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那份“謝謝”牌早餐帶來的溫馨餘韻在林悠悠心裏泛起了陣陣漣漪。
她發現,自己似乎越來越習慣,也越來越享受這種奇特的同居生活了。雖然地板上那條“三八線”依舊涇渭分明,但兩人之間的空氣牆,卻在那天清晨的陽光裏,悄然融化出了一個看不見的缺口。
江辰不再僅僅是一個頂着“絕配腎虛哥”備注的、有點社恐的強迫症程序員。他會在她熬夜剪片時,默默地給她遞上一杯熱牛奶;會在她對着一堆食材發愁時,用他那堪比搜索引擎的大腦,冷靜地報出最優的烹飪組合方案;甚至會在她看搞笑綜藝笑得前仰後合時,雖然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鏡片後的眼神裏,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縱容的笑意。
而林悠悠,也不再僅僅是那個在他眼中充滿了“bug”和“熵增”現象的混亂制造者。她會承包他所有的“黑暗料理”中藥,用各種奇思妙想的方式讓他喝下去;會強行拉着他一起看評分高達9.0的喜劇電影,試圖“格式化”他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還會將“火鍋”最可愛、最沙雕的照片發給他,並配文:“你看,這才是貓該有的樣子,活潑!接地氣!”
他們就像兩顆在各自軌道上運行了太久的孤獨行星,因爲一場荒誕的“協議”,被強行拉入了一個共享的星系。起初充滿了排斥與碰撞,但漸漸地,他們開始適應彼此的引力,找到了一種微妙的、和諧共存的軌道。
然而,這種剛剛建立起來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很快就將迎來一場來自“母星”的、堪稱“毀滅級”的撞擊考驗。
周日下午,陽光正好。林悠悠剛結束一場美食直播,正癱在沙發上享受着難得的悠閒。江辰則在他的“領地”裏,戴着降噪耳機,全神貫注地敲着代碼。兩只貓,一只橘的,一只白的,也難得“停戰”,各自蜷縮在主人的腳邊打盹。
整個公寓裏,歲月靜好,一派祥和。
就在這時,林悠悠的手機鈴聲,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深水炸彈,驟然響起。屏幕上,“母後大人”四個字正在歡快地跳動。
林悠悠心裏咯噔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她清了清嗓子,接起電話,用一種甜得發膩的聲音喊道:“媽——”
“悠悠啊,幹嘛呢?”電話那頭,王秀蓮女士的語氣聽起來異常慈祥,但林悠悠憑借多年的“戰鬥”經驗,敏銳地察覺到了這慈祥背後隱藏的“殺機”。
“沒……沒幹嘛,剛忙完,歇着呢。”
“哦,那正好。”王秀蓮女士的聲音裏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歡快,“我今天要去你張阿姨家打牌,想起來會路過你們新家小區,順便給你燉了鍋烏雞湯帶來,給你和……小江補補身子。你說你這死丫頭早就有這麼好的結婚對象了藏着捂着不跟媽說,害的媽到處給你尋找資源,現在倒好,結婚這麼倉促,我都沒好好看看小江,我現在到你們樓下了,門禁怎麼開啊?”
“我……我……”林悠悠後面的話全部堵在了喉嚨裏,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什麼?
樓下了?!
她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這一瞬間凝固了。她僵硬地轉過頭,像個生了鏽的機器人,視線緩緩地掃過整個客廳。
那條從玄關一路延伸到陽台的、用藍色美紋紙膠帶貼出來的“楚河漢界”,在午後的陽光下,是那麼的清晰,那麼的刺眼,像一道無聲的、嘲諷的閃電,狠狠地劈在了她的天靈蓋上。
她的半邊是充滿了生活氣息的“混亂”,他的半邊是代表着絕對理性的“秩序”。
她的浴室裏,只有她一個人的洗漱用品。
他的臥室,估計連個枕頭都是孤零零的一個。
而她名義上的“丈夫”,此刻正戴着降噪耳機,對即將到來的“核打擊”一無所知,沉浸在他的代碼世界裏。
“喂?悠悠?信號不好嗎?說話呀!”王秀蓮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帶着一絲不耐煩。
“啊!媽!”林悠悠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急中生智地喊道,“那個……我在洗頭呢,你等我擦下頭發,我……我下來接您!您在哪棟樓下等着,千萬別動啊!”
掛掉電話,她感覺自己的手心已經全是冷汗。她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沖到江辰面前,一把薅下了他頭上的降噪耳機。
“着火了?!”江辰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身體瞬間緊繃,進入了應急狀態。
“比着火了還嚴重!”林悠悠的聲音都在發抖,語速快得像在說rap,“一級警報!最高級別!我媽,端着一鍋雞湯,已經到樓下了!她說,十分鍾,不,可能五分鍾之內,就會出現在我們家門口!”
江辰臉上的表情,也瞬間凝固了。
他那堪比超級計算機的大腦,飛速地運轉起來,掃描着眼前的“災難現場”。那條藍色的“三八線”,兩個風格迥異的沙發區域,兩個獨立的貓碗和貓砂盆……
無數個代表着“穿幫”的紅色警報,在他的腦海裏瘋狂閃爍。
“合作項目面臨重大危機,即將進入不可逆的崩盤程序。”他冷靜地,吐出了一個讓林悠悠想當場去世的結論。
“現在不是讓你做風險評估報告的時候!”林悠悠急得直跺腳,“我們必須在五分鍾之內,把這裏僞裝成一個正常、恩愛、已經同床共枕了至少一個月的新婚夫妻的家!”
四目相對,電光石火。
兩人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驚恐和……視死如歸。
一場“消滅證據,僞造恩愛”的生死時速大作戰,正式拉開序幕!
“你!去撕膠帶!從頭撕到尾!一點都不能剩!”林悠悠當機立斷,下達了第一個指令。
“你!去把你的洗漱用品、毛巾,所有能證明你獨立生活的東西,全部塞進我的浴室櫃!”
“還有你的枕頭!被子!趕緊扔到我的床上去!快!把它弄亂!弄出那種……睡過的褶皺感!要自然!要不做作!就像你們程序員寫的代碼一樣,要優雅!”
江辰雖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搞得有些懵,但良好的邏輯思維能力讓他迅速進入了“執行模式”。他沒有一句廢話,立刻跪在地板上,開始從玄關處撕那條該死的膠帶。
林悠悠則像一陣旋風,沖進江辰那間堪稱“酒店樣板間”的臥室,抱起他那個疊得像豆腐塊一樣的枕頭和被子,沖進自己的房間,粗暴地扔在床上。然後,她像個瘋狂的搖滾樂手,對着那張整潔的大床,進行了一番慘無人道的“暴力揉搓”。然後沖進浴室把頭發打溼。
“這樣行不行?”她抓着亂糟糟的頭發,回頭問正在跟膠帶殘留物作鬥爭的江辰。
江辰抬頭看了一眼,推了推眼鏡,給出了他的專業意見:“褶皺的分布不符合人體睡眠時的隨機壓迫模型,看起來有點刻意。建議:采用對角線式不規則揉搓法,可以增加30%的真實感。”
“……”
林悠悠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現在不是跟他計較這個的時候。
就在兩人手忙腳亂,搞得滿頭大汗之際,門鈴聲,如同催命的喪鍾,響了。
“叮咚——”
兩人像被按了暫停鍵一樣,瞬間僵在了原地。
林悠悠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鍾,距離她掛掉電話,只過去了不到七分鍾!她嚴重低估了她母親穿着高跟鞋的行軍速度!
“怎麼辦?”她用口型無聲地問江辰。
江辰指了指主臥,然後又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件印着“代碼改變世界”的文化衫。
林悠悠秒懂!
她對他比了個“OK”的手勢,然後深吸一口氣,臉上瞬間掛上了一個無比燦爛、無比幸福的笑容,小跑着去開了門。
“媽!您怎麼來得這麼快呀!”
王秀蓮女士提着一個巨大的保溫桶,笑眯眯地走了進來:“想我女兒了,就走得快了點。來來來,快趁熱喝,媽燉了一下午呢。”
她一邊說着,一邊像個最精明的偵探,看似不經意地,實則目光如炬地,掃視着整個房間。
客廳……嗯,雖然有點亂,但還算正常。
沙發……嗯,兩個人的抱枕都放在一起,不錯。
地板……嗯,很幹淨,沒有奇怪的線條。
王秀蓮的初步勘察結果,似乎還算滿意。她換上拖鞋,將保溫桶放在餐桌上,然後用一種極其隨意的語氣問道:“欸?小江呢?沒在家啊?”
“在、在呢!”林悠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臉上卻笑得更甜了,“他……他昨晚加班太累了,今天下午我們倆就一起……午睡了一會兒,他還沒醒呢。”
她故意將“午睡”兩個字說得曖昧又纏綿,試圖營造出一種“新婚燕爾,如膠似漆”的氛圍。
“哦——”王秀蓮意味深長地拖長了語調,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燦爛,“年輕人,是該多休息休息。那……媽去看看你們的房間?看看還要添置啥”
來了!終極考驗來了!
林悠悠感覺自己的心髒都快從喉嚨裏跳出來了。她強裝鎮定,正準備找個借口攔住她,王秀蓮已經自顧自地,朝着主臥的方向走了過去。
林悠悠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完了,江辰還穿着他那件“直男”文化衫呢,這怎麼解釋“剛午睡起床”?
就在王秀蓮的手即將碰到主臥門把手的那一刻,門,從裏面被打開了。
江辰出現在門口。
他頂着一頭被他自己胡亂抓得有些凌亂的頭發,睡眼惺忪,臉上還帶着幾道被枕頭壓出來的、逼真的紅印。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穿的,不是那件“代碼改變世界”,而是一件……粉色的、印着一只巨大卡通貓咪頭像的、明顯是女款的舊T恤!
這件T恤,是林悠悠大學時期的睡衣,因爲穿着舒服就一直沒扔,剛才在混亂中,她也不知道怎麼就塞給了江辰。沒想到,此刻,竟然成了最完美的“作案工具”!
王秀蓮看着眼前這幅畫面,愣住了。
江辰看到她,也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用一種帶着剛睡醒的沙啞和慵懶的聲音,喊了一聲:“……媽。”
林悠悠在旁邊都快憋出內傷了!她發誓,這是她認識江辰以來,聽過的他最“性感”、最“入戲”的一聲“媽”!
“哎!哎!”王秀蓮瞬間眉開眼笑,之前那點懷疑全都煙消雲散了。她看着江辰身上那件明顯屬於自己女兒的T恤,又看了看女兒臉上那“嬌羞”的紅暈,臉上露出了一個“我懂的”的、無比欣慰的笑容。
“看你們倆,睡得真香。”王秀蓮的語氣裏充滿了寵溺,“行了,快起來吧,我給你們燉了雞湯。悠悠,你這頭發怎麼還是溼的?趕緊讓小江幫你吹吹,別着涼了。”
林悠悠:“啊?”
還沒等她拒絕,王秀蓮已經不由分說地將她按在梳妝台前,又把吹風機塞到了江辰手裏,自己則笑眯眯地“退場”,去廚房盛雞湯了,給他們留下了“二人世界”的表演空間。
客廳裏,傳來了王秀蓮哼着小曲的聲音。
而臥室裏,林悠悠和江辰,一個坐在鏡子前,一個拿着吹風機,面面相覷,雙雙石化。
吹……吹頭發?
江辰看着手裏那個粉色的、充滿了“不確定性”的吹風機,又看了看林悠悠那頭烏黑柔軟的長發,感覺這比讓他修復一個系統底層漏洞還要棘手。
林悠悠則從鏡子裏,看着身後那個穿着自己粉色貓咪睡衣、一臉僵硬的男人,一種荒謬絕倫的、卻又帶着一絲奇異甜意的感覺,涌上了心頭。
他們這出戲,演得……好像有點太逼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