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玄的警告言猶在耳,毓慶宮內外仿佛都多了幾雙無形的眼睛。沈清弦深知,此刻任何微小的異常都可能被放大檢視。她果斷采取了“靜默”策略,不僅暫停了與江暮雲的一切明面聯系,連皇莊那邊也只進行最常規的管理,不再有任何引人矚目的“創新”舉動。
她每日的生活變得極其規律:清晨向皇後請安,隨後處理東宮日常事務,午後翻閱書卷(多是風物志、詩詞集等“無害”的書籍),傍晚偶爾在花園散步,一切行爲都符合一個“安分守己”的太子妃典範。
然而,在這極致的安靜之下,真正的謀劃卻在以另一種方式悄然推進。
她開始頻繁召見京城中有名的綢緞莊、首飾樓的掌櫃和工匠,以太子妃的身份,表示欲親自設計一些新穎的宮裝樣式和首飾圖樣,用於年節賞賜或宮中宴會。她憑借現代審美繪制的圖樣,確實別致新穎,引得那些見多識廣的掌櫃們也嘖嘖稱奇。
這番舉動,自然落在了蕭景玄的耳目中。福安向他稟報時,語氣帶着幾分釋然:“殿下,太子妃娘娘近日似乎迷上了這些女子之物,召見了不少京中商戶,討論的都是衣料、花樣、珠寶設計等事,並無異常。”
蕭景玄聞言,冷峻的眉宇並未舒展,反而蹙得更緊。沈清弦會突然變得如此“安於內帷”?他絕不相信。這更像是一種刻意的表演,一種麻痹他的煙霧。
但他暫時抓不到任何把柄。那些綢緞莊、首飾樓都是京城老字號,背景清白,與朝堂牽扯不深。沈清弦與他們的接觸也都在光天化日之下,有宮人記錄在案,討論的內容也確實僅限於服飾珠寶。
“繼續盯着。”蕭景玄只能按下疑慮,命令道。
而這,正是沈清弦想要的效果。她成功地塑造了一個“沉迷於華服美飾”的太子妃形象,轉移了蕭景玄對皇莊和藥材等敏感領域的注意力。這就是她“明修”的“棧道”。
那麼,“暗度”的“陳倉”又在何處?
答案就在那些頻繁出入宮廷的商戶之中。沈清弦在與一位以繡工精巧聞名京城的“錦繡坊”女掌櫃討論花樣時,狀似無意地感嘆:“宮中用度皆有定例,本宮雖有心想做些新穎樣式賞人,奈何手中能動用的銀錢實在有限,許多好料子、好想法,也只能望而興嘆。”
那女掌櫃是個精明人,立刻聽出了弦外之音,小心翼翼地道:“娘娘身份尊貴,若有些小巧思,或許……或許民間反而更有施展的空間。譬如娘娘繪的這纏枝蓮並蒂海棠的花樣,若是制成繡品或特定的香囊、帕子,在坊間定能受到貴女們的追捧。”
沈清弦眸光微閃,知道對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她故作沉吟:“這……於禮不合吧?本宮豈能……”
“娘娘放心,”女掌櫃壓低聲音,“此事可由民婦代爲操持,絕不敢牽連娘娘清譽。所得收益,民婦只留兩成辛苦錢,其餘皆可……”她未盡之語,彼此心照不宣。
一條通過設計圖樣、由宮外商鋪代爲制作銷售、利潤分成的隱秘財路,就在這討論花樣的閒談中悄然達成。沈清弦提供超越這個時代的設計(她小心地控制着創新的程度,使其新穎又不至於驚世駭俗),錦繡坊負責生產和銷售,利潤的大部分通過看似“采購原料”、“打賞工匠”等名義,曲折地流入沈清弦可以掌控的、與皇莊無關的隱秘賬戶。
這種方式,比藥材生意更隱蔽,風險更小。因爲交易的“商品”是虛無縹緲的“設計”和“花樣”,難以追蹤,也更容易解釋。
與此同時,沈清弦並未放棄信息收集。她通過那些前來覲見的商戶,看似閒聊般打聽京中趣聞、各家女眷的喜好、甚至是一些市井流傳的消息。這些信息碎片經過她和秋螢的整理分析,往往能拼湊出一些朝堂動向的側面印證。
例如,她從一位首飾匠人口中得知,近來三皇子府上定制了一批形制特殊、帶有隱秘卡扣的首飾,工藝復雜,不似尋常佩戴之用。這讓她聯想到之前秋螢查到的,林婉兒貪墨的銀錢可能流向三皇子府的信息,心中對這位對手的警惕又加深了一層。
時間在表面的平靜與暗地的涌動中緩緩流逝。轉眼已近寒冬。
這日,沈清弦正在繪制一幅雪梅圖樣,秋螢匆匆進來,臉上帶着一絲壓抑的興奮,低聲道:“娘娘,江先生通過老渠道遞了消息進來。”
沈清弦筆尖一頓:“說。”
“江先生說,他依娘娘之前暗示,留意了北境相關的藥材流向。發現近兩個月,有幾批治療凍傷、傷寒的大宗藥材,並非通過官道運往邊軍,而是由幾家背景復雜的商號接手,最終去向成謎。此外,市面上用於制作金瘡藥的一味主藥‘血竭’,價格近期異常波動,貨源緊張。”
北境!軍用藥材!去向成謎!價格異常!
沈清弦的心猛地一沉。這絕非好消息。結合之前兵部官員的愁容,蕭景玄的沉重,以及陸沉舟的邊關大捷背後可能隱藏的軍餉缺口……一個可怕的猜想在她腦中形成——有人在暗中操控與北境軍需相關的藥材市場,甚至可能……資敵?
若真如此,這將是動搖國本的大事!
她手中的畫筆“啪”地一聲落在宣紙上,染污了那枝孤傲的雪梅。
這個消息太過重大,也太過危險。她該如何處理?是裝作不知,明哲保身?還是……想辦法提醒蕭景玄?
提醒他,又該如何解釋消息來源?直接說出江暮雲?那無異於自毀長城。
沈清弦在殿內踱步,心緒紛亂。這是一個巨大的危機,但也可能是一個……讓蕭景玄不得不重新審視她價值的契機。
她需要想一個萬全之策,既能將這份重要情報遞出去,又能最大限度地保護自己和江暮雲。
目光再次落在那被墨跡污損的雪梅圖上,沈清弦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或許,她該去拜訪一下那位許久未見,卻始終對她抱有善意的雲太醫了。以探討養生藥材爲名,有些話,或許能說得更“自然”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