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條象征着“主權與領土完整”的美紋紙膠帶被莊嚴地貼在地板上之後,林悠悠和江辰的同居生活,便進入了一種充滿了“冷戰”趣味的微妙平衡中。
這條“楚河漢界”,不僅僅是一條物理分界線,更像是一道意識形態的鴻溝,一邊是林悠悠代表的“享樂主義隨性派”,另一邊,則是江辰所代表的“極簡主義強迫症”。
戰爭的硝煙,首先從客廳的沙發區域彌漫開來。
林悠悠的半邊沙發,是她快樂的王國。抱枕們以一種慵懶而隨意的姿態相互依偎,有的是菠蘿形狀,有的是仙人掌造型,還有一個是印着“禁止打擾”字樣的表情包。一條柔軟的羊絨搭毯,總是以一種“不經意”的姿態,從沙發扶手上滑落一半,營造出一種慵懶舒適的居家氛圍。在她看來,這叫“生活感”,叫“煙火氣”。
然而,在江辰的眼中,這簡直是一場災難性的“熵增”現象。
他無法忍受那些抱枕毫無邏輯的排列組合,更無法容忍那條搭毯呈現出的“非閉合幾何圖形”。每當他從書房走出來,看到那片“混亂”的區域,他都感覺自己的代碼世界正在遭受無情的入侵。
於是,一場無聲的“越境整理行動”開始了。
起初,江辰還只是用眼神進行“精神淨化”。他會站在“三八線”的邊緣,用一種堪比X光掃描的銳利目光,審視着林悠悠那邊每一個“不合規”的物件,眉頭緊鎖,仿佛正在進行一場復雜的bug排查。
終於,在一個林悠悠進廚房給自己倒水的間隙,他內心的“代碼潔癖”戰勝了“合約精神”。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個箭步跨過“國境線”,沖到敵方沙發前。
他的雙手像兩台精密的機械臂,以毫秒級的速度按預想過無數次的方案開始運作。先是將所有抱枕按照大小、顏色、形狀進行分類排序,大的在後,小的在前,顏色由淺到深,呈現出完美的漸變效果。然後,他將那條搭毯以教科書般的“豆腐塊”標準疊好,精準地放在了沙發扶手的正中央,連流蘇都梳理得根根分明。
做完這一切,他迅速撤回自己的“領地”,整個過程行雲流水,耗時不超過三分鍾。當林悠悠端着水杯走出來時,他已經重新坐回自己的單人沙發上,捧着一本厚厚的《算法導論》,表情平靜得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林悠悠看着自己那邊突然變得“井井有條”的沙發,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什麼。她看了一眼正襟危坐、假裝看書的江辰,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她不動聲色,將水杯放在茶幾上,然後慢悠悠地走到沙發前,一屁股坐下,順便用一個極其誇張的姿勢,將那些剛被整理好的抱枕全部蹭亂。接着,她拿起那條被疊成“豆腐塊”的搭毯,隨意地披在自己身上,還故意讓一個角拖到了地上。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對面那道投射在《算法導論》上的目光,瞬間凝固了。
這場“你整我亂”的拉鋸戰,持續了好幾天。江辰樂此不疲地進行着他的“越境維和行動”,而林悠悠,則享受着這種“挑釁強迫症”帶來的惡作劇般的快樂。
她甚至升級了她的“反擊”手段。
這天晚上,她抱着一包新開封的薯片,盤腿坐在自家沙發上看電影。她故意挑了一款最酥脆、最容易掉渣的波浪形薯片,吃得“咔嚓”作響。然後,在一個假裝伸懶腰的動作中,她的手“不小心”一抖,幾片金黃的、沾滿了調味粉的薯片碎屑,精準地、呈拋物線狀地,飛過了那條神聖的“楚河漢界”,降落在了江辰那邊一塵不染的深灰色地毯上。
那一瞬間,林悠悠感覺整個客廳的空氣都凝固了。
江辰的視線,緩緩地從書上移開,落在那幾片比bug還刺眼的薯片碎屑上。他的瞳孔,肉眼可見地收縮了一下。他沒有說話,但林悠悠能感覺到,他周身的氣壓正在急劇下降,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發出“高危預警”。
他緩緩地放下書,站起身,走進臥室。幾秒鍾後,他拿着一個無線的桌面吸塵器走了出來。
他沒有跨越“國境線”,而是站在自己的領地內,彎下腰,將吸塵器的吸嘴伸過去,用一種近乎虔誠的、極其專注的姿態,將那幾片罪惡的薯片碎屑,一顆不剩地,全部吸進了塵盒。
整個過程,他一言不發,動作優雅,像是在完成一個神聖的淨化儀式。
林悠悠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隨即抱着肚子笑得差點從沙發上滾下去。
這個男人,真是個活寶!連生氣的樣子,都充滿了該死的、嚴謹的邏輯感!
這場充滿了幼稚趣味的“領土”之爭,以林悠悠的“精神勝利”告終。但她沒想到的是,她的一次無心之舉,竟然在幾天後,意外地,爲這場“戰爭”帶來了意想不到的轉機。
那是一個周五的深夜,江辰的公司正在攻克一個核心的算法難題。作爲項目負責人,他已經連續加了三天班,整個人都處於一種高度緊繃的狀態。他將工作帶回了家,坐在客廳屬於他的那半邊區域裏,對着筆記本電腦上密密麻麻的代碼,陷入了沉思。
電腦屏幕上,藍色的冷光映在他清雋的臉上,鏡片後的眼神專注而疲憊。他遇到了一個瓶頸,一個邏輯上的死循環,無論他嚐試哪種路徑,最終都會被導回原點,無法突破。整個團隊都被這個難題困住了,如果明天再找不到解決方案,項目將會面臨巨大的損失。
而此時的林悠悠,則在“楚河漢界”的另一邊,過着屬於她的、毫無壓力的快樂生活。她敷着一張綠油油的面膜,頭上戴着一個可愛的貓耳朵發箍,懷裏抱着她那只菠蘿抱枕,正用平板電腦津津有味地看着一部無腦的戀愛偶像劇。
劇情正發展到男主角因爲一個誤會,而陷入痛苦的自我拉扯中。
林悠悠一邊看,一邊發出了她那標志性的“吐槽役”彈幕:“哎呀,這個男主是不是傻?他爲什麼就不能直接去問女主角呢?非要自己在這裏鑽牛角尖,腦補一出年度苦情大戲!換個思路不就行了嗎?直接沖過去,把話說清楚,不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她這句自言自語的、純粹爲了吐槽劇情的話,像一道驚雷,毫無預兆地劈進了江辰那被無數代碼和數據塞滿的、瀕臨宕機的大腦裏。
換個思路……
是啊,他爲什麼一直要在這個固有的框架裏尋找出口?他們團隊所有人,都陷入了一個思維定式,試圖在現有的算法模型內部進行優化和修補。可是,爲什麼不能跳出這個模型呢?
林悠悠那句“直接沖過去”,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他腦中那把生了鏽的鎖。
“直接”,意味着放棄那些迂回、復雜的中間路徑,用一種更簡單、更粗暴的方式,直達核心。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中爆發出一種驚人的光亮。他迅速將屏幕上的代碼全部刪除,雙手在鍵盤上化作了一道道殘影,開始構建一個全新的、顛覆了之前所有邏輯的底層架構。他放棄了傳統的優化路徑,引入了一個他從未嚐試過的、來自另一個領域的算法模型,將其與現有系統進行了一次大膽的“混搭”。
就像林悠悠吐槽的那樣,既然這條路走不通,那就幹脆換一條全新的路!
深夜的客廳裏,只剩下清脆的鍵盤敲擊聲。林悠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只看到身邊這個男人,忽然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進入了一種近乎“瘋魔”的工作狀態。
她默默地調低了平板的音量,悄悄地看完了剩下的劇集,然後輕手輕腳地回了房間。
第二天早上,林悠悠打着哈欠走出臥室時,聞到了一股濃鬱的、誘人的食物香氣。
她走到餐廳,看到餐桌上,屬於她的那個位置,擺放着一份堪稱藝術品的早餐。
烤得金黃酥脆的全麥吐司,被精準地切成了兩個等腰直角三角形。旁邊,是一個用模具煎出的、擁有完美流心的太陽蛋。幾片翠綠的牛油果,被切成厚薄均勻的薄片,像花瓣一樣在盤邊綻開。還有一小碗用藍莓和草莓點綴的希臘酸奶,顏色搭配得賞心悅-目。
整份早餐,無論是從營養搭配、卡路裏計算,還是從視覺美學上,都無可挑剔,充滿了江辰那種嚴謹到變態的個人風格。
而在餐盤旁邊,還放着一張便籤。上面,是江辰那如同印刷體一般嚴謹的字體,寫着兩個簡單的字:
“謝謝。”
林悠悠看着那份早餐,又看了看那張便籤,愣住了。
陽光透過落地窗,溫柔地灑在那兩個字上。廚房裏,傳來咖啡機工作的輕微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