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那是一串馬蹄印。
不,準確地說,是兩串深淺不一的馬蹄印。
柳十四的瞳孔驟然收縮,他幾乎將臉貼在了溼冷的泥土上。
一串腳印凌亂而淺,符合一匹受驚的馬在崖邊掙扎的模樣。
但另一串,卻深邃而有力,蹄印之間的步距穩定得驚人,這絕非一匹失控奔逃的馬能留下的!
這分明是一匹負重前行的馬,一步一個腳印,沉穩地走向了......與鷹愁崖完全相反的方向!
僞造現場!
兩個字如閃電般劈入柳十四的腦海。
他猛然抬頭,目光穿過喧鬧的人群,死死鎖定了那個一直在引導衆人思路、看似忠厚老實的驛站監官。
“監官大人!”柳十四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敢問那匹貢馬,平日裏是由幾人喂養?除了失蹤的馬夫張六,還有誰能近其身?”
驛站監官正與人高談闊論,聞言一怔,隨即擺手道:“此乃御馬,金貴得很,向來只有張六一人照料。”
“是嗎?”柳十四一步步逼近,眼神銳利如刀,“可我方才詢問過扮演馬廄小吏的王府侍衛,他說,您幾乎每日都會親自去馬廄巡查,還會親手爲貢馬添上最好的草料。您對這匹馬的習性,只怕比任何人都熟悉!”
監官臉色微變:“關心御馬,乃我分內之責!”
“職責所在,還是另有所圖?”柳十四的聲音陡然拔高,指向那片仿造的泥地,“若馬匹受驚墜崖,蹄印必是雜亂無章,深淺不一。可現場爲何會留下另一串步距均勻、印痕深重的蹄印,且方向直指城外鹽道?這分明是馬匹負重慢行所留!監官大人,你僞造張六與馬匹墜崖的假象,實則是將馬匹牽走,賣給了私鹽販子用以馱運私鹽!張六,恐怕早已被你滅口!”
此言一出,全場死寂。
下一刻,人群轟然炸開!
“原來是這樣!我說怎麼找不到屍體!”
“監守自盜!好一招賊喊捉賊!”
驛站監官臉色煞白,癱倒在地,嘴裏兀自狡辯:“你......你血口噴人!”
柳十四冷笑一聲,對高台上的蕭北辰遙遙一拱手:“殿下,草民推斷,凶器便是那枚銅扣!監官趁張六酒醉,用銅扣邊緣的銳利處割其喉嚨,故而血跡呈噴濺狀。而那半截麻繩,斷口齊整,分明是利刃所爲,並非掙扎磨斷。只要搜查監官住處,必能找到他換下的血衣與凶刃!”
邏輯閉環,天衣無縫!
高台之上,蕭北辰緩緩起身,撫掌大笑。
“好!好一個柳十四!”
三通鼓再次敲響,宣告謎案告破。
全場百人先是愕然,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與掌聲,經久不息。
小豆子托着一個裝有五兩雪花銀的盤子,一路小跑送到柳十四面前。
蕭北辰親自走下高台,將銀子遞到他手中,笑道:“破案不易,不如本王封你做個‘民間推官’,如何?”
柳十四捧着沉甸甸的銀子,這個落魄書生眼眶一熱,竟當衆哽咽起來。
他猛地跪倒在地,聲音沙啞卻響徹夜空:“十年苦讀無人問,一夜猜謎天下知......殿下,若天下讀書人都能如此般‘格物致知’,困於八股文章,又有何用?草民......草民服了!”
這一夜,北涼無眠。
次日清晨,街頭巷尾,盡是“貢馬案”的餘波。
“馬夫張六是不是冤枉的”竟成了茶肆酒館裏最熱門的賭題。
連街邊賣炊餅的小童都在大聲吆喝:“三個肉包子,換一段柳十四昨夜的案情解析!”新興的娛樂,以一種粗暴而直接的方式,碾壓了所有傳統說書。
“荒唐!簡直是荒唐透頂!”
周文淵在學堂裏氣得長須發抖。
他徹夜未眠,因爲他門下最引以爲傲的三個弟子,竟一夜未歸!
派人一查,才知這三個本該在家溫習經義的未來棟梁,竟然全都在王府後園,聽了一夜的“鬼話”!
“豎子!敗類!”周文淵一掌拍在書案上,對着滿堂弟子怒斥,“爾等不思聖賢之道,反沉迷於此等虛妄幻術!此風若長,人心浮躁,國將不國!禮崩樂壞,就在眼前!”
說罷,他抓起親筆寫就的《止戲諫書》,怒氣沖沖地直奔王府。
面對這位北涼城德高望重的教諭,蕭北辰沒有絲毫怠慢,恭敬請其上座,親手奉上香茶。
“殿下賑民修業,活人無數,此乃功在社稷之舉。”周文淵強壓怒火,言辭懇切,“老朽實不明白,殿下何必行此譁衆取寵、動搖人心的輕佻之舉?將律法命案當做兒戲,倘若人人效仿,這北涼豈不亂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