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斷金亭中。
酒宴已設,不甚奢華,卻盡是實在酒肉。
史進居主位,左手邊是公孫勝、朱武,右手邊是武鬆、魯智深作陪。
嶽飛坐在客位,鐐銬已去,衣衫整潔,雖面容仍帶羈旅風霜,但脊梁挺直,目光清正。
酒過一巡,史進舉杯,開門見山:“鵬舉,山寨簡陋,一杯水酒,聊表敬意,也是爲你壓驚。”
嶽飛端坐,並不舉杯,沉聲道:“在下是官,諸位是賊,豈能共飲?你說是要認親,親在何處?”
史進微微一笑,放下酒杯,目光轉向武鬆。
武鬆會意,對嶽飛道:“嶽飛,你那招‘崩山槍’的發力訣竅,可是‘力透腰脊,意貫槍尖,一往無前’?”
嶽飛聞言,難以置信地看着武鬆:“你……你如何得知?此乃家師不傳之秘!”
武鬆臉上露出追憶與感慨交織的神情,聲音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看來你還真是師父的關門弟子。你可知道我是誰?”
嶽飛上下打量了一番武鬆,眼中充滿了震驚:“難道……你就是在景陽岡上打過虎的武鬆師兄?”
“正是。”
嶽飛道:“我聽師父說起過師兄。也知道師兄投了梁山,此番師兄如何沒有跟着宋江一起接受朝廷的招安?”
武鬆苦笑道:“招安做什麼?”
“招安了就是官,就能爲國盡忠了!”
“官?什麼官?是做蔡京、高俅這樣的大貪官,還是做魏承望、凌坤這樣的小貪官?”
嶽飛頓時語塞,良久過後,十分沒有底氣的喃喃道:“也不是滿天下的官都是貪官……”
魯智深笑道:“小兄弟,雖然你武藝不差,但是見識卻少得可憐,頭腦也不甚清楚啊!”
嶽飛道:“大和尚是欺我年少嗎!”
魯智深道:“如果不是滿天下的貪官何來滿天下的賊寇?你連這個道理都想不明白,不是見識卻少得可憐,頭腦也不甚清楚,又是什麼呢?”
嶽飛道:“大和尚,難道滿天下的貪官就一定要做賊寇嗎?難道就不能似宋公明一般,接受了朝廷的招安,然後去改變這一切嗎?”
魯智深哈哈大笑。
嶽飛正氣凜然:“你笑什麼?天下不是只有做賊這一條路!”
魯智深道:“嶽飛,你只是個小小的敢戰士,灑家過去大小也是個提轄,你對官場的事了解多少?你覺得就憑你一己之力,就能讓天下的官員都清廉了?”
嶽飛臉色一僵,爭辯道:“大和尚此言差矣!並非天下官皆貪!即便有,也當如宋公明一般,接受招安,由內而外,滌蕩乾坤!”
“由內而外?”魯智深笑聲更響,宛如洪鍾:“小兄弟,你的想法是好的,可是你覺得一個官員能貪得了嗎?一旦出現了貪官,那就是一片一片的貪官,你做了他們的同僚,你只有兩條路可走——”魯智深伸出一根手指:“第一,要麼你跟着他們一起貪;”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要麼你滾蛋。你不肯貪,你就是擋了別人的財路。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的道理,你難道不懂嗎?”
公孫勝輕擺拂塵道:“鵬舉,別人不說,就說你的上司劉韐,你知道他是誰提拔起來的嗎?”
嶽飛當然知道劉韐是誰提拔起來的。
提拔劉韐的正是樞密使童貫。
公孫勝道:“童貫愛財如命,劉韐如果清廉能受到童貫的提拔嗎?”
嶽飛聽了這番話,再也無話可說,良久過後,道:“我……我沒有向劉韐行賄!”
朱武笑道:“你確實沒有行賄,這一點不用你說,在下也知道。因爲你能打能殺,能爲劉韐建功立業。你想想,一個敢戰士的小隊長,依照朝廷的編制,也就指揮五到十個人,可是你這一回征討我梁山,指揮了三百人。可是指揮三百人,也就是個敢戰士,你的清廉如何沒讓你名正言順的指揮三百人啊?”
史進看得出,嶽飛已經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他的痛苦不是他沒有“名正言順的指揮三百人”,而是魯智深、公孫勝和朱武的話猶如長刀大斧一般,戳破了他對朝廷最後的希望。
史進笑道:“好了,諸位哥哥別說了,人各有志,如果鵬舉兄弟願意自甘墮落,你們說這些話又有什麼用呢?”
嶽飛道:“可是這造反,終究沒有個前途啊……”
史進道:“誰說造反沒有前途?大漢的江山是如何來的?不就是劉邦領着一幫子兄弟們造反得來的嗎?劉邦造反,那還是堂堂正正,無論怎麼說也比趙匡胤欺負孤兒寡母,搞黃袍加身的鬧劇得來的好聽也好看些。我們這些人可沒有欺負他趙家的孤兒寡母。”
“我……我身受國恩,無論如何不能……”
公孫勝瞥了一眼朱武。
他們知道,“身受國恩”是嶽飛的最後一道心理防線了。
朱武道:“嶽小隊長說‘身受國恩’。朱某敢問,你受的什麼‘國恩’?是讓你家鄉湯陰的父老,免於苛捐雜稅,還是讓你家中薄田,不被豪強兼並?”
嶽飛張了張嘴,想起自家境況,一時語塞。
朱武不等他回答,繼續道:“若說國恩是俸祿官職,嶽小隊長出生入死,所得幾何?而東平府內,那魏承望、凌坤之流,貪墨千萬,草菅人命,他們代表的,難道就是嶽小隊長你要效忠的‘國’嗎?難道你嶽小隊長沖鋒陷陣就是爲了保衛他們魚肉百姓?”
他拿起一份整理的魏承望貪墨的清單,擺到嶽飛的面前:“你那幾個軍餉的‘國恩’能和他萬貫家財的‘國恩’相比嗎?”
一番話語,如疾風暴雨,不停的沖擊着嶽飛的固有信念。
他臉色蒼白,額頭滲出細密汗珠,內心顯然在進行着天人交戰。
“好了,好了,不要再說了。”史進道:“我將鵬舉請來,是要他們師兄弟相認,可不是要你們欺辱鵬舉的。”說着,史進再次端起酒杯,對嶽飛道:“鵬舉,來,我們幹了這一杯。”
嶽飛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我……我不能從賊!”
史進道:“鵬舉,你可不要誤會,我們沒有一個人要你從賊。我前面說得清楚了,今日請你來,是要你來喝酒認親。”
就在這時,一個兵士快步到了斷金亭前,單腿跪下,拱手道:“稟報寨主,曹正頭領他們和寨主的客人到金沙灘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曹正頭領他們和寨主的客人到金沙灘了”意味着什麼,那就是嶽飛的家人也已經到了金沙灘。
史進道:“請上山來。”