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塔實驗室的輪廓在黃昏扭曲的光線中若隱若現，如同一座用幾何噩夢堆砌而成的堡壘。高大的圍牆並非筆直，而是呈現出一種令人不適的輕微弧度，仿佛隨時會向內或向外坍塌。能量屏障並非均勻的薄膜，而是不斷流動、變幻着復雜分形圖案的流光之牆，發出持續的低頻嗡鳴，與林薇腦海中的背景噪音產生着不祥的共振。
“能量場強度遠超預期，”諾拉盯着平板屏幕上滾動的數據流，臉色凝重，“屏障不只是防御，更像是一個巨大的……穩定器？或者說，約束器？它在努力抑制實驗室內部散發出的某種東西。”
李維通過現實透鏡觀察，看到的景象更加詭異。實驗室上方的空間並非天空，而是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半透明的能量脈絡，如同一個巨大生物暴露在外的神經系統，不時痙攣般地抽動一下，引發局部現實的小規模畸變。
“我感覺……好多聲音，”林薇的聲音帶着痛苦，她緊緊捂着太陽穴，即使有防護服的過濾，實驗室內部散發出的“噪音”對她來說也過於強烈，“混亂的……痛苦的……還有那個信號，更近了，更清晰了，就在那裏面！但……它好像……被撕扯成了好多份？”
張教授的求救信號變得支離破碎？李維的心沉了下去。情況比想象的更糟。
“入口在哪裏？”李維問諾拉。
諾拉調整着掃描模式：“正門防御最強，不可能突破。根據舊藍圖，應該有幾個應急出口和維修通道，但能量讀數顯示大部分都從內部被封死了。等等……這裏……”
她放大圖像，指向圍牆西北角一個不起眼的地方。“這裏有一個舊排水系統的出口，能量屏障在這裏有一個微弱的波動間隙，可能是系統的一個小漏洞。但通道內部結構讀數極其混亂，非歐幾裏得幾何特征明顯。”
“非歐幾裏得？”李維沒完全明白。
“意思是裏面的空間可能不遵循正常物理規則，”諾拉解釋道，“通道可能比外面看起來長得多或者短得多，可能彎曲成不可能的角度，甚至可能自我循環。極其危險。”
“但有路可走，總比沒有強。”李維下定決心，“我們時間不多了。”清道夫隨時可能增援，或者實驗室內部發生更糟的變化。
他們小心地繞到西北角，果然發現一個半掩在發光荊棘叢後的鏽蝕鐵柵欄，後面是黑洞洞的管道入口。能量屏障在此處確實顯得稀薄一些，像水波一樣不穩定地蕩漾着。
諾拉用工具切開柵欄鎖具，沉重的鐵柵欄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被推開。一股混合着臭氧、腐爛有機物和某種金屬電離味道的冷風從管道深處吹出。
“我打頭陣，”諾拉拿出一個照明棒，激活後扔了進去。照明棒翻滾着下落，光芒迅速被黑暗吞噬，並未照亮多遠，反而顯示出管道內部並非直上直下，而是以一種奇怪的角度扭曲延伸。“李維斷後，林薇在中間，注意感知前方危險。”
三人依次進入管道。內部異常光滑，像是被某種強酸腐蝕過，又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扭曲拉伸過。腳下的坡度時陡時緩，方向也並非直線，感覺像是在一個巨大生物的腸道內穿行。
“現實透鏡失效了，”李維低聲報告，他的面罩上顯示着雜亂無章的雪花點和扭曲色彩，“這裏的空間規則太亂了。”
“ reliance on your own senses,” 諾拉回應，她的聲音在管道裏產生詭異的回音，“和林薇的指引。”
林薇閉着眼，扶着牆壁艱難前行。“跟着……聲音最弱的方向走，”她指導着，“強的地方……空間是折疊的……或者有……壞東西……”
她所謂的“壞東西”很快得到了驗證。在一次選擇岔路時，林薇堅持走左邊那條看起來更狹窄陰暗的管道，而不是右邊那條更寬敞、似乎有微弱光亮的。
“右邊……有‘咀嚼’的聲音……”她恐懼地低語。
諾拉小心地朝右邊管道扔進一塊碎石。石頭消失在光芒中，沒有落地聲，反而傳來一種令人牙酸的、像是金屬被無形力量研磨成粉末的聲音，持續了幾秒後才消失。
三人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左邊的道路。
管道仿佛沒有盡頭。時間感和空間感在這裏完全錯亂。有時他們感覺走了幾個小時，回頭卻還能看到入口處的微光；有時感覺只前進了幾分鍾，卻已經累得氣喘籲籲。
突然，前方的諾拉猛地停下。
“怎麼了？”李維警覺地問。
“牆……”諾拉的聲音帶着一絲難以置信，“牆在呼吸。”
李維湊上前，通過照明棒的光芒，看到管道壁確實在以一種緩慢而規律的節奏微微起伏，觸手溫熱而溼潤，甚至能感覺到類似脈搏的跳動。牆壁表面那些腐蝕痕跡看起來更像是某種巨大的鱗片或角質層。
“這不是管道，”林薇顫抖着說，“我們是在某個……東西的體內？”
這個想法讓人不寒而栗。
“後退！慢慢後退！”諾拉命令道。
但已經晚了。他們身後的管道壁突然無聲無息地合攏，封死了退路！與此同時，前方的管道開始劇烈收縮蠕動，一股強大的吸力試圖將他們拉向深處！
“抓住任何能抓住的東西！”李維大喊，用匕首狠狠刺向蠕動的管壁。匕首刺入，一種濃稠的、散發着刺鼻氣味的熒光藍色液體噴濺出來。管壁劇烈抽搐了一下，吸力稍減。
諾拉也從裝備中拿出一種高能切割筆，灼燒着試圖合攏的管壁，發出焦臭的味道。
林薇則跪在地上，雙手緊緊按住“地面”，臉色蒼白如紙，集中全部精神對抗着那股試圖吞噬他們的意識。
“它……它不是活的……不是生物……”她艱難地說，“是空間本身……活了！它有了簡單的意識！飢餓的意識！”
她的感知似乎起了作用。管道的蠕動變得猶豫和混亂，仿佛內部產生了某種沖突。
“快！這邊！”諾拉發現側方管壁在剛才的抽搐中裂開了一道縫隙，後面似乎是另一個空間。
三人奮力擠過裂縫，跌入一個完全不同的環境。
他們似乎來到了一個巨大的、廢棄的實驗室大廳。這裏沒有蠕動的管道，但景象同樣駭人。各種實驗設備以不可能的角度鑲嵌在牆壁和天花板上，仿佛被巨大的力量胡亂拍打進固體中。燒杯中的液體還在沸騰，電腦屏幕閃爍著亂碼，但它們都以緩慢的速度在天花板上“漂浮”移動，如同水中的海草。
重力在這裏似乎是混亂的。他們三人摔落在一片相對正常的區域，但可以看到不遠處，幾張辦公桌和儀器正穩穩地“貼”在垂直的牆面上，甚至有人形的塵埃輪廓倒立着走在一段天花板上，仿佛那裏才是地面。
空氣中漂浮着細小的、如同雪花般的能量結晶，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我們……我們還在實驗室裏嗎？”李維感到一陣眩暈，這裏的空間錯亂感比管道中有過之而無不及。
“恐怕是，”諾拉檢查着環境，“燈塔實驗室的內部空間顯然已經發生了大規模的現實折疊和錯位。我們可能在任何地方，甚至可能不在同一時間切片裏。”
她嚐試使用通訊器，只聽到一片刺耳的靜電噪音。
林薇則怔怔地看着前方。大廳盡頭，一扇嚴重變形的防爆門半開着，後面是一條走廊。但那條走廊的景象更加詭異——它並非直線延伸，而是像蝸牛殼一樣向內螺旋扭曲，目光無法看到盡頭。
“信號……”林薇指着那條螺旋走廊，“最強的信號……從那裏傳來……但感覺很不好……非常不好……”
就在這時，一陣冰冷的、機械的腳步聲從螺旋走廊的深處傳來。
嗒……嗒……嗒……
節奏均勻，毫無感情，正由遠及近。
“清道夫？”李維低聲道，舉起武器。
“不像……”諾拉皺眉，“腳步聲類型不同，更……沉重。”
一個身影從螺旋走廊的拐角處出現。
那確實不是一個清道夫。它更高大，接近兩米五，全身覆蓋着厚重的、看起來像是粗糙焊接而成的暗灰色裝甲，造型猙獰，充滿了非人的暴力美學。它的“頭部”是一個單一的、發出紅光的復雜光學傳感器，沒有明顯的四肢關節，取而代之的是多組液壓杆和傳動裝置。它的右臂被一門粗大的、能量導管裸露在外的脈沖炮所取代，左臂則是巨大的、帶有旋轉鋸片的機械爪。
它每一步都在金屬地板上留下輕微的凹痕。
“守護者……”諾拉倒吸一口涼氣，聲音中帶着真正的恐懼，“燈塔內部的自動防御單元！我以爲它們早就失效了！這東西是爲了鎮壓最高級別收容失效而設計的！它能硬抗火箭彈！”
守護者的紅色光學傳感器掃過大廳，瞬間就鎖定了三人。沒有警告，沒有詢問。它那脈沖炮的炮口開始聚集刺眼的能量光芒！
“找掩護！”諾拉大喊，猛地撲向一個翻倒的實驗台後面。
李維拉着林薇躲到一台巨大的、被部分嵌入牆體的離心機後面。
熾熱的能量束擦着他們的藏身之處掠過，將遠處一台設備直接汽化了大半，熔化的金屬如同岩漿般滴落。
守護者邁着沉重的步伐開始前進，脈沖炮持續充能，機械爪發出令人牙酸的旋轉聲。
“它的裝甲太厚了！我們的武器沒用！”李維喊道，他用手槍試射了幾發，子彈只在守護者的裝甲上留下幾點火花。
“瞄準它的關節和傳感器！”諾拉回應，她用一把能量手槍精準地射擊守護者頭部的光學傳感器，迫使它暫時偏轉頭部，能量束打偏，在天花板上燒出一個大洞。
但這也只是權宜之計。守護者穩步逼近，火力壓制得他們幾乎抬不起頭。
“林薇！你能像影響裂隙那樣影響它嗎？”李維急切地問，“它內部肯定有控制系統！”
“我……我試試！”林薇閉上眼睛，努力將感知延伸向那冰冷的殺戮機器。但很快她痛苦地搖頭：“不行……它的‘聲音’……是一片絕對的真空！沒有任何意識！只有……執行命令的邏輯回路！我無法影響！”
純粹的機械，免疫她的能力。
守護者越來越近，脈沖炮再次充能完畢，這一次，它對準了李維和林薇藏身的離心機！
就在這絕望的時刻，李維的目光落在了張教授的筆記本上。他之前一直在翻閱，試圖找到應對這種情況的方法。
“有了！”他大喊一聲，快速翻到某一頁，“教授提到過這種早期防御單元！它們依賴一個內部的‘現實錨定陀螺儀’來在混亂環境中保持穩定和定位！如果能讓陀螺儀過載，就能讓它暫時‘迷路’！”
“怎麼過載？”諾拉一邊射擊一邊問。
“需要強烈的、頻率特定的能量脈沖！或者……巨大的現實擾動！”李維快速閱讀着說明。
現實擾動？李維看向大廳裏那些漂浮的、緩慢移動的設備和混亂的能量場。一個瘋狂的想法在他腦中形成。
“諾拉！射擊三點鍾方向那個還在運行的異常能量發生器！林薇，集中精神，想着‘讓那個區域的空間變得更亂’！”
諾拉雖然疑惑，但毫不猶豫地調轉槍口，幾發能量子彈精準地命中了遠處一個不斷噴發着彩色電弧的設備。
幾乎同時，林薇集中全部精神，將她能感知到的所有混亂能量導向那個區域！
被擊中的能量發生器猛地爆炸開來！但爆炸產生的並非沖擊波和破片，而是一個迅速擴張的、扭曲的透明力場！力場內部，重力徹底失控，方向感完全錯亂，光線彎曲成怪異的弧線！
這個新生的、劇烈的現實擾動場迅速影響了守護者！
守護者內部的陀螺儀讀數瞬間爆表！它那紅色的光學傳感器瘋狂閃爍，前進的步伐變得踉蹌，脈沖炮的能量失控逸散，將它自己的一部分裝甲燒熔！它像喝醉了一樣在原地打轉，機械爪胡亂地揮舞着，試圖攻擊不存在的敵人。
“成功了！它系統混亂了！”李維驚喜道。
“趁現在！快走！”諾拉喊道，指向那條螺旋走廊，“那是唯一的路！”
三人毫不猶豫地沖向螺旋走廊入口，身後是仍在瘋狂打轉、時不時朝空氣開炮的守護者。
沖進螺旋走廊的瞬間，三人同時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和惡心。這裏的空間扭曲感達到了頂峰，腳下的地面似乎在不斷旋轉和傾斜，牆壁上的燈光拉成長長的、斷續的色帶。感覺不像在走路，而是在被某種力量卷着向前。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終於被“吐”出了螺旋走廊，摔在一個相對正常的金屬平台上。
三人趴在地上，劇烈地喘息、幹嘔，努力適應着恢復正常（相對而言）的空間感。
李維首先抬起頭，然後整個人僵住了。
平台前方，是一個巨大得無法想象的圓形空間，仿佛整個山體都被掏空了。空間的中心，懸浮着一個難以用語言描述的龐大結構——它由無數旋轉的金屬環、閃爍的晶體簇、流淌着能量的生物質導管和不斷變化的幾何光幕構成，像一個巨大的、活着的、正在痛苦掙扎的機械星雲。
無數粗大的能量導管從四周的牆壁延伸出來，連接並束縛着這個中心結構，如同給一個可怕的巨人輸血的血管。
一種低沉而富有規律的搏動聲充斥着整個空間，仿佛是這顆機械心髒在跳動。
而在這個龐大結構的正中心，在那無數旋轉環路的焦點處，隱約可見一個被能量包裹着的人形輪廓——他似乎在沉睡，又似乎在無聲地呐喊。
強大的、支離破碎的求救信號，正從那個被束縛的人形輪廓中不斷散發出來。
林薇掙扎着抬起頭，望向那個中心，淚水無聲地從她眼中滑落。
“教授……”她哽咽着，聲音充滿了震驚和悲傷，“是張教授……他們……他們把他變成了……燈塔的核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