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那兩個字,感覺後槽牙有點發酸。
鬆針,聽起來像個文藝青年的網名,可出現在一個廢棄軍事基地的銘牌上,就跟在燒烤攤上看到米其林三星主廚一樣,透着一股子“哥們你是不是走錯片場了”的詭異感。
我弟弟姜小豆出院那天,我斥巨資,花了一天燒烤攤的流水,租了一輛騷粉色的甲殼蟲去接他。
主要是爲了圖個喜慶,沖沖晦氣。
結果這小子一路上跟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似的,腦袋恨不得伸出窗外,興奮地拍着車窗說:“姐!姐!你看!那是向日葵嗎?”
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差點一腳油門沖進旁邊的綠化帶。
B區37號,那是我專門留出來還沒賣的“海景房”墓地,墳頭上,竟然真的長出了一株向日葵。
細細弱弱的一根杆子,頂着個營養不良的花盤,在墓園特有的陰風中倔強地搖晃着,那畫面,既勵志又瘮人。
陸沉比我先一步下了車,他蹲在那株向日葵前,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他捻起一撮根部的土壤,放在鼻尖聞了聞,臉色更陰沉了:“土是新換的,這不是自己長出來的。”
廢話,這地方除了蒲公英,連根草都得是我親手種下去的,哪來的野生向日葵。
我剛想吐槽,一直跟在我們身後,像個小鵪鶉似的小滿怯生生地走了過來,把手裏那枚“鬆針”銘牌遞給陸沉,聲音細得像蚊子叫似的:“那天……我的風箏線纏在那個鐵門縫裏,我使勁拽,就把這個拽出來了。”
陸沉接過銘牌,指腹在“鬆針”兩個字上反復摩挲,他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眼睛裏,第一次閃過一絲駭人的精光。
下一秒,他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猛地站起來,聲音都緊繃了:“趙戰!帶上家夥,跟我走!打開備用入口!”
我都傻眼了,什麼備用入口?
這破墓地還有VIP通道?
趙戰二話不說,從後備箱裏拖出一個看着就很貴的金屬箱子,跟着陸沉就往墓園深處跑去。
我心裏“咯噔”一下,趕緊把姜小豆塞進車裏,囑咐小滿看好他,自己也追了上去。
他們在一個極其隱蔽的排風口下面,掀開了一塊僞裝成草皮的金屬板,露出了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趙戰拿着一個探測儀下去掃描了一圈,很快就上來了,臉色發白:“陸隊,下面……下面有微弱的電流信號,頻率和十年前‘歸來者計劃’用的心跳監測系統一模一樣。”
陸沉的眼神冷得能掉冰渣子,他一字一頓地說:“他們沒關系統。他們在等重啓指令。”
我腦子裏嗡的一聲,像是有幾百只蒼蠅在開派對。
心跳監測系統?
重啓指令?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
感覺自己一個平平無奇的墓地攤主,突然就卷入了什麼諜戰大片的拍攝現場。
但我這個人有個優點,天塌下來,我得先琢磨怎麼找個高個子頂着。
慌亂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只會讓我臉上的玻尿酸加速流失。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對陸沉說:“報警嗎?”
他搖了搖頭:“他們既然敢留着系統,就說明不怕被發現。或者說,他們就是想讓‘某些人’發現。”
我懂了,這是釣魚執法,只不過我們是那條傻乎乎的魚。
行,不就是玩心跳嗎?
誰怕誰啊。
我掏出手機,給我那愛惹麻煩的閨蜜林小雨打了個電話。
林小雨,是一個心眼極多的“城市探秘博主”,粉絲不多,但個個都是愛看刺激的顯眼包。
電話一接通,我開門見山地說:“小雨,接個活兒。我給你三倍的錢,今晚來我這兒直播探靈。”
半小時後,一個極其吸引人的標題出現在各大社交平台上:“家人們誰懂啊!廢棄軍事基地居然會自己發電?今晚八點,跟我一起勇闖墓園禁地,看看是科技手段還是真的有靈異現象!”
標題下面還搞了個投票:“你相信廢棄基地會自己發電嗎?”
這屆網友很會抓重點,不到一個小時,點贊數就破十萬了,評論區已經蓋了幾千層樓,從“愛因斯坦的棺材板按不住了”到“主播小心晚上被物理超度”,說什麼的都有。
我把手機遞給陸沉看,他沉默了片刻,眼神裏多了幾分贊許。
我沖他挑了挑眉,壓低聲音說:“既然他們想看戲,那我們就搭個舞台,唱一出大戲給他們看。”
計劃很快就敲定了。
趙戰負責在墓園內外布控,每個監控死角都裝上了針孔攝像頭。
我則連夜把姜小豆送到了我三姨家,告訴他姐姐要出差,去馬爾代夫挖土特產。
晚上八點,直播準時開始。
林小雨不愧是專業的,打光、運鏡、氣氛烘托,一套流程下來,直播間的人氣像坐了火箭一樣往上升。
她舉着手電筒,哆哆嗦嗦地走進所謂的“禁區”,鏡頭掃過斑駁的牆面、鏽蝕的管道,還有那些在夜風中搖曳的墓碑。
彈幕都瘋了:“主播快跑!我感覺屏幕裏有東西在動!”“前面的別怕,那是我激動到發抖的腿!”
就在這時,墓園裏那套早就該報廢的廣播系統,突然發出“滋啦”一聲電流聲。
緊接着,一個毫無感情的機械女聲響徹整個墓園:“鬆針計劃,階段三,準備啓動。”
直播間瞬間炸鍋了,尖叫和“666”刷滿了整個屏幕。
而我,正死死盯着趙戰面前的監控分屏畫面。
就在廣播響起的那一刻,其中一個對着控制室的隱蔽攝像頭,鏡頭上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反光。
是手機屏幕的光。有人在遠程觀看這場直播!
“趙戰!”我當機立斷,“切斷所有外網信號,換成本地循環播放十五分鍾前的錄像!其他人,悄悄包圍控制室,別出聲!”
一場精心設計的“直播事故”,瞬間變成了一場無聲的圍獵。
林小雨那邊還在聲情並茂地表演着驚慌失措,而我們真正的團隊,已經像幽靈一樣,從四面八方逼近了那個亮着微弱燈光的控制室。
凌晨兩點,正當所有人都以爲今晚會無功而返時,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潛入了墓園的配電房,看樣子是想從那裏接入主控台。
“行動!”趙戰一聲令下,幾道身影像獵豹一樣撲了上去。
那黑影反應極快,察覺到暴露後,立刻丟下手中的背包,翻牆逃走了,動作幹淨利落,一看就是練家子。
人跑了,但東西留下了。
背包裏是一台經過改裝的筆記本電腦,還連着各種我看不懂的線路。
趙戰的技術員嚐試開機,登錄界面彈出一個加密的群組聊天框,上面只有一句話:“種子仍在,春天終將到來。”
我心裏一沉,這幫人還挺有儀式感。
技術員又在包裏翻出一個U盤,插入電腦後,一段視頻自動播放起來。
視頻的背景,是已經化爲廢墟的青山居。
蘇晚站在一片斷壁殘垣前,臉上沒什麼表情,語氣平靜得像在念天氣預報:“如果你們能看到這段視頻,說明‘白樺’還有同黨。記住,不要相信任何自稱是你們上級的人。”
視頻到這裏戛然而止。
我看着屏幕上蘇晚那張臉,沉默了很久很久。
從青山居的爆炸,到“白樺”的覆滅,我以爲一切都結束了。
沒想到,這只是個開始。
我轉身,一步步走向我父母的墓碑。
我從車裏拿出一盆小小的向日葵幼苗,輕輕放在墓碑前,用手撫摸着冰冷的石碑,輕聲說:“爸,媽,這次,我不躲了。”
一件帶着淡淡消毒水味道的圍裙,輕輕披在了我的肩上。
我回頭,看到陸沉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後。
這次的圍裙上,印的不再是那只孤零零的大龍蝦,而是兩只張牙舞爪的大螃蟹,正用鉗子牽着手,看起來傻得冒泡。
他看着我,聲音低沉而堅定:“下次直播,我跟你一起上。”
夜風吹過碑林,發出嗚嗚的聲響。
遠處,趙戰他們還沒撤走,警車的警報燈在一片黑暗中忽明忽暗,紅藍交替的光打在我的臉上,也映在陸沉深邃的眼眸裏。
那一刻,我感覺整個墓園都像一個巨大的、沉睡的活物,在今夜,被我們這群不速之客驚擾後,正緩緩地睜開它的眼睛。
我深吸一口氣,開始在腦子裏盤算着。
蘇晚留下的警告,那個叫“鬆針”的計劃,還有那個神秘的黑影。
敵人藏在暗處,而我們對他們一無所知。
我開始在心裏默默地列一個名單。
趙戰、林小雨、那個神出鬼沒的律師老白,甚至包括那個還躺在醫院裏,腦子不太靈光的蘇晚的同夥。
我需要把所有能團結的力量都清點一遍,無論是朋友,還是暫時的敵人。
這不是爲了赴宴,而是爲了清算。
一場盛大而危險的清算,需要一份同樣特別的……賓客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