復雜的眼睛,看着遠處角落裏,正偷偷抹着眼淚的阿蠻。
他沒有恐懼,也沒有後悔。
他只是緩緩閉上眼睛,將自己的神魂,與整個祭情台的陣法連接在一起。
“開始吧。”
隨着大巫長一聲蒼老的吟唱,古老的祭文在山谷中回蕩。
祭情台上的符文,一個接一個地亮起。一股股強大而古老的法則之力,開始束縛秦夜的身體,探入他的神魂,準備將他情天中的所有情感,一次性地全部引爆!
一場以神魂爲賭注的豪賭,一場前所未有的盛大獻祭,即將開始!
而秦夜,將在這場九死一生的考驗中,迎來他真正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