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春天，沈陽的風依然帶着寒意。十四歲的劉睿婕站在中國醫科大學法醫中心走廊裏，手裏拿着一份剛剛完成的屍檢報告。
這是她大四上學期，在法醫中心的實習已經進入第三學期。從最初的旁觀學習，到現在可以協助完成部分工作，她已經逐漸融入了這個專業領域。
“劉睿婕，趙老師叫你。”一個實習生從辦公室裏探出頭。
劉睿婕整理了一下白大褂，走進趙法醫的辦公室。辦公室裏除了趙法醫，還有一位四十多歲、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
“睿婕，這位是市公安局網安支隊的李隊長。”趙法醫介紹，“有個案子需要法醫和網安部門聯合調查。”
李隊長上下打量着劉睿婕，顯然對她這個年紀出現在法醫中心有些驚訝：“你就是那個十四歲的大學生？”
“是的。”劉睿婕平靜地回答。
“這個案子有些特殊。”李隊長打開文件夾，“死者是一名網絡工程師，初步判斷是猝死。但我們在他的電腦裏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趙法醫接過文件夾看了看：“需要法醫做進一步的死因鑑定，同時也要請網安部門協助分析電腦數據。”
“我們希望能有懂技術的人參與。”李隊長看向劉睿婕，“聽說你對計算機也有研究？”
劉睿婕愣了愣。她確實自學過一些計算機基礎知識，但那只是爲了更好地適應這個信息時代，遠談不上“研究”。
“我只會一些基礎操作。”她實話實說。
“夠用了。”李隊長說，“主要是需要有人能理解技術層面的東西，方便我們溝通。”
於是，劉睿婕第一次參與了涉及網絡技術的案件調查。
死者叫張明，三十八歲，是一家科技公司的網絡工程師。屍體是在自家書房被發現的，當時電腦還開着，屏幕上是一串串代碼。
屍檢由趙法醫主刀，劉睿婕協助。解剖結果顯示，死者有嚴重的心肌缺血，心髒冠狀動脈多處狹窄——這是典型的猝死病理基礎。
“死因很明確。”趙法醫說，“但爲什麼會在工作中猝死？是工作壓力太大，還是有其他原因？”
劉睿婕看着解剖台上的屍體，心裏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這個年紀的男人，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階段，卻因爲心髒問題猝死在電腦前。
屍檢結束後，她和李隊長一起查看死者的電腦。
電腦桌面很整潔，除了工作軟件，就是幾個編程工具。李隊長打開瀏覽器歷史記錄，發現死者生前最後訪問的是一個技術論壇。
“這個論壇最近在討論一種新型的網絡安全漏洞。”李隊長指着屏幕，“死者好像是在研究這個漏洞的修復方案。”
劉睿婕看着那些復雜的代碼和討論，突然想起遠在烏魯木齊的王詩啓。那個六歲男孩，現在應該也在電腦前敲代碼吧？
“我能看看他的研究筆記嗎？”她問。
李隊長打開一個文件夾，裏面是死者生前整理的資料。劉睿婕仔細閱讀，發現死者正在研究一種針對金融系統的安全防護方案。
“他好像在做一個很重要的項目。”她說。
“對，這個項目關系到幾家銀行的安全系統。”李隊長表情嚴肅，“所以我們需要確定，他的死是純粹的意外，還是……有其他可能。”
案件調查持續了一周。最終結論是：死者因長期工作壓力大、作息不規律導致心髒病發作猝死，屬於意外死亡。但他在電腦裏留下的研究成果，爲銀行安全系統的升級提供了重要參考。
結案那天，李隊長特意對劉睿婕說：“你雖然年紀小，但觀察很仔細，邏輯思維也很清晰。以後如果遇到類似的案件，可能還需要你的協助。”
“我會盡力的。”劉睿婕說。
這個案子讓她意識到，在信息時代，法醫工作也需要與時俱進。她開始有意識地學習一些計算機和網絡安全的基礎知識，不是爲了轉行，而是爲了更好地適應未來的工作。
五月底，一個周末的下午，劉睿婕在宿舍裏上網。她登錄了一個技術論壇——就是死者張明生前常去的那個論壇。
論壇裏很多人在討論那個已經修復的漏洞，大家都在懷念張明，稱他爲“白帽子的楷模”。
劉睿婕瀏覽着帖子，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ID——“小啓”。
這個ID發了一個帖子，內容是針對另一個安全漏洞的簡單分析。雖然分析還很稚嫩，但思路清晰，邏輯嚴謹。更讓她驚訝的是，帖子的最後寫着：“我才七歲，如果有說得不對的地方，請各位叔叔阿姨指教。”
下面有很多回復：
“七歲？開玩笑吧？”
“這分析思路不像七歲孩子能寫出來的。”
“如果是真的，那真是天才了。”
劉睿婕心跳加快了。她點開“小啓”的個人資料，上面寫着：來自新疆烏魯木齊。
七歲，烏魯木齊，對網絡安全感興趣……
她幾乎可以肯定，這個“小啓”就是王詩啓。
那天晚上，她給烏魯木齊打了電話。
接電話的是彭夙雲：“睿婕啊，這麼晚還沒睡？”
“阿姨，詩啓睡了嗎？”
“還沒呢，在電腦前不知道搗鼓什麼。詩啓！姐姐電話！”
“姐姐！”王詩啓的聲音傳來，帶着興奮，“我今天在論壇發了個帖子，好多人回復我！”
“是不是關於網絡安全漏洞的分析？”劉睿婕問。
“姐姐怎麼知道？”王詩啓驚訝。
“我看到你的帖子了。”劉睿婕說，“寫得很好，但詩啓，你知道在網上要注意安全嗎？不能隨便透露個人信息。”
“我知道，所以我只說了年齡和城市，沒說名字和學校。”
劉睿婕鬆了口氣。這個孩子比想象中更謹慎。
“詩啓，姐姐支持你學習計算機，但你要答應姐姐幾件事。”
“姐姐你說。”
“第一，不能影響學習。學校的功課要完成好。”
“嗯！”
“第二，每天用電腦不能超過兩小時，要保護眼睛。”
“好！”
“第三，在網上不能隨便加陌生人，不能透露家庭地址、電話號碼。”
“記住了！”
掛了電話，劉睿婕坐在電腦前，看着論壇上“小啓”的帖子。這個七歲男孩的計算機天賦，比她預想的還要高。但天賦越高，責任越大，引導的方向就越重要。
六月，期末考試。這是本科階段的最後幾門考試，劉睿婕考得很順利。她的畢業論文也已經開題，研究方向是“不同環境下屍體腐敗速度的定量分析”——這是法醫工作中很實用的課題。
七月，她回到烏魯木齊。這次回來有一個重要任務——見王詩啓的計算機啓蒙老師。
王詩啓現在每周六去少年宮上計算機課，教課的老師姓陳，是個退休的大學計算機教授。彭夙雲說，陳老師特別喜歡詩啓，說他是自己教過的最有天賦的孩子。
周六上午，劉睿婕陪王詩啓去少年宮。
計算機教室裏，十幾個孩子坐在電腦前。王詩啓坐在第一排，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
陳老師是個六十多歲的老教授，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他看到劉睿婕，笑着走過來：“你就是詩啓常說的卷卷姐姐？”
“陳老師好。”劉睿婕禮貌地問好。
“詩啓經常提起你，說你支持他學計算機。”陳老師說，“這孩子天賦真的很高，我教了這麼多年，第一次遇到這麼小的孩子能理解這麼深的內容。”
“謝謝陳老師栽培。”劉睿婕說，“但我有點擔心，他這麼小就接觸這麼深的內容，會不會拔苗助長？”
陳老師想了想：“你的擔心有道理。但我教詩啓的方式不是填鴨式教學，而是引導式。他感興趣，我就教；他不理解，我就換種方式。最重要的是保持他的興趣和熱情。”
下課後，劉睿婕和陳老師長談了一次。陳老師說，王詩啓的邏輯思維和抽象思維能力遠超同齡人，甚至超過很多中學生。如果好好培養，將來在計算機領域會有很大成就。
“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陳老師說，“除了專業培養，品德教育、身體素質、心理健康這些都很重要。我看得出來，你們家人很重視這些，這很好。”
從少年宮出來，劉睿婕牽着王詩啓的手：“詩啓，你喜歡陳老師嗎？”
“喜歡！”王詩啓眼睛亮亮的，“陳老師懂得可多了，什麼都知道！”
“那你要聽陳老師的話，好好學習，也要注意休息。”
“嗯！”
八月十二日，王詩啓七歲生日。劉睿婕送他的禮物是一套《計算機科學導論》的兒童版，還有一本《小小程序員成長日記》。
“詩啓，生日快樂。”她說，“七歲了，是大孩子了。要記住，技術是工具，重要的是用技術做什麼。”
王詩啓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那天下午，劉睿婕帶王詩啓去了烏魯木齊市圖書館。在計算機類書架前，王詩啓像進了寶庫，眼睛都不夠用了。
“姐姐，這些書我都能看嗎？”
“等你再長大一點，就能看懂了。”劉睿婕說，“但現在你可以看這些。”她抽出幾本適合兒童的編程啓蒙書。
看着王詩啓專注讀書的樣子，劉睿婕心裏很欣慰。這個孩子找到了自己真正熱愛的東西，並且在這條路上走得堅定而快樂。
八月下旬，劉睿婕返回沈陽。大四下學期，她要完成畢業論文，同時準備考研——她計劃直接攻讀法醫學碩士學位。
九月開學，校園裏來了新生。劉睿婕走在路上，經常被誤認爲是中學生。
“同學，你是哪個中學的？怎麼在我們學校？”有新生問她。
“我是法醫學院大四的。”她平靜地回答。
對方通常都會愣住，然後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劉睿婕已經習慣了。她每天的生活很規律：上午上課或去圖書館查資料，下午去法醫中心實習，晚上寫論文或復習考研。
十月初，趙法醫找她談話。
“睿婕，你的論文進展怎麼樣了？”
“數據收集階段，正在做實驗。”
“我看了你的開題報告，選題很實用。”趙法醫說，“如果你願意，畢業後可以繼續跟着我做研究生。我有個國家級的課題，需要助手。”
“謝謝趙老師，我願意。”劉睿婕毫不猶豫地說。趙法醫是法醫病理學領域的專家，能跟着他做研究，是難得的機會。
“那你要好好準備考研。”趙法醫說，“雖然你是保送生，但研究生入學考試還是要參加的。”
“我會努力的。”
十一月，沈陽下了第一場雪。劉睿婕的實驗也進入了關鍵階段——她需要模擬不同溫度、溼度環境下屍體的腐敗過程，收集定量數據。
這項工作很辛苦，每天要在實驗室待很長時間。但她樂在其中，每次得到一組新數據，都像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
十二月底，實驗數據收集完成，開始論文寫作。同時，考研復習也進入沖刺階段。
2005年春節，全家人還是在烏魯木齊過的。
這一年，家裏的變化很大。智洋七歲了，上小學二年級，是班裏的“小警察”，經常幫老師維持秩序。智祥三歲半，是個活潑好動的小家夥。王詩啓七歲，計算機水平已經讓很多成年人驚嘆。
年夜飯上，大舅又宣布了房產投資的新進展：“廣州和蘇州的房子都漲了，杭州和武漢的房子也買了。現在咱們家在六個城市有房產，租金收入很穩定。”
“都是卷卷的功勞。”外公感慨，“要不是卷卷當年讓我們買房，咱們家哪有今天。”
劉睿婕笑笑。她知道，這些投資不僅讓家庭富裕，更重要的是給了家人安全感——無論發生什麼，至少經濟上不會有問題。
春節後，劉睿婕去看王詩啓。小家夥現在有了自己的“工作室”——王君把陽台改造了一下，放了書桌、電腦和書架。
“姐姐，你看我新寫的程序。”王詩啓興奮地演示。
屏幕上是一個簡單的遊戲，雖然畫面粗糙，但程序邏輯很清晰。
“真厲害。”劉睿婕由衷地誇獎，“詩啓，你想過將來做什麼嗎？”
“我想當網絡安全專家。”王詩啓認真地說，“保護大家的電腦不被壞人攻擊。”
“很好的理想。”劉睿婕摸摸他的頭，“但要記住，無論技術多厲害，都要用在正道上。”
“我知道，我要當‘白帽子’！”
三月，劉睿婕回到沈陽，參加研究生入學考試。
考場裏都是二十多歲的考生，她這個即將十六歲的考生格外顯眼。但她很平靜，認真地答每一道題。
考試結束後，她繼續完善畢業論文。四月底，論文完成，五萬字，圖文並茂，數據詳實。
五月，考研成績公布。劉睿婕以專業第一的成績，被中國醫科大學法醫學院錄取爲碩士研究生，導師正是趙法醫。
同時，她的本科畢業論文被評爲優秀畢業論文，將在學術期刊上發表。
六月，本科畢業典禮。
當劉睿婕穿着學士服走上台時，台下響起了掌聲。她是這屆畢業生中年齡最小的，但成績卻是最好的之一。
校長親自爲她撥穗：“劉睿婕同學，恭喜你畢業。希望你繼續努力，將來成爲一名優秀的法醫工作者。”
“謝謝校長，我會的。”
典禮結束後，劉睿婕和父母在學校門口合影。韓瀟琳眼眶紅紅的：“卷卷長大了。”
“媽，我才十六歲。”劉睿婕笑着說。
“十六歲就碩士了，真是……”劉文斌感慨地搖頭，“爸爸爲你驕傲。”
七月，碩士生活開始。
劉睿婕的研究方向是法醫病理學，主要研究屍體現象與環境因素的關系。這是很基礎但很重要的研究方向，對法醫實踐有直接的指導意義。
同時，她繼續在法醫中心實習，現在可以參與更多實際工作。趙法醫很信任她，經常讓她獨立完成一些基礎操作。
八月，一個特殊的案子。
這是一起網絡詐騙案，受害者是一位老人，被騙走了畢生積蓄。老人在得知真相後突發心髒病去世，家屬認爲是詐騙導致老人死亡。
案件涉及法醫死因鑑定和網絡詐騙調查兩個方面。法醫中心和網安支隊再次合作，劉睿婕也參與其中。
屍檢結果很明確：老人有嚴重的心髒病史，情緒激動導致心髒病發作死亡。但需要確定的是，詐騙行爲與死亡之間是否有直接的因果關系。
在查看案件材料時，劉睿婕發現詐騙分子的手法很專業，明顯是有組織的犯罪團夥。她突然想到王詩啓經常逛的那些技術論壇——那裏經常有人討論如何防範網絡詐騙。
案子調查期間，她給王詩啓打了個電話。
“詩啓，姐姐問你個問題。如果有人在網上騙老人的錢，該怎麼防範？”
電話那頭，王詩啓想了想：“可以做一個防詐騙軟件，識別可疑的網站和鏈接。還可以教老人怎麼識別詐騙信息。”
“你能做這樣的軟件嗎？”
“現在還不行，但我可以學！”王詩啓興奮地說，“姐姐，我可以試試嗎？”
劉睿婕猶豫了一下。讓一個八歲孩子接觸這樣的課題，是不是太早了？但轉念一想，如果能在實踐中學習，也許效果更好。
“你可以試試，但要注意幾點：第一，這是學習項目，不能影響正常學習；第二，遇到不懂的要問老師或姐姐；第三，完成後要給姐姐看。”
“好！我一定做到！”
案子最終順利結案，詐騙團夥被抓獲。劉睿婕的屍檢報告爲案件定性提供了重要依據。
結案後，她和李隊長聊天時提起了王詩啓的“防詐騙軟件”想法。
李隊長很感興趣：“八歲孩子能想到這些，很了不起。如果他真能做出來，我們可以試用，看看效果。”
九月，碩士第一學期。劉睿婕的課程很重，研究任務也很緊。但她每天都會抽時間看看王詩啓發來的郵件——那個小家夥真的在嚐試做防詐騙軟件，每天都有新進展。
十月，王詩啓發來了第一個版本。雖然功能很簡單，只能識別幾種常見的詐騙話術，但已經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劉睿婕把軟件發給李隊長。幾天後，李隊長回復：“雖然簡單，但思路很好。如果繼續完善，真的可能有用。”
她把李隊長的評價轉告給王詩啓。小家夥興奮得在電話裏尖叫：“姐姐！我真的能做出有用的東西！”
“是的，詩啓很厲害。”劉睿婕溫柔地說，“但記住，這只是開始。要繼續努力，不斷完善。”
“嗯！”
十一月底，沈陽又下雪了。劉睿婕站在法醫中心窗前，看着窗外的雪花。
這一年，她十六歲，碩士研究生一年級。
她參與了涉及網絡技術的案件調查。
她引導王詩啓將計算機天賦用於正途。
她的論文即將發表，研究進展順利。
距離2008年還有三年。距離那個命運的轉折點，時間越來越近。
但她不再害怕。這一世，她有了專業知識，有了實踐經驗，有了經濟基礎，有了家人的支持。
更重要的是，她有了要守護的人——智洋、詩啓、智祥，還有所有她愛的人。
雪花靜靜飄落，覆蓋了整個城市。
劉睿婕轉身回到辦公桌前，繼續工作。
她的路還很長，但每一步都走得堅定。
法醫之路，網絡之緣，都在向前延伸。
而前方，是她選擇並熱愛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