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然帶着屈辱與驚駭，狼狽地回到了蕭家。
他沒有隱瞞任何細節，將雙聖城中發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稟告給了他的父親，蕭絕。
聽完之後，那座一直被“空”之法則籠罩的無心峰，陷入了長久的死寂。
蕭絕盤坐在石室中，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裏，第一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終於明白，自己與秦夜的差距，究竟在哪裏。
他追求的“空”，是“無”的極致，是斬斷一切，歸於虛無。
而秦夜達到的“有情”，卻是“有”的極致，是包容一切，創造萬有。
“無”的盡頭，是空寂。
“有”的盡頭，是……創世。
“父親，我們要……”蕭然站在門外，聲音低沉。
“靜觀其變。”蕭絕的聲音，從石室中傳來，帶着一絲前所未有的疲憊，“在真正的‘天’面前，我們所有的恩怨，都不過是……一場笑話。”
蕭絕知道，現在，已經不是他能否戰勝秦夜的問題了。
而是，這個世界的“天”，已經換了主人。
而這位新“天”，是否允許他們這些舊時代的遺老，繼續存在，都還是一個未知數。
……
與此同時，秦夜已經離開了東荒域，來到了大陸的最西端——歸墟之海。
這裏是天穹大陸的盡頭，傳說中，萬川歸流，百神隕落的地方。海水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黑色，充滿了混亂的、破碎的空間法則，尋常修士踏入一步，便會被撕成碎片。
但秦夜，卻如履平地。
他一步步地走向歸墟之海的深處，因爲他知道，那雙來自“天外”的眼睛，其意志的落點，就在這裏。
這裏，是這個世界最薄弱的“膜”。
他站在一片漆黑的海面上，抬頭望天。
天空，是蔚藍的，是嶄新的，是他親手塑造的。
但他能感覺到，在這片天空之上，還籠罩着一層無形的、無法被感知的“穹頂”。
那，才是這個世界的“邊界”。
“我來了。”
秦夜輕聲說道，像是在對老朋友打招呼。
“我知道你在看。你很好奇，我爲何要毀掉你精心布置的‘秩序’，對嗎？”
沒有回應。
但秦夜能感覺到，那股來自“天外”的“注視”，變得更加專注了。
“因爲你的‘秩序’，是死的。它扼殺了所有的‘可能性’。而我，喜歡‘可能性’。”
秦夜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你創造了一個精密的、完美的沙盒。而我，只是想給沙子裏，澆上一點水，讓它們，有機會變成……泥土。”
依舊沒有回應。
但秦夜知道，對方在聽。
“現在，輪到我來好奇了。”秦夜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你，爲什麼要創造這個沙盒？你，又是誰？”
這一次，回應了。
不是聲音，也不是意志。
而是一縷……光。
一道漆黑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的、充滿了絕對“零度”氣息的裂縫，在秦夜面前的虛空中，緩緩張開。
裂縫的另一邊，不是星空，也不是宇宙。
而是一片……純粹的、連“無”都不存在的“空無”。
從那片“空無”中，緩緩地，“走”出了一個……東西。
它沒有固定的形態。
它時而是方方正正的、閃爍着無數符文的黑色晶石。
時而是流線型的、充滿了未來科技感的金屬造物。
時而又是一團不斷變換着幾何形狀的、純粹的暗能量。
它，就像一個……來自更高維度的投影，在嚐試用三維世界能理解的方式，來“描繪”自己。
“觀察者……編號……七三四。”
一個冰冷的、毫無起伏的、由無數種語言和邏輯代碼混合而成的聲音，在秦夜的腦海中響起。
“你的行爲，已構成……‘變量’。超出……‘初始設定’。請求……提交……‘分析報告’。”
秦夜的心，猛地一沉。
觀察者？編號？初始設定？
這些詞匯，讓他瞬間明白了一切。
這個世界的“天”，所謂的“僞天”，根本不是什麼自然演化的法則，也不是什麼上古神魔的意志。
它，是一個……被制造出來的“程序”！
而眼前的這個東西，就是……程序員！
“你……不是這個世界的存在。”秦夜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否定。”那個被稱爲“觀察者七三四”的東西，回應道，“我們，是‘現實’。你們，是‘樣本’。”
“你們的世界，是‘宇宙搖籃’中的……三千實驗世界之一。代號……‘情’。”
轟！！！
秦夜的腦海中，仿佛有九天驚雷炸響！
三千世界！實驗樣本！宇宙搖籃！
他之前所有的猜測，所有的認知，在這一刻，都被徹底顛覆。
他所在的這個世界，連同其中的億萬生靈，他們所有的愛恨情仇，所有的文明歷史，所有的悲歡離合……都只不過是一場，被更高維度存在所觀察的……實驗？！
“爲什麼？”秦夜的聲音，變得沙啞。
“爲了……‘解析’。”觀察者七三四的聲音，依舊冰冷，“‘情’，是宇宙中最不穩定的變量。無法被量化，無法被預測。本實驗的目的，就是爲了……‘理解’與‘控制’。”
“‘僞天’，是初始的‘過濾器’，用於隔絕變量，收集基礎數據。”
“你的出現，是意料之外的‘突變’。你……顛覆了‘過濾器’，成爲了新的‘核心’。”
“你的行爲，已產生……‘高價值數據’。根據《宇宙搖籃最高法則》，突變體，有權獲得一次……‘提問’的機會。”
秦夜沉默了。
他感覺自己很可笑。
他以爲自己在反抗天道，以爲自己在爲世界爭取自由。
結果，他只是從一個籠子，跳進了另一個更大的、更透明的籠子。他甚至還親手，爲這個籠子，裝上了更漂亮的裝飾。
“我的提問是……”秦夜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們，想從‘情’這個實驗中，得到什麼？”
觀察者七三四的形態，閃爍了一下，似乎是在處理這個“問題”。
“獲得……‘永恒’。”
“永恒？”秦夜不解。
“在你們的認知中，宇宙是有盡頭的。熱寂，熵增，是所有物質世界的最終歸宿。”觀察者七三四解釋道，“但‘情感’，是一種……非熵增的能量。它可以在虛無中，誕生‘意義’。它，是……通往‘永恒’的……唯一鑰匙。”
“我們，想通過解析‘情’，來讓我們的‘現實’，擺脫……終結的命運。”
秦夜徹底愣住了。
他終於明白了。
這些高高在上的“天外之客”，這些自詡爲“現實”的存在，並非全知全能。
他們，也面臨着死亡。
他們，也害怕“終結”。
他們創造這個世界，進行這場曠日持久的實驗，不是出於無聊，而是出於……恐懼。
“我的提問結束了。”秦夜緩緩地說道。
“數據已記錄。”觀察者七三四的聲音，依舊沒有絲毫波瀾，“現在，根據《宇宙搖籃最高法則》，‘突變體’，必須做出……‘選擇’。”
“一，被‘格式化’。你的存在，將被抹除，世界將恢復‘初始設定’。”
“二，被‘收容’。你將作爲‘高價值樣本’，被帶回‘現實’進行深度解析。你的世界，將被重新植入‘過濾器’。”
“三，接受‘升級’。你，將成爲‘觀察者’的……‘代理人’。你的世界，將獲得更高的權限，進入‘實驗第二階段’。”
秦夜的心，沉到了谷底。
這三個選擇，沒有一個，是他想要的。
被格式化，他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費。
被收容，他將失去一切，成爲實驗台上的小白鼠。
接受升級，他將親手，將自己的同胞，推向更深的實驗深淵。
“我，拒絕所有選擇。”秦夜抬起頭，直視着那個來自更高維度的“神”。
“你的行爲，不符合……法則。”觀察者七三四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警告”的意味。
“法則？”秦夜笑了，笑得無比張狂，“在我的世界裏，我就是法則！”
“你所謂的‘宇宙搖籃’，你的‘實驗’，你的‘法則’……從今天起，要加上一條！”
“那就是……”
秦夜的聲音，響徹了整個歸墟之海，也通過那道裂縫，傳達到了那個名爲“現實”的更高維度。
“我，秦夜，不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