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勝披着一身刺眼的大紅袍,走進了御膳房。
御膳房內,熱火朝天。
數十名御廚和下手,正忙碌地準備着皇帝和各宮主子們的膳食。
劉勝的出現,立刻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他太年輕了。
年輕到和身上那件代表着四品大太監身份的紅袍,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御膳房總管李德全,是個腦滿腸肥的胖子,他識得這身官服,不敢怠慢,連忙擦着手上的油迎了上來。
“這位公公瞧着面生,不知來御膳房有何貴幹?”
“慈寧宮,劉勝。”
劉勝只報了四個字。
李德全臉上的肥肉一顫,笑容立刻變得無比熱切。
“哎喲!原來是新上任的劉總管!失敬失敬!”
關於慈寧宮那位新貴一步登天的事,他早有耳聞。
“不知劉總管大駕光臨,有何吩咐?”
“借灶台一用。”
劉勝開門見山。
“啊?”
李德全愣住了。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大太監要親自下廚的。
“總管您這是……”
“太後鳳體欠安,胃口不佳。本總管略通庖廚之術,想爲娘娘做一道家鄉的湯品,聊表孝心。”
劉勝說得冠冕堂皇。
李德全一聽是爲太後辦事,哪敢有半句廢話。
“應當的!應當的!”
他立刻點頭哈腰,親自將劉勝引到一處最幹淨、最寬敞的灶台前。
“總管您請用!需要什麼食材,您盡管吩咐,小的們立刻給您備齊!”
“不必。”
劉勝擺了擺手。
“蓮藕,排骨,足矣。”
很快,最新鮮的蓮藕和上好的豬肋排被送了過來。
劉勝挽起袖子,露出了結實的小臂。
他沒有用那些御廚花裏胡哨的刀工,只是簡單地將排骨焯水,蓮藕去皮,切成滾刀塊。
動作幹淨利落,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然後,他將所有食材放入一口巨大的瓦罐中,加入清水,幾片姜,便蓋上蓋子,用文火慢燉。
整個過程,簡單到讓旁邊圍觀的御廚們都有些看不懂。
這……這也太粗糙了吧?
就這麼燉,能有什麼味道?
然而,隨着時間的推移,一股難以言喻的濃鬱香氣,開始從瓦罐的縫隙中,絲絲縷縷地飄散出來。
那不是普通肉湯的油膩香味。
而是一種清甜、醇厚,帶着蓮藕特有芬芳的復合香氣。
僅僅是聞着,就讓人食指大動,口舌生津。
圍觀的御廚們,一個個伸長了脖子,使勁地吸着鼻子,臉上的表情從不屑,變成了震驚,最後是深深的佩服。
大道至簡。
有時候,最簡單的烹飪方式,反而最能激發食材本身的味道。
一個時辰後,湯成了。
劉勝揭開瓦罐的蓋子。
一股更加濃鬱的香氣,混合着蒸騰的熱氣,轟然爆發,瞬間彌漫了整個御膳房。
湯色乳白,清澈見底。
排骨燉得酥爛脫骨,蓮藕則是粉糯清香。
李德全僅僅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總管,您這手藝……絕了!”
他由衷地贊嘆道。
劉勝沒有理會他的馬屁,只是盛了一碗,用食盒裝好,親自提着,趕回慈寧宮。
……
慈寧宮,寢殿內。
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太後斜倚在軟榻上,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
御醫剛剛來過,診了半天脈,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開了些安神補氣的方子。
御膳房送來的晚膳,山珍海味擺了滿滿一桌,她卻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王德福和秦霜侍立在旁,連大氣都不敢喘。
就在這時,劉勝回來了。
他提着食盒,身上那件嶄新的大紅袍,在燭火的映照下,顯得格外醒目。
“奴才劉勝,給太後娘娘請安。”
太後有氣無力地抬了抬眼皮,看到是他,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不是讓你去領袍子嗎?怎麼去了這麼久?”
她的語氣裏,帶着一絲不快。
“回娘娘。”
劉勝不慌不忙地跪下,將食盒高高舉起。
“奴才在尚衣監外,聞到御膳房飄來飯菜香。奴才鬥膽,想起娘娘鳳體欠安,胃口不佳,便擅作主張,爲娘娘燉了一碗家鄉的湯。”
“還請娘娘,恕奴才耽擱之罪。”
家鄉的湯?
太後的眼中,終於起了一絲波瀾。
王德福見狀,立刻上前一步,尖着嗓子呵斥道。
“大膽奴才!太後娘娘的鳳體何等金貴,飲食皆有定例,豈是你一個不知根底的奴才能隨便做的?”
“萬一吃出了什麼差池,你擔待得起嗎?”
他這是在給劉勝上眼藥。
劉勝卻看都不看他,只是將目光投向太後,一臉的真摯。
“奴才萬死,也不敢對娘娘有半分不敬。”
“這碗湯,奴才願以項上人頭擔保,絕無半點問題。”
太後看着他那副坦蕩的樣子,又看了看滿桌毫無食欲的菜肴,心中一動。
“呈上來。”
她淡淡地說道。
秦霜走上前,接過食盒,打開,將那碗還冒着熱氣的蓮藕排骨湯,端到了太後面前。
一股清甜的香氣,瞬間鑽入太後的鼻息。
她的精神,爲之一振。
這味道……好熟悉。
她拿起湯匙,舀了一勺乳白色的湯汁,輕輕送入口中。
湯汁入口,溫潤醇厚。
一股濃鬱的鮮甜,瞬間在她的味蕾上炸開。
那不是調料堆砌出來的味道,而是食材本身經過長時間燉煮後,完美融合在一起的本真之味。
太後又夾起一塊排骨。
那排骨早已燉得酥爛,用筷子輕輕一撥,便骨肉分離。
肉質軟糯,入口即化,滿口都是肉香。
最後,是蓮藕。
粉糯的蓮藕,吸飽了肉湯的精華,咬一口,藕斷絲連,清甜中帶着鹹鮮,回味無窮。
太後吃着吃着,眼眶,竟毫無征兆地紅了。
她想起了自己的小時候。
在荊楚老家的宅院裏,每到秋天,母親就會用後院池塘裏新挖出的蓮藕,給她燉上一鍋這樣的湯。
那時候,父親還在,兄長也還在。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喝着熱湯,其樂融融。
那味道,和眼前這碗,一模一樣。
一碗湯,勾起了她所有的鄉愁和已經逝去的美好回憶。
“好……好喝。”
她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她放下湯匙,竟破天荒地,將一整碗湯,連湯帶肉,全都吃得幹幹淨淨。
吃完,她只覺得一股暖流從胃裏升起,傳遍四肢百骸,連日來的煩悶和不適,都消散了不少。
“賞!”
太後龍顏大悅,指着劉勝,中氣十足地說道。
“賞他一把金豆子!”
立刻有宮女端來一個托盤,上面鋪着黃澄澄的金豆子,足有二三十顆。
“奴才謝娘娘天恩!”
劉勝大喜,連忙磕頭謝恩。
寢殿內的氣氛,一掃之前的壓抑,變得融洽起來。
王德福站在一旁,看着被衆星捧月的劉勝,臉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然而,就在這時。
“報——!”
一名宮女連滾帶爬,神色驚惶地沖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娘娘!不好了!燕王殿下的封地,爆發大規模瘟疫,死傷無數,地方官束手無策,八百裏加急的奏報,剛剛送進宮裏!”
“你說什麼?!”
太後聞言,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那宮女的衣領,聲音都在發抖。
“構兒……我的構兒他怎麼樣了?!”
那宮女嚇得面無人色,哆哆嗦嗦地說道。
“奏報上說……說燕王殿下爲了安撫民衆,親臨疫區,現在……現在也染上了瘟疫,高燒不退,已經……已經昏迷三天了!”
轟!
如同一個晴天霹靂。
太後只覺得眼前一黑,身體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娘娘!”
秦霜和王德福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扶住。
整個慈寧宮,亂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