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過三清殿屋頂的巨大破洞，化作一束金色的光柱，傾瀉而下，恰好籠罩在沈月華身上。光柱中，無數微塵飛舞，將她襯托得宛如神祇降世，聖潔而不可侵犯。
她緩緩站起身，感受着體內那縷雖微弱卻真實存在的靈力，一種久違的、掌控自身命運的力量感，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煉氣一層，在修真界，不過是剛剛踏入門檻的螻蟻。但在這靈氣枯竭的凡俗世界，這點靈力，已足以讓她做到許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
經過一夜的靈氣淬體，身上那件原本還算幹淨的衣衫，此刻已滿是腥臭的黑色污垢，黏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
沈月華微微蹙眉。於劍尊而言，道心可染塵，道體卻需時刻保持潔淨。
她神念一動，丹田內那縷靈力迅速流轉至指尖。她屈指一彈，一道無形的微風憑空而生，拂過她的身體。
“噗——”
一聲輕響，她身上那層凝固的黑色污垢，竟如同幹涸的泥殼一般，瞬間被震得粉碎，脫落下來，化作一陣黑色的粉塵，飄散在空中。而她身上的衣物，也在這股微風的吹拂下，恢復了原本的潔淨。
一個簡單的“淨塵術”，在前世，是連外門弟子都不屑於使用的小法術。但此刻由她施展出來，卻讓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張嬤嬤，再次感受到了靈魂的震撼。
“夫、夫人……”張嬤嬤結結巴巴，指着地上的黑色粉塵，又指了指沈月華煥然一新的身體，“您、您這是……神仙法術嗎？”
“略施小術罷了。”沈月華並未過多解釋，她知道，有些事情，已經超出了這位凡人老仆的認知範疇。說得再多，也無異於對牛彈琴。
她將目光，投向了靜靜躺在地上的那柄凡鐵長劍。
經過一夜靈氣的滋養，以及昨晚短暫的“以神御劍”，這柄凡鐵長劍的內部，也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雖然從外表看，依舊是鏽跡斑斑，平平無奇，但在沈月華的靈視之下，卻能看到，其內部的金屬結構，已經被靈氣沖刷得比之前更加緊密、純粹。
這是一塊璞玉。
一塊雖然材質低劣，卻可以被她親手雕琢的璞玉。
她走上前，彎腰，將長劍拾起。
當她的手掌握住劍柄的那一刻，一股血脈相連的感覺油然而生。這柄劍，已經初步沾染了她的神魂氣息，可以算得上是她在這個世界的第一件法器了，雖然品階低得可以忽略不計。
她將靈力緩緩注入劍身。
“嗡……”
長劍發出一聲低沉的、充滿了歡欣的嗡鳴，仿佛在回應主人的召喚。劍身之上，那些頑固的鐵鏽，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片片剝落，露出了其下雖然粗糙、卻閃爍着寒光的劍刃。
沈月華滿意地點了點頭。
以她現在的修爲，還不足以對這柄劍進行真正的“煉器”。但日日以靈力溫養，假以時日，這柄凡鐵，未嚐不能蛻變爲一柄真正的靈劍。
她握着劍，緩步走出了三清殿。
殿外的景象，比殿內更加慘烈。
十幾個山匪，經過一夜的哀嚎與失血，此刻大多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狀態。他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每個人身下都匯聚了一攤早已凝固的暗紅色血跡。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與絕望的氣息。
看到沈月華走出來，幾個尚有意識的山匪，眼中立刻迸發出無盡的恐懼。他們掙扎着想要後退，卻因手腳筋脈被斷，只能在地上徒勞地蠕動，如同離了水的魚。
“仙姑饒命……仙姑饒命啊……”獨眼龍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他一邊咳着血，一邊用盡全身力氣求饒。
張嬤嬤跟在沈月華身後，看到這地獄般的場景，嚇得臉色發白，連忙躲到了沈月華的身後。她雖然痛恨這些山匪，但如此血腥的場面，還是讓她這個後宅婦人感到強烈的不適。
沈月華的眼神，沒有在這些人身上停留。
她只是走到道觀的院牆邊，看着山下的方向，淡淡地說道：“半個時辰之內，帶着你們的人，滾出我的視線。”
“半個時辰之後，若還有人留在此地……”
她沒有說下去，只是輕輕一揮手中的長劍。
“嗤啦！”
一道凌厲的破空聲響起！
只見她身旁一塊半人高的青石，竟如同被利刃切過的豆腐一般，無聲無息地，被整整齊齊地削去了一角！
切口平滑如鏡，在晨曦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這……這還是人力所能及的嗎？
地上的山匪們，包括獨眼龍在內，全都看傻了。他們眼中的恐懼，瞬間被一種名爲“絕望”的情緒所取代。
他們終於明白，自己招惹的，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
這不是什麼山野精怪，這根本就是行走在人間的神魔！
“滾！我們滾！馬上就滾！”獨眼-龍幾乎是吼了出來，他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欲，用手肘和膝蓋，瘋狂地在地上摩擦着，向山下挪動。
其餘的山匪見狀，也紛紛效仿。他們或是用身體蠕動，或是互相攙扶拖拽，用盡了一切辦法，只爲了能盡快離開這座讓他們永生難忘的恐怖道觀。
一時間，道觀門前，上演了一幕詭異而滑稽的“百鬼夜行”。
沈月華沒有再看他們一眼。
她轉過身，對依舊處於震驚中的張嬤嬤說道：“嬤嬤，去把觀裏打掃一下。尤其是那口井，看看還能不能用。”
“啊……是，是！老奴這就去！”張嬤嬤如夢初醒，連忙應聲。看着自家夫人那雲淡風輕的模樣，她心中那點恐懼，竟也消散了不少。
有夫人在，似乎天塌下來，都不用怕了。
她強忍着不適，繞過地上的血跡，開始在破敗的道觀裏忙碌起來。
而沈月華，則手持長劍，走到了道觀後院一處懸崖邊上。
這裏地勢最高，視野開闊，可以俯瞰山下的官道與遠處的京城輪廓。更重要的是，此地的靈氣，比大殿之中還要濃鬱幾分。
她深吸一口氣，山間清晨的、夾雜着靈氣的空氣涌入肺腑，讓她感到一陣神清氣爽。
她緩緩舉起了手中的長劍。
前世，她修的是無情殺戮劍道。一劍出，星河碎，天地崩。
但如今，她心境已然不同。這場紅塵歷練，爲的是拂去道心塵埃，求的是圓滿無瑕。若再修殺戮劍道，難免會落入下乘。
她閉上雙眼，識海之中，萬千劍訣流淌而過。最終，她選擇了一套名爲《清心訣》的基礎劍法。
這套劍法，是她當年宗門之中，專門給入門弟子用來打磨根基、平心靜氣的。一招一式，皆是中正平和，講究的是天人合一，與自然相融。
以她劍尊的眼界和修爲，來重新演練這套最基礎的劍法，自然別有一番感悟。
她動了。
起手式，“平湖秋月”。
一劍刺出，平平無奇。沒有劍氣，沒有異象。但劍尖所指之處，空氣卻仿佛凝固了一瞬，連風都停了下來。
第二式，“清風拂柳”。
劍身輕擺，如春風拂過柳梢，溫柔而綿長。劍刃劃過空氣，竟帶起一陣若有若無的、清新的草木氣息。
第三式，“流水行雲”。
……
一招一式，行雲流水，毫無煙火之氣。
她的身影，在晨曦之中，與周圍的山石草木，完美地融爲了一體。她不像是在練劍，更像是在進行一場莊嚴的祭祀，或是在描繪一幅意境悠遠的畫卷。
隨着她劍法的施展，周圍的靈氣，也開始活躍起來，隨着她的劍勢，在她周身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肉眼不可見的旋渦。
她體內的那縷靈力，也在這個過程中，被反復淬煉，變得愈發精純、凝練。
當最後一套劍法演練完畢，她收劍而立。
“嗡——”
就在她收劍的那一瞬，手中那柄飽飲了靈氣的凡鐵長劍，再也壓抑不住內裏的蛻變，猛然發出一聲清越至極的劍鳴！
那聲音，穿金裂石，扶搖直上，響徹了整座青雲山！
山林中，百鳥驚飛。
山腳下，剛剛互相攙扶着逃下山的獨眼龍等人，聽到這聲劍鳴，只覺得神魂一顫，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消失在了官道的盡頭。
而數十裏外，那座巍峨的京城之中。
皇宮深處，欽天監。
一位須發皆白、身穿八卦道袍的老監正，正在閉目打坐。
當那聲劍鳴遠遠傳來時，他猛地睜開了雙眼，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
他霍然起身，沖到觀星台前，抬頭望向城東的方向。
只見城東的天空之上，紫氣匯聚，隱有祥瑞之兆。
“劍鳴九皋，紫氣東來……”老監正掐着手指，渾身激動得微微顫抖，口中喃喃自語，“這是……有謫仙臨凡，還是有神兵出世？”
“不行，此事……必須立刻上報天聽！”
與此同時，丞相府中。
一夜未眠的陸遠舟，正頂着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在後花園中煩躁地踱步。
那聲清越的劍鳴，也清晰地傳入了他的耳中。
他腳步一頓，下意識地抬頭望向城東。
不知爲何，聽到這聲劍鳴，他心中那股莫名的心悸與恐慌感，竟變得愈發強烈了。
他甚至產生了一個無比荒謬的聯想——
這劍鳴，會不會……
與那個抱着一柄破劍，決絕離去的女人有關？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便被他自己用力地掐滅了。
不可能。
絕不可能。
她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罷了。
他搖了搖頭，試圖將這荒誕的想法甩出腦海，可那一聲清越的劍鳴，卻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底，久久無法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